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動些
蕭景泰對于自己沖動之下做過的事感到懊惱,這幾日來一直在自省,也在認真的思考、審視自己對晨曦的這份感情。
他很明確自己不是將晨曦當成若珂的影子,他是因為真的喜歡她,真的愛她,才想要跟她攜手走一輩子。
晨曦不相信他,但卻依然愿意留下,那就說明她的心里并非全然沒有自己。
一個人一輩子或許會遇到許許多多的人,但要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并不容易。蕭景泰覺得自己能在祭拜若珂的時候遇到晨曦,并且救了她,就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他不想就此放棄!
崔榮紹常常勸他放下,過往的一切無法追溯,他所能把握的,是現在,他所能展望的,也只有未來!
眼下,他真的動搖了,他想要好好的把握、珍惜眼前人。
“榮紹,若珂她不會怪我吧?”蕭景泰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眼神怔怔的看向對面坐著的崔榮紹。
崔榮紹并沒有因為蕭景泰的答非所問而錯愕,他一直知道,也理解自己表兄的心結是什么。
凌若珂和蕭景泰是隔著一點兒遠親的表兄妹,他們從小在蘭陵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厚篤。曾經他也認為他們會像辰郎君和金娘子感人至深的愛戀那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過上人人艷羨的幸福生活。
可意外總是來得毫無預兆!
凌若珂的死,對蕭景泰而言,是沉重的打擊,可所幸他沒有像所有人擔心的那般,從此意志消沉。借酒消愁。他將所有的悲傷難過深藏在心底,把所有的精力專注于自己的事業,短短幾年的功夫,他憑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個腳印的爬到如今刑部侍郎的位置,當中有多少辛酸,旁人不知。崔榮紹卻是一清二楚。
他用繁冗沉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自苦了這么些年,真的已經足夠了!
崔榮紹相信,凌若珂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舍不得看他如此!
“她只會希望你幸福快樂!”崔榮紹看著他肯定的說道。
蕭景泰嘴角扯了扯,點點頭,這才說道:“姑母把晨曦喚過去了,當面跟她提了我與她的親事。可晨曦拒絕了!”
崔榮紹沒有蕭景泰預料到的那般露出驚訝的神色,而是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模樣:“意料中事!”
“什么意思?意料中事?”蕭景泰挑眉,聲音低沉中帶著幾分質疑:“我就這么讓人看不上?”
瞧他這幅炸毛的樣子,崔榮紹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堂堂蕭大侍郎,竟然也有被嫌棄的一天。還真是難以相信。只是晨曦也不是一般眼淺的人,她拒絕,必然有她的原因和考慮。
崔榮紹雖然跟晨曦的接觸并不算多。可卻清楚和了解晨曦的為人。雖然是個小小弱質女子,可她有思想。有主見,巾幗不讓須眉,不過從她平素待蕭景泰的態度看,她心中不可能沒有他。
“這件事,你有親自問過沈夫人么?”崔榮紹問道。
蕭景泰頓了頓,自打那天蕭景泫在攬閣內當著姑母的面討要晨曦之后,他便不曾再踏足后院。姑母向晨曦提親的事情,他耳聞后也不曾當面過問,那天她們之間究竟說了什么,蕭景泰是一無所知。
“看晨曦是個有主見的丫頭,你喜歡人家就主動些,若是當中有什么誤會,就趁早解開了,我看她也并非對你無情!”崔榮紹一副情感專家的模樣指點道。
蕭景泰聽著他的話并不吱聲。
還主動些?
他就是太主動了,反倒把那小女人嚇壞了.
