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榮紹挑了挑眉,顯然是被帶起了幾分興致,“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兒?”
“你不是走哪都聽人夸贊趙府尹么?怎么沒打聽清楚案情經過?”蕭景泰怪異的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句話。
“我怎么聽出來酸味了?”崔榮紹眨眨眼,調笑道。
蕭景泰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他身為刑部右侍郎,需得著因為一個案子泛酸?
再說趙文初若沒有幾分真本事,又是憑什么做到了金陵城京兆尹這個位子?
他巴不得大周各地方施政清明,沒有冤假錯案,和樂太平
不過蕭景泰卻也知道表弟崔榮紹話語里故帶的調侃,也沒有與他一般見識,徑直將案子的前因后果簡單的說了一遍。
在大周朝,不僅剛出生的嬰孩要上籍落戶呈交衙門待戶部批示,就連死亡,也必須要按時到衙門報備核查銷戶。
五天前,一周姓村婦到衙門報備,說家中癱瘓了兩年的丈夫突發疾病去世,衙門當即就讓秦捕頭帶著苗仵作過去核查。
根據苗仵作的尸檢,死者面色青黑,唇色發紫,表面看像是呼吸不暢導致窒息,可實際上應該是中了毒。
苗仵作用了銀針刺入死者的體內,銀針并沒有發黑,這讓該村民的死因有些撲朔迷離。
村婦周氏堅稱丈夫是自然死亡。
因丈夫常年癱瘓,起居不便,吃喝拉撒全在榻上解決,房間內氣味難聞,周氏已經有近兩年的時間不曾與他共睡一屋。待到翌日過來準備伺候他換洗被褥的時候。發現人已經沒有了呼吸,這才急忙報了案。
秦捕頭看那周氏雖然一直在哭,可一個人的情緒騙不了人,他覺得周氏并沒有表面看到的那般傷心。
周氏的丈夫是個癱瘓的,活著對周氏來說其實是個極大的負擔,家中的所有重擔都壓在周氏身上,而周氏還那樣的年輕。一輩子守著一個癱瘓在床的丈夫。長路漫漫,好似遙遙看不到盡頭,若是他死了。或許她的人生還能重新改寫
秦捕頭懷疑是周氏殺夫,但又尋不到證據,再者他這趟奉命出來,是核查死者死因。并沒有衙門授予的搜查權利,并不能對周氏如何。
在將案情稟報給趙府尹知曉后。趙府尹親自去到了現場。
上次宋家滅門案趙府尹可是親眼看著蕭景泰和晨曦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尋到了種種蛛絲馬跡的,趙府尹擔任金陵城的京兆尹已有四個年頭了,辦案效率做不到像刑部鬼見愁蕭景泰那么高,可若是連普通的命案都要請求刑部支援。那他這個京兆尹也不用再干下去了。
他覺得既然周氏有作案動機,那么現場就應該是有跡可循的才是。
讓人將周氏暫時看起來之后,他又命秦捕頭里里外外將整個屋子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漏掉的物證。
果真在一番采證中發現,在死者起居的屋子窗欞邊上。找到了一些極細小的白色棉絮,而且在死者的榻旁,還有一個圓形的淺色印記,看圓形的大小,跟一般家中用來盥洗的銅盆差不多。
在基礎證據之下再加一些大膽的聯想,趙府尹立馬就想到了,死者的死因是中毒,他應該是中了炭毒。
死者半身不遂,自然不可能是自己燒炭自殺,所以,這一切應該都是最有動機的周氏所作。
趙府尹命秦捕頭將周氏捉拿回衙門,即刻開堂審問。
周氏初始還喊冤拒不交代,后來在趙府尹的逼問下,才道出了實情。
她與丈夫之間本身就并沒有什么感情,丈夫因一次意外摔成重傷癱瘓后,家里家外的一切活計就落在周氏身上。周氏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漫漫一生,何時才能熬到頭?
