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情犢初開的少年
第642章情犢初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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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小聲道:“奶奶,別急,等奶奶她們來了,衣裳鞋襪都叫她們做。櫻桃和思思可會做了。”
前一個“奶奶”是叫梁心銘。
后一個“奶奶”是指李惠娘。
梁心銘一想到生孩子,不由牙疼——可怎么生啊?
瞞天過海?
偷梁換柱?
暗度陳倉?
饒是她機智百出,一時間也難想出一個萬全的主意,便暫時不想了,先回去查誠王一案。
梁心銘新買的宅子還在德政路,離趙子儀家不遠。她喜歡德政路這一片濃厚的市井氣息,早晚都有挑著擔子的小商販賣各種吃食和用品,街道兩旁的商鋪也大眾化,生活方便。不像長安大街和朱雀大街等地,是權貴居住區域,長街上找不到小商販,街旁的酒樓商鋪也都高雅、清貴,等閑人是沒那個資格進去的,進去了也買不起。
馬車進了巷子,在新居門口停下。
“石管家,奶奶回來了!”
蔣狂風忙迎出來笑著招呼。
蔣狂風是綠風的三哥。
綠風四個哥哥,名字很有特色,依次為:蔣大風、蔣寒風、蔣狂風、蔣秋風。輪到綠風出生,蔣老爹覺得,他好容易掙出來一個嬌女兒,得起個有顏色的名字,不能跟她哥哥們似得,把一年四季的風都包圓了。然蔣老爹肚里墨水有限,只有一滴滴,當時春暖花開,到處一片綠色,他便給女兒起名叫綠風,又有顏色,又不失蔣家特色。等綠風長大后,性子越來越野,他才后悔這名字起錯了。
趙子儀在半路上買了廚子蕭二夫妻,并一個十歲的女兒小貞,若論伺候,這也夠了,可梁心銘不是普通人,不是有人伺候就行的,查案經商都要使喚人。
買人倒也容易,然一般人又信不過。
趙子儀便找了個由頭,把綠風的三個哥哥給聘來了,只有蔣秋風,最近朝廷招募新軍,他投軍去了。
趙子儀化名石管家也是巧合:流年總也改不了口,總叫“師傅”,梁心銘索性就讓他改姓石了。
當下,趙子儀便問蔣狂風:“家里可有什么事?”
蔣狂風忙回道:“伊人坊的東家差管事送了幾箱子東西來,說是奶奶要的樣布和衣服,等奶奶回來驗收。我大哥正陪著在堂上喝茶說話呢。”他十分敬佩,新東家竟然和忠義侯府搭上關系做買賣,可見是個有前途的。
趙子儀點頭道:“知道了。”
他走到車旁,對里面回道:“奶奶先進去。我過去瞧瞧,然后著人送進去給奶奶瞧。”
車內,梁心銘道:“知道了,好生招待客人。”一面心想:忠義侯的動作倒快,只不知有沒有誠王的課業筆記。
趙子儀道:“是。”
雖這樣說,他還是先將梁心銘的馬車送進二門內,才回身去前廳見客,來人果然是忠義侯身邊人。
新居是四進院子,梁心銘住在第三進院。馬車在二門內停下,流年先下車,然后回身扶梁心銘。
蕭二家的和女兒小貞忙趕來接著,還有蔣大風家的、蔣寒風家的,也都來了,都束手站在一旁。
綠風的這兩個嫂嫂,流年當年只見過蔣大風家的,那時老二蔣寒風還未娶親呢。流年當年是小子裝扮,所以蔣大風家的這次見了她,根本不認得。
梁心銘依然戴著帷帽,隔著一層輕紗打量眾人。也沒說什么,便舉步走上回廊。很優雅的一字步,小碎步她實在走不起來。她體態端莊高雅,加上她無形中泄出的官威,無需疾言厲色,仆婦們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梁心銘進屋后,自換了家常衣裳,聽流年在外面吩咐蕭二家的:“……打些熱水來,奶奶要梳洗。等會就擺晚飯。晚上還要準備宵夜,要清淡些的。奶奶晚上要看賬呢……”
眾人忙答應,分頭去了。
少時,趙子儀也令蔣狂風等人把箱子抬進內院,又交給兩位嫂子,抬進梁心銘臥房隔壁的書房內。
等人都走了,梁心銘洗去臉上的脂粉,清清爽爽的,什么妝也不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后踩著軟底鞋,來到外面書房,在南窗下的炕上盤腿坐下。
“東西都拿來。”她有些急迫地吩咐流年。
“是,奶奶。”流年忙打開箱子,往炕上搬資料。
“石管家呢?”梁心銘又問。
“石管家在送客,一會就進來。”流年道。
梁心銘信手翻閱那些資料。
忠義侯不僅送來了她要的官宦家世背景資料,連誠王當年的課業筆記也送來了,足有五大箱子。