不過蕭景泰心中卻另有計較,眼下真假荊世男的案子要進行秘密調查,以后血液驗證的事情,也必需靠晨曦的不傳秘技才能完成,這案子可以先跟她通通氣兒,有了共同的話題,有了共同的目標,相信他們之間的關系,一定能修復好的。
想著還要安排暗衛秘密調查荊世男的事情,蕭景泰哪還有喝茶的閑情逸致,起身對崔榮紹扔了句告辭,就邁步走出了房間。
他的性子向來是說一不二,崔榮紹也沒有攔著他留他在府中用膳,只擺擺手,讓青松去送送。
午后,陽光和煦,燦亮的光線清透越過枝梢樹尖,女學館的小舍一片靜謐。
伴著一聲聲敲響的清脆的鈴聲,小娘子們終于下學了。
沈如晗隨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從課室內走出來,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笑意。
女學館有個規矩,每個月的中旬按學號的單雙號,可以讓家中的親人或者仆從上山來探視,送些吃食或者衣物。
今天正好輪到她,一會兒羅先生過來通知,她和輪到的同窗,就能一起去學館門口與親人見面了。
雖然離上次及笄會面,才過去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可沈如晗還是忍不住想念父親母親了。
“阿晗,瞧你就這點出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百八十年沒見過親人了呢!”一個圓臉的小娘子從身后擠過來,笑嘻嘻的調笑起沈如晗來。
沈如晗及笄時,她也去過,那時候還跟其他人一起為難過晨曦,第二日也曾厚著臉皮上門,想要討要晨曦的畫作,不過最后可是被晨曦拒絕了。
在女學館內,沈如晗真正交好的知心好友,也就一兩個,張嫣算一個,她們二人說話都比較直接,個性志趣也相近,所以感情比起其他人要深厚些。
沈如晗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而生氣,是笑著吐了吐舌頭,回道:“雖然才分開一個月,可自己的家人,哪有不想念的?!”
連自己的血親家人都不想念,那才是沒心沒肺冷血無情呢!
圓臉小娘子訕訕的笑道:“那倒是!”
張嫣沒有介入。只是伸手接過沈如晗懷里抱著的書冊,說道:“我先幫你帶回去,你快隨羅先生去吧!”
沈如晗笑嘻嘻的點頭應好,回頭看風毓慢悠悠的從課室里走出來,才邁步過去,說道:“毓姐姐,表姨母應該也會讓人捎帶東西過來。一會兒我一并幫你帶回來!”
“好。多謝阿晗了!”風毓客氣的說道。
“說謝謝可外道了!”沈如晗嗔了一句,跟風毓眨了眨眼,轉身就朝院外跑去。
(二)撫琴
羅先生是女學館一眾學生們起居生活的負責人。是個年紀約莫三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身形圓潤,長得很高大,一襲深藍色的寬松館服讓她的身形看起來越發的魁梧。再加上她盤得高高的發髻,遠些看。就像個男人。
等人數都點齊了之后,羅先生才帶著人往館門口走,一面囑咐學生們一會兒要注意的事情。
風毓看人走了之后,這才上前。與張嫣走到一塊兒,笑著搭話:“阿晗看著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風毓雖然來女學館才一個多月,但為人處事八面玲瓏。人緣不錯,就連先生們對她也極為照顧。
張嫣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就嫉妒風毓。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驕傲,看不上風毓平素的一些行事手段,面上沒有表露什么,可心底,卻是遠著她的。
但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聽風毓這樣過來搭話,張嫣也笑著點頭道是。
“今日劉先生的釋義講的真好,經他這么一點撥,我才發現以前自己的認識有多么的淺薄!”風毓好似看不出來張嫣的冷淡,只一邊走,一邊撿著話題說道。
她來女學館的這段日子,就沒有處不好的人,只是張嫣冷淡,卻讓她感到十分意外。
張嫣是景陽長公主的女兒,結交她的好處,可是其他人所不能比擬的。
風毓雖然不知道張嫣冷著自己的理由,可尋思著權貴千金的脾氣,可不是一般尋常家庭的小娘子可比的。或許此前她在蕭府沈如晗的及笄禮上的和氣,左不過是這位張娘子為了表現自己刻意裝出來的親和,眼下回到了女學館,彼此相處的時日久了,真面目就露出來了。
張嫣嘴角抽了抽,只淡淡道:“毓娘你自謙了呢,連劉先生都夸你聰慧,你再說自己見解淺薄,那讓我們這些人可怎么活?”
風毓佯裝羞赧的跺了跺腳,嗔道:“嫣娘你這是故意打趣我呢”
有同窗從她們身側走過,不時還回過頭來看二人,不知情的,只以為張嫣和風毓感情深厚,交情甚篤呢!