周氏想離開丈夫,可又怕被人戳后脊梁,只能強忍著。后來周氏又認識了村里的一個鰥夫,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有了新歡之后,周氏就越發覺得丈夫是個累贅,再說丈夫這樣拖著,二人就得一直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順,周氏和那張姓的鰥夫都不想再忍,二人合計之后,這才動了燒炭致他身亡的主意。
只是沒有想到原先一直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卻被衙門的人一眼看出了破綻。
趙府尹擔心張姓鰥夫聞風逃走,連夜讓人將其逮捕,案子次日開堂審問,當日結案,破案速度創了京兆尹衙門歷年案件的新高,連皇帝在早朝的時候也勉勵了趙府尹幾句,頗為滿意,是而才會讓許多人私下津津樂道。
崔榮紹聽完了案情的經過,也跟著點了點頭,笑道:“趙府尹跟著景泰你到了沒少學到本事”
蕭景泰雖然為人傲慢,但從不自滿,他淡然的笑了笑,搖頭道:“你這話在我這兒說說也就好了,外面切莫如此,人家只會道你黃婆賣瓜”
崔榮紹又是朗聲一笑,不以為意的說道:“這是事實”
晨曦這些天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分守紀的做著自己的分內之事,這案子也是聽蕭景泰此刻說起,才知道今日金陵出了這么一樁。
崔榮紹看著蕭景泰和晨曦二人還是沒有恢復往日里的親近自然,心里暗暗為二人著急之余,只好絞盡腦汁說一些二人都感興趣的話題來。
竹笙院這廂談笑風生,蕭景泫院里卻靜謐枯燥。
秋闈臨近,雖然他對自己尚算有把握,可到底事關前程,蕭景泫不敢掉以輕心,全身心投入,只待到時放手一搏。
金陵城郊,養正女學館。
落日余暉下,成群的女學生門們從教舍走出來,三三兩兩往起居的小舍走去。
魏紅妝捧著書冊,隨在沈如晗等一眾同窗的身后慢慢的挪著步子。
在她的前面。張嫣和王薔以及沈如晗正在談論今日下發文章的考核點評。
張嫣的成績是她們眾人里最好的一個,文章條理分明,理據清晰,張弛有度,先生當著所有同學的面狠狠夸贊了她一番。
王薔是個慣會兒奉承人的,這不,才剛下學。就撇開了同桌魏紅妝。擠到了張嫣跟前,與她一道探討起文章來了。
沈如晗的文章做得中規中矩,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卻也是挑不出錯兒來,倒是能與張嫣討論上幾句,只不過被王薔擠上來之后,便再沒有插嘴的地兒。
風毓笑著走過來。挽著她的手兒,二人相視一眼。微微一笑。
半個月后還要進行一場篩選考核,女學館要從這場考核中選拔合適的人選保送參考明年的女官初試,所以接下來眾人的學習任務頗為繁重,若無重要之事。女學館的學生們都會一直留在館里,輕易回不得家中。
可風毓心中還惦念著自己與蕭景泰之間的事情,正尋思著探探沈如晗是否有意愿要回去的口風時。羅先生快步走過來了。
“魏紅妝”羅先生隔著遠遠地距離喊道。
眾人腳步一頓,不約而同的停下來。往身后看去。
魏紅妝愣愣的站在原處,手抓著書冊,一臉的心虛。
這一次指題考核的文章,只有魏紅妝一個人沒有通過,先生的批語是:不知所謂。
羅先生此刻氣勢洶洶的過來,應該也是為了考核的事情,魏紅妝心頭好似有無數只小鹿的撞著,怦怦直跳,好似下一剎那就要從嘴里蹦出來,臉上毫無血色。
“羅先生”魏紅妝吶吶的喊了一句,低下頭來。
羅先生一個箭步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沉聲道:“館主有話要問你,你隨我來”
魏紅妝咬住了下唇,蒼白的面容頓時又被漲起的血色填滿。
那是羞紅的
她能感受到四周望過來的嘲笑的目光和低聲的指點,抱著書冊的手指緊緊的扣緊,骨節被擠得絲絲泛白
“是”她低聲應了一句,深吸口氣,跟在羅先生身后而去。
“哎,魏紅妝這次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文章做得那么差勁兒?”有人低聲說道。
“聽說她自打搬了小舍后,成績就不行了,以前跟嫣娘她們住一起時,不懂還能請教她們一二,現在她住的那個小舍,切,個個都看不起她是鄉下的,誰樂意指點她?”
