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不過是一西席,原本張家兄弟,將來都是要陪太子讀書的。不過現在太子年幼,讓他們先開蒙。如今既是這樣,讓他們先去詹士府讀書即是。這點事,進宮與娘娘稟告一聲即可,為何要敲登聞鼓,那是你能敲的嗎?”宏陽帝不接她的話,接著不假辭色的斥責著。
但這傳達給臣工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一,宏陽帝一點也不關心,誰污了讀書人之名。在他看來,那一丁點也不重要;二,張家兄弟是老爺子看重的人,也不是誰都能欺侮的;第三就是重點了,宏陽帝看似黑臉斥責,但誰也看得出,人家是當端木氏為自己人才這樣。換個人試試,先請了板子再說。此時,大家看穆慧的眼神都不同了。
“陛下,這不是西席的問題,而是吳大人欺人太甚。”穆慧雙手伏地,猛的抬頭說道。
“罷罷罷,你說吧。”宏陽帝似無可奈何,只能擺手,他總不能不讓人說話。
“昨日,吳大人夫婦到臣婦家中拜訪,請臣婦向皇上套話,問吳大人何時能回歸朝庭。臣婦拒絕后,吳大人便放話,說犬子之西席還是他的族叔,威脅于臣婦。臣婦憤而請出吳大人夫婦。結果今日一早,吳老先生便來辭館,說什么,族中讓他回族學之中教書,之前他來花家,不過是應族長之命。”穆慧憤憤的長跪起身,“正如陛下所言,一個西席本就不算什么,只是吳大人之做法,讓臣婦寒心,合著若臣婦不答應他,那么是不是說,將來他們吳氏家族都要與我花家為敵?是不是說,除了吳家的人,我兒子就不用請西席了?”
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靜,果然,絕不是一個小小的西席,能引來的風波。去內庭女官家里讓她去向皇帝套話,在這個連窺視帝蹤都是罪的時代里,竟敢明目張膽的去找女官向皇帝套話,就算這會有那心善的,想和稀泥都不行了,大家一致覺得,吳士友死定了。
宏陽帝是知道吳士友近期的行為的,只是在等待著。沒想到,引爆這個的人是端木氏,這個他有點不悅,他是希望自己太子身邊的人都純潔無瑕,不能沾上一點瑕疵的。而此時端木氏去敲登聞鼓這點,就會讓御史們覺得,這太沖動,會教壞太子,這個就不能忍了。
現在他覺得,端木氏果然是人才,看到這點找的,她不是因為沒了西席而慪氣,而是為吳士友的膽大妄為而氣憤。找端木家的向自己套套消息,其實方向是對的,常年進宮跟皇后請安的,哪一個不是想著幫自己家的男人討點枕頭風。只是這話只能暗地里來,萬沒人敢公開說出來的。現在他都想笑了,不過他沒有。
“他原話!”宏陽帝黑了臉。
“昨日吳大人離開時,只硬硬的拋下一句,‘吳家,不是你能瞧不起的。’臣婦一字未改,敢當庭與吳大人對質。”穆慧硬氣的說道。
“宣吳士友,還有那個西席一塊進來。”宏陽帝也記不得吳老先生的名字,讓他叫先生,也不成,只能含糊了。
吳士友在家還在哼哼呢,他也知道,一個西席算不了什么,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再能干,有本事去請更好的西席。
吳夫人則有些擔心,她深深的覺得,這回老爺只怕會踢到鐵板。她糾結著要不要勸?多年的夫妻,她還是了解丈夫的,她現在說了也沒用,可是不說,她過不了自己那關,真有事,老爺倒霉不說,會連累兒子啊。就算她不管老爺,總不能不管她的親兒子。
“老爺,喝杯茶。”吳夫人屏退了下人,親手端上一杯吳士友喜歡的龍井。
“吳啟回來沒?”吳士友對族人慣常的不尊重,叫族叔,也是直呼其名。
“還未來回報,不過……”吳夫人頓了一下,“妾身覺得,老爺這回沖動了些。”
“婦人之見,此時大家都等著看吳家的笑話,若我再疲軟一些,只怕是個人都能踩上一腳了。”吳士友猛的摔了杯子,正想再說點什么,結果外頭傳來弱弱的回報聲。
“老爺,太太!”