張嫣可有些架不住風毓的天真活潑,她感覺這樣風毓有些虛偽不真實。她相信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不同的時候,不一樣的情緒影響下會呈現出不同以往的一面來,可風毓的性格轉變在她看來,跨度十分大,甚至是有些夸張,給人的感受,就好似一個戲臺上唱戲的戲子,總能恰如其分的融入不同角色。
但可惜的是風毓不是戲子,她將多變的性格集于一體,看著就十分別扭,讓人心生不喜,覺得心機深沉。
走到小舍的時候,張嫣這才開口道:“毓娘,我還有功課要溫習,就不陪你說話了!”
這就是直接將人給拒絕了!
風毓一頓,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不快的情緒,可她前世就是演藝圈混的風生水起的演員,最是擅于掩飾自己,面上只掛著幾絲不好意思的微笑,吐了吐舌頭道:“倒是我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浪費了嫣娘你的時間了,你快去溫書吧,我去練琴!”
她說罷,將書冊放在自己的案幾上,轉身繞過落地柜,取了掛在墻上的古琴,朝張嫣擺了擺手,邁步走了出去。
張嫣微笑著跟她揮手,待人走了之后,臉上的笑意才斂了起來。
再說風毓走出小舍后,沿著園林小徑一路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小舍的后面那里有一處涼亭,建在水中,四面掛著白色幔帳,風吹起的時候,幔帳和風蕩漾,映著湖光水色,風景十分宜人,坐在亭中撫琴,別有一番意境。
風毓撇開心中對張嫣的那點兒不快和嫉恨,將古琴放在石桌上,挨著石凳坐下。
來養正女學館上學之后,風毓就對古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原主本身也是個懂琴棋書畫的,她可以說很多東西都有涉獵,可就偏偏沒有一樣是精細的,要說擅長的,還真沒有能拿得出手。
風毓在原主原有的基礎上再多加練習,倒也不費力,再加上她擁有一個現代人的音樂靈感和細胞,任何一種曲調經過她的改編后,都比原來的悅耳動聽。
風毓也因此頗受樂技先生們的看重和賞識,認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
她坐下來之后,修長如水蔥般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不同以往感覺的清平調就從她的指尖中流瀉出來。
湖心亭內白色幔帳掛垂,伴著徐徐清風輕揚,認真撫琴陶醉其中的女子,一襲素凈的白色交領館袍,青絲半挽,如墨色的瀑布散在腦后,和風繾綣。
她恬靜溫婉的側顏隨著起伏的幔帳若隱若現,充滿了神秘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撥開一切障礙,看個究竟。
風毓在湖心亭投入地練習新譜好的清平調,渾然未覺湖堤的邊上,一雙微微瞇起的眸子,早已經為她的琴音和美貌折服傾倒。
“館主”
身后有一身穿藏藍色館袍的中年婦人上前喚道。
來人是養正女學館的莫先生,負責女學館內的一切接待庶務。
洪明轉身回頭,臉上的癡迷早已經隨風散去,神色嚴肅而端正,背著手看著莫先生問道:“何事?”
“葉侍郎來了,正在弄雪齋等你!”莫先生說道。
葉敖東?!
洪明眼角的魚貫往湖心亭瞥了一眼,隨后淡淡一笑道:“我這就過去!”
葉敖東和洪明不僅是同窗,還是同鄉。
然而洪明沒有葉敖東的運氣,他數次參加科舉,卻是名落孫山榜上無名,最后一次與葉敖東上金陵趕考的時候,他已經四十六歲了,而當時的葉敖東,還只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所幸最后一次,他終于考上了進士,可兜兜轉轉多年,終是與官場無緣,養正女學館這館長的職位,還是靠著關系錢財才坐上的,跟前途無量的葉敖東根本無法相較。
原本洪明以為,他此生與葉敖東是不會再有交集了,他們仕途上的差異,注定他們這一生都將走不同的路,可誰能想到,后來竟是葉敖東主動聯系了他,還有事情求到了自己跟前。
但此刻想想,風毓那樣的姿色才貌,倒也值得葉敖東如此。
洪明回到弄雪齋的時候,葉敖東正接過一個小廝的奉茶,聽到腳步身后,他側轉腦袋看過來,臉上露出了朗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