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貴不可言

第15章 如此狠心

許姜兩家義絕之事,若巨石投河,激起千層浪。

波濤之洶,轟動了京陵;浪頭之大,更是直接拍暈了以駱氏為首的姜家眾人。

姜佛桑重回家門,住的還是自己未出閣前的院落。簡單安置了一下,又寬慰了養病的良媼,便去拜見了身為家主的叔父和叔母。

不過在此之前,她找來良爍,吩咐了他一件事:“你去瓜洲郡,替我尋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對母子。

叔父姜法韺不在府中,駱氏得了消息有若五雷轟頂。

見到歸來的姜佛桑,正欲發作,瞥見皇后指派的兩位女官也在,只好把一腔怒火硬憋了回去,還得硬擠出笑臉來作陪。

而當女官說出連皇后有意見見姜家七娘子,讓駱氏擇日帶姜佛茵入宮城的口諭后,駱氏的笑臉簡直比哭還難看。

終于把人都送走后,駱氏徹底垮下臉。拽著姜佛桑的手臂將她拖至祠堂,指著先人牌位:“跪下!”

姜佛桑整整衣裙,從容下跪。

一夢經年,是該給父祖們磕個頭,雖然他們泉下未必有知——倘或有知,是否會原諒她身為姜姓女的忤逆呢?

原不原諒都不要緊。活人的路,不該由故者來定。

“你可知錯!”

駱氏遽色疾言,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本來,她一個做人叔母的,教養起侄女來就不趁手。輕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罵不得,生怕落個苛待兄伯孤女的惡名,到后來干脆也就聽之任之了。

這些年,她對姜佛桑的用心雖不敢說有對親女的一半,但自問在吃喝用度上亦沒有過分薄待,更不曾虧過良心。

先舅活著時擅觀人,一句“貴姜家者必在此女”,讓闔家奉為圭臬。

她本將信將疑,直到許氏登門提親……

滿以為靠著這個侄女,姜家時來運轉,從此青云直上,不久后就能重回祖上榮光。

誰料成也姜佛桑敗也姜佛桑!

這回連和離都不是了,她竟跟許氏鬧到了義絕的地步!

許氏豈能善罷甘休?!

姜佛桑的目光停留在父親姜法歆的牌位上,淡淡道:“我何錯之有?”

“你……”駱氏氣得語無倫次,手撫著額頭,急喘了幾口氣,才算稍微冷靜下來。

“咱們姜家已是日薄西山,一流居不得,二流夠不上,生生被擠到了尾巴梢,處境有多尷尬你不是不知。怪只怪人丁不興,自先舅和兩位兄伯先后故去,朝中便再無人說得上話。如若不然,以姜家昔日之清貴,你想嫁誰嫁不得?叔母也就沒必要非把你嫁去許氏。人都道屋檐之下敢不低頭,你倒好,鬧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一不小心就會禍及全族!”

皎杏和菖蒲隔門聽著,互視一眼,心俱涼了半截。

自家女郎好不容易才從那吃人的地方脫身,她這做叔母的不說關心一二,竟滿嘴都是數落。

當初若不是她拿家族榮辱施壓,又拿祖宗寄望說事,女郎怎會點頭下嫁?不嫁,便不會遭此劫難。

好好一個清白女郎,一進一出,活脫了一層皮,還成了滿京陵的笑話。

想想就不值當!

“那叔母要我如何?”姜佛桑仰起頭,反問駱氏,不喜不怒的模樣,似乎當真在等駱氏給她拿主意。

駱氏頓住,斟酌一番,道:“明日我和你叔父備上厚禮,同你前去許氏賠罪。若臧太夫人肯諒解……”

對上姜佛桑沉而凈澈的雙眸,后面的話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不可!”

緊閉的房門驟然敞開,一身嫩黃襦裙的姜佛茵闖了進來。

“那許八郎人面獸心、欺婚騙婚,害苦了我阿姊,母親還想送阿姊回去受辱不成?!”

話音落,姜佛茵快步走到姜佛桑跟前,伸手將她攙起:“阿姊,我已聽說……你受苦了。”

姜佛桑看著面前一臉純摯的少女,視線掠過她通紅的鼻尖、哭腫的雙目,嘴角彎了彎,微微搖頭:“無事了。”

姜佛茵撲進她懷里,像以往那樣把頭偏靠在她肩上,透著哭音恨聲道:“待我將來有了本事,必殺了那許八郎!”

姜佛桑拍了拍她的背,沒有說話。

“休得胡言!”駱氏腦門青筋一陣疾跳,伸手將姜佛茵扯開,“此間事,稚子莫要摻和!”

姜佛茵扭身掙開她:“阿母總說我是稚子,阿姊也才比我大了不過半歲,卻要讓她獨自面對這些,何以這般狠心?”

駱氏被自己親女噎地說不出話。

姜佛茵還要頂撞,姜佛桑止住了她:“你先回院中等我,我與叔母還有話說。”

姜佛茵從小就最是聽她的,盡管不甚情愿,也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待她離開之后,姜佛桑方才轉身面對駱氏。

“我知叔母不肯死心,但眼下情形,許家不會諒解,我亦不會回去。即便雙方肯破天荒講和、我重歸許氏,于姜家亦無任何益處可言——許晏好男風之事已鬧得盡人皆知,姜家還肯把女兒送還,賣女求榮,便是那些寒庶之家也深以為恥,屆時人人唾棄、口誅筆伐,還談何振興姜氏?除非叔母想親手把姜家推進下九流行列。”

其實駱氏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病急亂投醫,寄希望于萬一而已。

然而姜佛桑這番話毫不留情地揭開了最殘酷的真相——事情已成定局,再無可轉圜的余地。

“姜家、姜家要被你害死了!”

“不會。”姜佛桑好整以暇,“北邊扈家不是來提親了?聽說聘禮都已送進府中。有這樁親事在一日,許氏便不敢太過分。以后振興姜氏的擔子就要由堂妹來擔了,有女如此,叔母該高興才是。”

這若真是一樁好親,駱氏豈會夜不成寐,短短時間人都消瘦了一圈。

姜佛桑這話無異于直戳她肺管子,偏偏還是她曾經說過的理兒。

駱氏面皮漲紅,狠瞪了她兩眼,挾著怒氣拂袖而去。

才出祠堂大門,就碰到疾步匆匆的管事。

“不好了夫人!家主,家主他被奪官啦!!”

駱氏腳下一絆,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