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被迫”想通后,才得知被送來棘原的不止良媼和五婢。
她的嫁妝也一并被送了來,連同九媵和那五十名匠人。畢竟這些也算是她嫁妝的一部分。
同是天子賜婚,賜給扈氏和賜給蕭氏,哪能厚此薄彼?總要一碗水端平才好。
良媼見女君恍過了神,心下大松了一口氣。
回想過去這段時日,簡直不知怎么過來的。
女君被搶之后,她們這些奴婢全都慌了神,只能將全部希望寄托于扈刺史能將人救回。
然而事情并不如預期。扈刺史率軍去了趟豳州,回來時不見女君蹤跡,良媼就猜到情況不好。
對眼下這種境況,好與不好,她一時還真不知該怎么判定。
“扈家雖是寒門,好歹祖上三代為官,父祖皆為一方郡守,扈使君更是官至刺史。反觀蕭家,祖上皆為役民,蕭琥發家前也不過區區縣吏,攢得如今家底,還要多虧當地豪族何氏地襄助……”
同是手握雄兵,論領地、論財力、論名望,蕭家究竟略遜扈家一截,實在讓良媼如鯁在喉。
嫁扈氏,已經讓京陵高門看盡笑話,如今改嫁寒門都不如的蕭氏,女君再別想抬起頭了。
幸而頂的是七娘子的名,以后回京陵的機會估計也寥寥。
罷了,罷了。
除了這些不足,倒也有一絲慶幸。
“老奴才知那扈七公子竟是個多病之身,身患頑疾,治愈渺茫,扈家人瞞得倒緊!虧的婚事未成,不然……”
不然只怕要不了幾年女君就得守寡。
一直默默無聲的姜佛桑忽而開口:“七公子如何了?”
“女君于青廬被劫,七公子急怒攻心、口吐鮮血,而后便昏迷不醒。整個華通城的醫者都被請去了別業,當晚險些救不回,好在他意志夠堅,靠著一口氣挺了過來。只是醒著的時候少,泰半的時候都在昏睡,怕是——”
想來也是可憐,好好一對新人,硬是被那搶婚之俗給害了。
這月余間,一個病發洶洶,一個險死還生。同病不同命,合該是命里無緣罷。
姜佛桑聞言,寂然良久,道了句:“是我累他至此。”
原本還有三年好活,因她這個變數,眼看就要……
“女君別這樣想,這都是各自的命數。”良媼寬慰道,“聽聞天子還從京陵派了醫令過來,親為七公子診治,他會無事的。”
七公子其人俊才非凡,與女郎也甚為相稱,只可惜是個沒福壽的。
而那蕭五公子縱然萬般不好,瞧著倒是個長命之相。
也難怪連皇后派來的宦者話里話外都透著喜興,倒好似女君得了便宜一般——也對,怎么不比守寡強呢。
就是行止太過莽撞了些。
如今北地到處都在議論,說女君紅顏禍水的有,說女君是那千年狐精轉世的也有。
還斷言,女君剛至北地就險些挑起兩州惡戰,以后還不知當如何禍國殃民。
良媼每每聽見此類言論,真是氣憤又無力。
她家女君顏色好是真,卻絕不是禍水!
別人搶是別人的事,與女君何干?
但誰信呢,連良媼自己心里也泛嘀咕。
只當是那次英雄救美結下的孽緣,蕭五公子對自家女君一見傾心,才會行搶親之舉。
若如此倒可放心些,至少婚后他不會對女君太差。
“女君,五公子是否早對你——”良媼向她求證。
姜佛桑卻又去問誰?
蕭元度究竟為何非要強娶她,她根本一無所知。
“總之不會是你們認為的那樣。”
姜佛桑不想再提此人,她需要考慮的另有其事。
瀚水以北,共有涼、崇、秦、豳、相、蘄六州,占去燕朝大半疆土。
南地完全受朝廷掌控的只有江、平、安、定這四州,還有剛被許晁平叛收歸的西南滄州。
幸而北地六州分立,互不相服。
單就蕭扈兩家來說,論財富兵強,當然非扈家莫屬,但蕭家也未必就不能一爭——
姜佛桑對扈家僅有的了解全是通過堂妹的書信,后來到了南州,偶爾傳來中州戰事相關,扈成梁和蕭琥是最常被提及的兩位軍閥。
也就是說,一二十年后蕭家還在,并沒有被其他軍閥吞并。
既然如此,嫁進扈家還是嫁進蕭家,對她來講并無分別。
問題還在于蕭元度。
若與扈長蘅相伴,姜佛桑有把握做到琴瑟和鳴、不橫生枝節。
與蕭元度一起,她完全無法預料今后會發生什么。
那就是一個惡霸,一個瘋子。
偏偏關于蕭家,她所知實在太少。對蕭元度更是一無所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想要的低調與安穩,應是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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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晌,九媵借著探病的名義過來主室。
各個臉色憔悴,愛哭的幾個更是眼皮紅腫。
這番變故對姜佛桑來說是無妄之災,對她們來說又何嘗不是。
先是女君被搶,跟著發現扈七郎是個病秧子,眾媵本以為可以重返京陵,不料天子一道詔書,阻絕了她們的后路。
良媼方才分析的蕭扈兩家的不同,她們也都心知肚明。正因為明白,才百般不愿。
素來還算穩重的曲姬,眼下隱隱泛著青,她問:“咱們必須進蕭家?”
姜佛桑道:“連皇后派來的宦者我沒見著,你們想必是見過的。有無轉圜,你們應當比我清楚。”
曲姬眼神微黯,再不言語。
“女君推得倒干凈!若非你招惹上那蕭霸王,又怎會有搶親一事?那晚你二人消失許久,誰知道發生什么見不得人的——”
“申姬!”良媼怒聲打斷,“你是瞎了心不成?敢對女君不敬!”
申姬近身嬤嬤忙跪地替她請罪。
申姬確實不忿,非止是覺得被牽累。
在她看來,姜佛桑也不頂美,哪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地搶婚?如今北地都快把她傳成神女了,她偏是不服。
然而再不服,終究矮人一頭。在嬤嬤的一再催促下,申姬心不甘情不愿地認了錯。
姜佛桑聲色不動,視線從每個人臉上掠過。
看得出來,她們中多數都將這災禍歸罪到了她頭上。
“不是我請你們來作媵的,一切都是連皇后地安排,你們反抗不了,我也只有聽從。若有怨懟,不若直接去信京陵,連皇后若然發話將你們召回,我還會攔你們不成?”
語氣雖淡,卻不怒自威。
眾媵相視,紛紛請罪:“女君息怒。”
姜佛桑撐額,閉目:“我累了,良媼送客。”
九媵遲疑著告退。
仍是姜素留在了最后,還有柯姬。
姜素面露關切,言語誠懇:“女君別往心里去,不拘哪里,妾與柯姬總是愿意追隨你的。”
柯姬想得也開,反正都是作媵,到哪作還不都一樣。
“蒲姬天天哭,只怪她天生眼淚多。簡姬成天捧著書卷,根本不關心旁的。金姬祁姬也和我一般想法。所以女君,你千萬寬心,這事本不怪你。”
姜佛桑神色稍緩,道:“你們也不要害怕,想來蕭家也非吃人之地。”
柯姬點頭,見她似真得乏累,便拉著姜素走了。
她們才走,蕭家那邊便送來了吉服,請姜佛桑試穿。
姜佛桑往榻上一躺,錦衾一拉蒙住了臉。
良媼見狀,嘆了口氣,親自去將吉服接下。
終于,還是到了女君第三次嫁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