“就是就是,鄉下來的就是膽怯,你看她那扭捏樣,能進女學,還真是靠運氣,小氣家家的”
沈如晗聽著背后這些人的碎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阿晗”風毓拉住了沈如晗,搖了搖頭。
“她們怎么能那樣說紅妝呢?難道她們覺得自己就比人強?鄉下來的怎么了?”沈如晗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
“人多的地方總是如此,是非也多,她們背后評論人,是她們修養不夠,咱們犯不著跟她們一般見識”風毓在一旁勸解道,心里卻頗有些不屑。
就沈如晗這傻大姐樣,還要為別人抱打不平?
瞧瞧人家張嫣,多淡定?
張嫣對這些閑言碎語置若罔聞,眼角朝沈如晗和風毓的方向掃了一眼,莞爾一笑,自顧往小舍的方向走去。
晚膳過后,小娘子們三三兩兩坐在院里的廊下閑聊著,眼看著暮色低垂,星辰升起,眾人來了興致,分成了兩隊,玩起了接龍對子。
這對子要接的恰到好處,融合情境,最是費腦子。
不過有難度,才更有挑戰性。
一群人熱火朝天的對了半個時辰,隔壁院舍的李翠蘭過來了。
“魏紅妝在你們這兒么?”
正對對子的小娘子們停了下來,紛紛朝她看過去。
張嫣站起來,看著李翠蘭說道:“下學的時候紅妝被羅先生喊走了。”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天色,這都兩個時辰過去了,再訓也該讓人回來了吧?
“怎么?她還沒回來?”張嫣問道。
“可不是?怎么著我們小舍現在是我管著,她要是失蹤了,我也要負責任,既然你們都知道她是被羅先生喊走的,那就行了。”李翠蘭說完,送了一口氣,轉身就要回去。
“我看還是得去找找”張嫣開口說道。
李翠蘭停下來,回頭疑惑的看著張嫣。
“紅妝去的時候才傍晚,現在天都黑透了,算一算,中間已有兩個時辰過去了,這人還沒有回來,真是不對勁兒”一旁的風毓也想到了,忍不住開口解釋道。
眾人恍然,皆跟著點頭道是。
“那她怎么不回來啊?魏紅妝她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啊?”李翠蘭拔高聲喊道。
“都別急,你們也知道館主把紅妝叫過去的左不過是今日文章考核不過的事情,她多半是太傷心,指不定躲起來偷偷抹淚了,咱們分開去找找吧,不管人找沒找到,一刻鐘之后,回來這里集合”張嫣環視眾人一圈,淡淡問道:“你們說呢?”
“她真是多事”有人不滿的嘀咕一句。
“就聽嫣娘的吧”沈如晗插嘴說道,邁步走出了院門。
其他人見狀,也都紛紛應好,四下散開,找魏紅妝去了
魏紅妝此刻正躲在一處林木叢里,眼睛哭得像個核桃似的,一截袖子塞在嘴里,貝齒緊緊咬著,一聲聲細碎的抽泣嚶嚀聲從她唇齒間流瀉出來。
她不敢大聲的哭,更不敢讓人知道剛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羞辱和惡心的感覺,就好似潮水從頭頂漫上來,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恨自己無法反抗,更恨自己對那禽獸不如的東西無可奈何
魏紅妝抬起雙手,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皮,她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壓抑著要放聲痛哭宣泄一場的想法,貝齒咬住了下唇,將所有的嗚咽,吞了回去。
遠處,有呼喚聲和風傳來。
“紅妝紅妝”
是風毓的聲音。
魏紅妝知道自己入夜不歸,肯定要在小舍那邊引起一番不小的動蕩,也會引得同舍內各位舍友的不滿,到時候各種排斥和刁難更不會少
想起自己如今在小舍內受的白眼,魏紅妝心底也恨上了風毓。
若不是她占了她原本的鋪位,她又怎么會被趕去了別的小舍住?
若不是去了別的小舍,有沈如晗張嫣幾個指教,她的文章考核又怎會通不過?
若不是文章考核通不過,她今日又怎么會被
都是她,都是風毓
魏紅妝握緊了雙手,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才從林木叢里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