“何事?”吳士友把火氣轉到了外頭。
“宮里來人,請老爺上朝。”外頭的聲更弱了,似乎快被吸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為何?快進來回話。”吳夫人急了,多事之秋,她也不敢想這會叫老爺是有什么好事。
進來的是吳夫人的大丫頭,她接到外頭的傳話,自己也遲疑了一會,她跟著吳夫人也是經過些事,有些眼界的,這會,她覺得,吳家可能要完了。
“回夫人的話,聽說……聽說花夫人去敲了登聞鼓。”丫頭把頭垂得下下的,整個人快成蝦米了。
吳夫人癱坐在了炕上,連話也說不出了。
吳士友也呆了一呆,他現在覺得夫人剛剛說得對,自己沖動了,可是他永遠正確的性子怎么會說出來,鐵青了一張臉站起。
“還愣著,快去拿爺的官服。”
吳夫人沒動彈,她沒力氣起來。大丫頭無奈,只能快快的叫人準備。她是家養的奴才,主辱仆死,她就算知道主家這回要完了,但是想捏死她卻是容易的,她只能放下一切畏懼,張羅起來。
當然了,中間又出了故事,吳士友兩套官服,一套是三品的,一套五品的,之前他升三品之后,五品就沒再穿過,就算是回翰林院,他也是會穿著他的孔雀服去。
而上回被名了職,吳士友深以為恥,便再也沒有穿過官服。這回要去大殿,必須穿官服,大丫頭自然直接拿了三品繡著孔雀的那身過來。一展開就深深的刺痛了吳士友的眼,一巴掌就把大丫頭拍地上了。當然,若是大丫頭真的拿那個五品白鷴的過來,這巴掌也得挨,因為你也瞧不起老爺我。
吳夫人這會已經安靜下來了,靜靜的看著吳士友那猙獰的臉,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是錯了又如何?她還能離開不成?她還有子女,她此時要想的是,她該怎么救回子女。
吳士友總算見到了來傳話的小蘇拉,那位就是剛剛摳磚縫的那位。他也姓蘇,跟穆慧不算熟,但是十五娘在宮里的好人緣,讓這位對慕名的十五娘很有好感,親不親的,大家都是宮里的人,怎么就被這位給欺侮了,于是這位也不想給吳士友好臉。
“吳大人收拾好了,就同雜家走吧。”小蘇子淡淡的說道。
“這位內相眼生得很,下官敢……”吳士友再大的氣,卻也不敢這會子得罪宮里的人,萬一是那有后臺的,給他上點眼藥,他就更沒地待了,說話極其的客氣。
“吳大人別廢話了,圣上等著呢。”小蘇子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自己扭頭就走。若說進來時,對吳士友不怎么有好感,進來后,就是森森的惡意了。
吳家眼高于頂也不是一兩天了,一般來說,什么主子其實就養什么奴才,吳士友祖孫三代都是那德性,于是下人們幾代下來,也就自覺高人一等了,傳旨的太監也不是接了一兩回,給個荷包,上了茶點,人家就把人晾在這兒了。不是說他們敢瞧不起天使,而是他們看似規矩的舉指中,就帶出了高人一等的態度。
這讓天天看臉色的小蘇子就怒火中燒了,一個小荷包,就以為能打瞎誰的眼睛嗎?就算他平日這種拿外快的機會也不很多,但是為了這點銀子,他放棄內心那一丁點殘存的自尊心,就不行了。
所以就算這會子吳士友再怎么討好,小蘇子那破碎的心也不會好了,根本不搭理。
吳士友心里更沒底了,剛剛手里還捏著一個荷包的,里面是一百兩的銀票,想套點話,現在竟然給的機會都沒有,立馬覺得有些天昏地暗的感覺。
門口馬車邊上站著吳啟吳老爺子,他是來回話的,表示他已經去過了花家,只不過到門口就聽到一個太監說,讓人去找自己,他就馬上自報家門,那太監就點頭,讓他在這兒等著,他也就等著了。看到他們出來,老爺子還是行了禮,就算吳士友是晚輩,但好歹也是嫡支族長,平日里也行慣了。
吳士友這會哪里還看得到他,手一揮,對著小蘇子笑道,“您慢點。”
小蘇子瞥了吳士友一眼,眼中寒光一閃,對吳啟笑了一笑,“吳先生跟雜家上車吧,吳大人自然不能坐雜家這破車的。”
吳啟一愣,看了吳士友一眼,這是什么意思?不過吳啟想法也偏了,以為這是穆慧的人,自然對自己客氣,冷淡吳士友的,他對吳士友也笑了笑,請小蘇子先上車,自己就坐在車轅上,也不敢進去。
小蘇子滿意了,果然,吳士友就是個眼高手低的笨蛋,這位吳先生看著就還好,難怪被端木姑姑看中了。
吳士友就一臉尷尬了,現在套車也來不及,只能讓人牽匹馬來,跟在后面。好在君子六藝,吳士友雖說是文人,騎馬還是會的。
一路無話,到了宮門口,他就默默的跟在他們的身后,垂頭進殿,跟著行禮,行完禮也不敢抬頭,老老實實的站在最后,打定主意,沒人叫,他就不抬頭,不開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