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就那么大,小家伙說話的時候又沒有放低音量,被梳妝臺前的人聽個清清楚楚。
李氏登時漲紅了臉,回頭怒斥顧小四,“臭小子,胡說什么呢!”
顧小四一臉無辜,“我沒胡說啊,是爹告訴我的。”
“噗嗤!”房中接連響起忍俊不禁聲。
小姜氏被這一鬧給樂得不行,臉也不黑了,對李氏道,“行了,童言無忌,你跟小娃兒計較什么?”
李氏嘴巴張了張,有苦說不出。
臭小子是童言無忌么?他那是讓她面上無光啊!
她最忌諱別人提她以前賣豬肉的舊事!
坑娘的小子,回頭定好好收拾他!
梳妝鏡前,少女已經梳妝完畢。
蛾眉輕掃,櫻唇含朱。
雪肌玉骨,顧盼生姿。
秀發挽成百合髻,點綴兩支珍珠絨花。
著芽綠散花煙羅裙,纖腰束起盈盈不足一握。
美得如同剛出水的芙蓉。
小姜氏繞著打量了一圈,滿意點點頭,又問幾個圍觀的,“如何?好不好看?”
顧西棠跟顧小四皆看直了眼,異口同聲,“好看!”
聞聲,顧西芙玉白臉頰爬上緋紅,似嬌似嗔瞪了兩人一眼。
“娘!”顧西棠一下躥到小姜氏旁邊,“姐姐打扮成這樣出去不安全,外頭登徒子可多了。你把我也帶上,我拳頭硬!”
小姜氏現在就拳頭硬了,“你邊兒去!女娃兒家說什么胡話呢?”
帶她出去打架?傳出去以后還有人敢上門求親么?
再說,哪有女娃兒會把打架、拳頭之類的詞掛在嘴邊的?
想起小女兒自醒來后一系列的豐功偉績,小姜氏不止拳頭硬,還腦殼疼。
又一次自動請纓不成,顧西棠只能嘆著氣縮回去。
臨出門前,避開兩個長輩,顧西芙悄悄把買下的木釵塞到顧西棠手里,“昨兒挑首飾順便買的。再怎么不好打扮,女子用物也當精致些。”
木釵是從少女衣襟掏出來的,握在手中,尚能感受到微微余溫。
釵體紫紅色澤,祥云釵頭,簡約低調,正適合小道姑綰發用。
也很符合她的喜好。
可見用心。
顧西棠收起木釵,眨眼一笑,“姐姐說的是,回頭我就把那截桃枝扔了,那東西糙得很。”
又嘴貧。
江南多江河,也多江河支流。
望橋鎮便是被望河從中貫穿,一分為二。
河上建望橋,望橋鎮因而得名。
望橋兩端分別稱橋南、橋北。
橋南茶樓就建在望橋南端,背靠望河,是鎮上最大的茶樓。
臨近中午,正是茶樓熱鬧的時候。
大堂中央高臺上,說書先生聲情并茂,茶客們聽得津津有味,茶水一壺接一壺的續。
小姜氏帶著顧西芙跟隨行丫鬟直上二樓,在回形走廊左側一間包廂門口停下,門里有隱約交談聲傳出。
小姜氏抬手輕叩門扉,里面交談聲止,很快腳步聲從里接近。
顧西芙站在后側,臻首低垂,心頭緊張砰跳,手心里冒出薄薄汗漬。
咿呀門開。
緊接而至是婦人熱切招呼聲,“哎喲顧大少夫人來了,快進來,里面正候著呢。”
“有勞鄭媒人了。”小姜氏笑應。
當日就是鄭媒人去顧宅問的親,兩人之間也算面熟了。
打過招呼后,小姜氏帶著女兒、丫鬟走進包廂,同時打量坐在桌邊的兩人。
一中年婦人,一青年男子。
應該就是今日相看的袁家母子。
袁夫人看著年紀跟她相當,卻已有白霜染上鬢角。
袁書生年紀二十上下,一襲藍袍豐神俊朗,眉眼間有股書生清冷之氣。
見到她們入內,袁家母子站起見禮。
簡單寒暄過后,由媒人中間拋出話題,幾個婦人閑話家常倒也和諧。
實則不過是借著閑話為由,給出時間讓兩個小兒女家彼此見上一面,做個初步了解。
之后若是雙方都對彼此滿意,下一步就可以定下日子準備議親。
若不滿意,也僅做兩方長輩帶兒女出來喝了個茶聊了會天,之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不會惹人閑話。
顧西芙坐在母親旁側,對面正好是袁家書生,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對方模樣。
這一眼,興許就是自己往后一生。
她沒有抬頭,雙手在桌下絞得指骨泛白。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臨到了,她心中卻會生出猶豫躊躇。
“顧姑娘。”
“小生姓袁,名淮生,字紹白。”對面,突聞男子聲線,低沉醇厚,淡淡溫和。
顧西芙陡然抬起頭,對上一雙清冷帶笑的眼。
這人、這人……
小兒女們的動靜,一旁婦人們故作不覺,繼續聊得煞有介事,心不在焉。
這頭,認出男子是在金玉坊中撞上那人之后,顧西芙煞紅了臉。
怎么……會是他?
男子倒了杯茶水,往她面前輕輕推過來,聲音亦如他動作一樣輕。
似怕驚了哪位佳人。
“小生是家中獨子,現在青松書院求學。”
“喜好讀書,無不良嗜好,只平日跟同窗聚會時會小酌兩杯。”
“若你……不喜,酒亦可不飲。”
顧西芙臉上紅霞愈濃,無措間慌忙開口,以掩飾羞意,“小女姓顧,名西芙。”
對面頓了下,輕聲,“我知道。”
“……”地上若有地洞,顧西芙現在就想鉆進去。
這跟她想象中平平淡淡展開,平平淡淡收場的相看完全不一樣。
眼前人的一言一行,皆讓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明明,他也沒說什么,可就是會讓人生出遐想來。
好像他已經說得明明白白……
那種心跳怦然不受控制的感覺,陌生又教人慌亂,顧西芙緊攥衣袖,用力咬了下唇瓣。
往旁側看了眼,娘跟袁夫人談得正歡,似完全未留意她這邊。
顧西芙低下頭,鼓了勇氣輕聲問道,“那日,你、也去金玉坊買東西?”
“不是。”男子答。
“不買東西,你進去作甚?”
眼角余光里,她瞥到男子搭在茶桌上的手,手指勻稱修長。
在她問話后,那只手微微攥起,泄露出一絲男子沉穩下掩蓋的緊張。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男子聲音隨風飄入耳,輕似喃語。
他說——
“那日看到黃衫羅裙,極美。”
“小生被迷了眼,鬼使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