梁心銘先和流年將各家背景資料分類,放在一邊,隨時查閱,然后先看誠王的課業筆記。
這一看便停不下來了。
晚飯是在流年強迫下吃的。
吃完,又接著看。
亥時,她又吃了一頓宵夜。
到下半夜,她心里對誠王、對左相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也隱隱觸摸到這師生二人之間的矛盾焦點,簡而言之:他們對帝王之道的理解和看法有很大分歧。
誠王以為,帝王之道是霸道和儒家仁政的完美結合,是堂皇正大的,以德服人的。在這樣的王道治理下,一切陰謀詭計最終都會現出原形。而左相認為,為帝王者必須懂得御下,即用各種手段駕馭臣民。
雖然左相措辭很含蓄,梁心銘還是看出他推崇利益至上原則,仁義等不過是達到目的的手段。
兩人都以英武帝為例辯論。
起因是誠王做的一篇文章。
誠王在文中闡述:
當年青龍王和榮郡王謀反,英武帝沒有誅滅其九族,這是他的仁義;英武帝與青龍王放手爭霸天下,最終收服青龍王,這是他的霸氣。英武帝將霸氣和儒家仁義完美結合,以德服人,才成就了遠超秦皇漢武的功業。
左相在這篇文后批注:英武帝這就是御下手段,這招欲擒故縱用的很完美。他雖未明示,但言下之意,并不認為英武帝有什么仁心,不過是做給世人看而已。
梁心銘看到這忍不住皺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諸葛亮七擒孟獲,七擒七縱,沒那個本領如何欲擒故縱?沒那個仁心又如何能徹底收服孟獲?
梁心銘固然對左相的看法嗤之以鼻,但對誠王的想法也不大贊同,覺得太天真了。然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能樹立這樣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很好。在以后的成長過程中,他自會積累經驗和教訓,學會應對和防范陰謀。作為師長,不能灌輸給他這個世界就是黑暗的,要用陰暗的手段來處理一切;將仁義撇在一旁,更是沒了道德底線。
梁心銘往后翻了翻,發現誠王這篇文寫在他出事前半年,這以后,他和左相之間再沒有大的爭執。
不過據她看來,這兩人的矛盾其實更尖銳了。
只是從這以后,左相在批閱誠王的文章時,言辭更加含蓄,而誠王是個陽光大氣的少年,很尊重師長,對左端陽很寬容,即便看法相左,也不像以前一樣激烈反駁。少年皇子當年十五歲了,學會了隱忍和斂藏自己的情緒。
在這之前的五年間卻不是這樣的,誠王性格十分率真,又銳意進取,在老師面前都是直言不諱,有一次還搬出了嚴暮陽對某段歷史的評價來輔證自己的觀點。
左端陽,是不喜嚴暮陽的。
梁心銘似乎窺見了玄機。
她揉了揉眉心,往后靠在拐枕上,閉目養神,一面暗忖:左端陽即便對六皇子不滿,然當今皇上又如何入了他的眼,讓他不惜鋌而走險除掉六皇子呢?
梁心銘想著,找個什么借口跟靖康帝討要他當年的課業筆記來看看,對比下左端陽對兩個學生的看法。
歇息一會,她坐正身子,繼續翻看。
又翻開一本簿冊,她不由一怔:這本子中間夾著兩朵白玉蘭,都干枯了,香味也沒了。在花的下面,還有一張粉紅紙的圖畫,畫著一支玉蘭花枝,旁題兩句詩:
一枝拂地成瑤圃,數樹參庭是蕊宮。
這是唐皮日休的《揚州看辛夷花》中的詩句。六皇子那個年紀,又用這紅色的精美香紙畫這花,雖然沒有明確所指,抄的也是前人贊美白玉蘭的仙風道骨的詩,沒有一個字的情愛表露,但情犢初開的少年心思還是躍然紙上。
梁心銘看見粉紅花心閃爍。
玉蘭花,本生長在江南,因其花潔白高雅,又香氣馥郁,便有人花心思培植了賣給權貴,如今京城并不少見。
梁心銘敢肯定,這花是比喻黃姑娘,也就是現在的玄武王世子妃——張伯遠的妻子,誠王的心上人。
她聽王亨說,誠王當年暗戀黃姑娘,只告訴了當今皇上。就在他準備向黃姑娘表白的關頭,忽然出事——連人帶馬摔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當時正是三月,京城玉蘭花開時節。
誠王驚馬的地方在城外山中。
據說,誠王那日是進山打獵。
梁心銘現在卻懷疑:誠王那天真是進山打獵嗎?還是見什么人?或者采什么花?不然,為何不帶當今皇上,為何不帶張伯遠?張伯遠是誠王伴讀,更是他表兄,兩人平常形影不離。除非去見心上人,才不愿外人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