二爺判斷得一點不錯,他感到絕望。
如果這里只有他一個人,他真的會自殺,以保全梁心銘;可是這里這么多人,他不能將他們都殺了,怎么辦?
梁心銘仿佛看見了王亨,經過老閻王的診治后,他長高了,十二歲的她只到他胸口。好像是清晨,在花園里,鵝卵石的小徑上,他們俯身看那帶清露的花朵和綠葉。他掐了一朵紫紅菊,簪在她的鬢邊。戴好了,端詳一番,順手捏了捏她的小鼻梁。她扭臉避開,嫌他手欠。他就抱起她在原地打轉,她大笑著,頭暈目眩,緊緊摟著他的腰維持平衡。
她的記憶像篩子,自動過濾了孟清泉,過濾了他們的爭吵和她的離家出走,只記起他們的美好日子。
她看著靠在通道內的趙子儀。
為什么坐在那不過來呢?
“王亨……”她喃喃叫。
他不過來,她就過去!
她從水潭中爬了起來,朝他一點一點挪過去,修長的手指撐在地上,濕淋淋的衣裳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趙子儀忽感到恐懼。
也許是他功力深,也許是他喝了那二爺的血的緣故,總之他迷迷糊糊中還保持著一絲清明,發現了梁心銘的變化,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他不曾正視的內心。
他一直望著梁心銘,腦海里浮現的卻是梁心銘換上女裝的樣子:典雅大氣,帶著清冷的威儀,看他的時候,杏眼波光閃閃,令他不敢直視,耳熱心跳。
他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的,他發誓要護她周全。等她全身而退后,再帶著她策馬江湖。他們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一起住樸素又清雅的竹舍,過逍遙的日子。
想著那場景,他嘴角溢出淺淺的笑,眼神很溫柔。
忽見梁心銘朝他爬來,他才驚醒: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大人是王亨的妻子,他都想了些什么?
可是,他隱隱覺得,這才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而不是他自己以為的那樣,對梁心銘毫無邪念。
所以,他恐懼了。
這是什么藥?
竟能激發人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他時而迷糊,時而清醒;時而抗拒梁心銘往他身邊來,時而又期盼她過來,自己也往臺階下爬去接她。
他們越來越近了。
山谷里,尸體都打撈上來了。
王亨讓人數了兩遍,確定是兩百九十九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親自下水,進洞察看了一遍,對姚褀道:“恐怕有人逃走了,不是一個就是兩個。”
姚褀忙問緣故。
王亨道:“這樣一支隊伍,往往是整數,再加上一個將領,應該多個零頭。現在只有兩百九十九具尸體,不奇怪嗎?還有,里面那道鐵柵欄弄開了,外面的卻完好如故,我覺得不是他們沒破開,而是逃出來后,為了不讓梁大人察覺,又將鐵柵欄復原了,只看那痕跡就知道。”
姚褀疑惑道:“既這樣,怎會只逃出兩個人呢?難道他們還能把同伴關在里面,不放出來?”
王亨沉聲道:“因為,只有兩個人逃出來了。”
他沒有多解釋,閉上眼,在腦中模擬回放洪水沖進洞內的場景:洪水洶涌,洞口的水流沖擊力巨大,讓這些精銳也無法順利排除鐵柵欄的阻隔。生死關頭,他們不要命地輪番潛入水底,撬起鐵柵欄,用生命破開一條生路,讓他們的首領和水性最好的人逃出生天……
那兩個人逃出來后,又將外面的鐵柵欄恢復。他們這樣謹慎是有根據的,因為梁心銘他們水淹溶洞后,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山上住了一晚,一直監視著這里。
王亨睜開眼睛,喝道:“走!”
姚褀忙問:“去哪里?”
王亨道:“找梁大人!”
他將這里交給皇甫仁和白驍主持,自己和姚褀、東方傾墨帶了一半的龍禁衛,往山里去尋梁心銘。
走之前,他先蹲下來,抱住墨云的狗頭,在它耳邊惡狠狠道:“再找不到你小少奶奶,你就別回來了!”說罷,照狗頭上呼了一巴掌,又狠狠地瞪了旁邊看熱鬧的藍妞一眼,暗罵:兩只蠢狗,一群大活人都找不著!
墨云聽見“小少奶奶”幾個字,勾起回憶;又感受到少爺的殺氣,耳朵往后倒貼,兩后腿一彎,狗身子一矮,從王亨手底下溜了出去,撒歡兒往林子里跑。
藍妞也飛快地跟了上去,王亨的神情好怕人,它本能地遠離他,去找自家老爺,梁心銘對它可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王亨的責罵讓墨云開了竅,又或者是它找對了路,這次它沒再繞圈子,一口氣奔到梁心銘所在的山谷,跑到那石頭山崗上,對著那石板狂叫起來。
王亨等人在后攆得滿頭大汗,等到地方,看見倒在石頭崗子上的大小五個人,神情大變。
王亨更是緊張到極點——果然有反賊逃出來了,并跟蹤梁心銘一行人到了這里。看這五個人情形,難道梁心銘他們被俘了?按說不會呀,有趙子儀和梁錦云在,還對付不了兩個反賊?
不用王亨吩咐,自有龍禁衛上前檢查那五人,說“還活著”,王亨則把目光對準那石板,喝道:“開!”
姚褀一挽袖子,上前搬開石板。
王亨看見石階向下延伸,抬腳就往里跨,被姚褀一把拽住,道:“讓屬下先下去瞧瞧。”
一安等人也死命拖住他。
王亨掙道:“我跟他一塊下!”
梁心銘在下面,他能在上等嗎?
拉扯之間,姚褀早已下去了。
兩丈深的洞,他并沒有下到底就迅速返回,并且緊閉嘴唇,臉憋的通紅,一步跨兩個臺階地沖上來,將王亨扯離洞口幾步遠,才張開嘴接連呼吸了幾口氣,然后神色凝重道:“大人,里面有毒氣!”
王亨本就聽見洞內傳出人聲,有男有女,分明是在行房,又見姚褀這樣,心生不妙,吼道:“梁大人呢?”
姚褀神情猶豫,不知怎么說。
王亨眼睛都紅了,不顧一切地往洞內闖去。慌張之下,他以為反賊用毒藥毒倒了梁心銘等人,現在正凌辱梁心銘,也不想想,若真是那樣,姚褀看了能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