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記

第一五六章 暮鼓晨鐘

第一五六章暮鼓晨鐘

從隔間出來,荀卿染便到容氏的暖閣中來。遠遠聽見里面有說笑聲,知道容氏已經從后面小佛堂回來了。

荀卿染邁步進了暖閣,給容氏請安。

“過來坐。”

容氏斜倚在塌上,笑著招呼荀卿染。

荀卿染走上前,依言坐到容氏身邊。容氏今天穿著石青暗紋的灰鼠褂子,衣服上隱約有股子香氣,正是宮里賜下來的上好的檀香的香氣。

“老太太今天身體可好,昨個四爺回來,今個一早,有康親王府上打發人來,送了只剛打的麋鹿。晚上做麋鹿羹給老太太嘗嘗。”

“好,記得要她們燉的爛爛的。”

荀卿染笑著答應了。

“方才聽見你在那邊說話,可看到那孩子了?”容氏道。

荀卿染知道,容氏這是在說月牙兒。

“看到了,小姑娘樣子討喜,性子也好,是惹人疼愛的。不過,再懂事,也還是個小孩子那。”

荀卿染笑道,心里希望容氏能對月牙兒多幾分喜愛,多幾分耐心。

“且帶在身邊,再看看吧。”容氏道。

“能跟著老老太太是她的福氣。老太太,可要給月牙兒添置些衣裳?”荀卿染問。

“你看著辦吧。”容氏道。

既然讓她看著辦,荀卿染想了想,有了主意。先打點好月牙兒的份例,以后即使她不再當家,這個例已經有了,接手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總不好扣減。

荀卿染陪著容氏說了一會話,小心試探了兩句,容氏絕口不提柳望月。

“你回去時,到迎丫頭那里看看,和她說說話,告訴她我記掛著她。”容氏最后道。

荀卿染笑著答應了,從宜年居出來,就轉到石榴院。

齊二奶奶臉上已經恢復了血色,正靠在床上,端著盅血燕慢慢地吃。

“這些我都經過的,年根事情繁雜,弟妹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偏我這身子不爭氣,不能幫你,反而添了累贅,累得老太太和太太掛心,也累的弟妹你為二奶奶道。

荀卿染自然安慰了齊二奶奶一番,兩人說著閑話,誰都沒有提起昨天的事,更沒有提柳望月或者月牙兒。

“嫂子好生歇著吧,我再來看嫂子。”荀卿染告辭出來。

冬兒送荀卿染出了石榴院,轉身回來,先到了耳房。

“你跟我來。”冬兒對等在里面的丁園媳婦道。

丁園媳婦跟著冬兒進了齊二奶奶的臥房。

“……奶奶放心,不是奴才自夸,這事奴才辦的可以說是滴水不漏那。”丁園媳婦弓著身子,陪笑道。

齊二奶奶點頭,“早知道你是精細人。這樣,過了年,園子里要采買些花石,就讓你兄弟一起去吧。”

“謝二奶奶的恩典。”那媳婦喜的忙跪下磕頭。

齊二奶奶垂下眼皮,揮發了人出去。

冬兒看著齊二奶奶的臉色,小心地勸道:“奶奶還是把心放寬些,老太太那邊不是打發了嬤嬤過來,看老太太的意思,那柳氏是活不過今晚的。至于那孩子,才幾歲的小姑娘,奶奶何須放在心上。老太太不是也沒說要二爺和奶奶認下她。老太太還是心疼奶奶的。”

“我知道老太太疼我,可老太太也疼兒孫,那畢竟是齊家的骨肉。咱們還是太大意了些,二爺身邊的人,著緊的事是討好二爺,沒一個是正經和咱們一條心的。我擔心,我身子不方便,不知道咱們那多情的二爺還會鬧出什么花樣來。冬兒,你可替我多上心,看好了二爺。”齊二奶奶囑咐冬兒。

冬兒一邊答應著,一邊收拾著柜子里的衣服。

“你先別忙那個,過來。”齊二奶奶將冬兒招呼到面前,“虧我指望著你,誰想你卻是個沒用的。二爺收用了你幾年了,你這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指望你絆住他些也不成。”

齊二奶奶嘴角含笑,說著話,眼睛滴溜溜地在冬兒臉上打轉。

“奶奶又來打趣婢子,虧的奶奶給婢子做臉,婢子才能在二爺那有些臉面。婢子自小跟著奶奶,奶奶知道婢子,只懂得如何伺候奶奶,在二爺跟前,哪比得了外面那些狐媚子。都是婢子沒用。”冬兒道。

“算了,算了。這段日子,你總要多留心就是了,有什么風吹草動,立刻來告訴我知道。”齊二奶奶道。

“婢子留心就是了。”冬兒答應著,轉過頭去,露出一絲苦笑。

荀卿染回到寧遠居,沒看到齊攸。

“四爺那?”荀卿染問。

桔梗幾個有些詫異,相互交換了個眼色。

“奶奶忘了,四爺跟著老爺他們祭灶,這個時候想必是爺們兒湊在一起,在前面說話那。”桔梗回道。

“寶珠,你去前面看看。”荀卿染吩咐。

寶珠答應了一聲,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荀卿染讓她去看看,只是去看看,就沒別的囑咐了?寶珠回頭想問荀卿染,見荀卿染有些發呆,就去問麥芽和桔梗。

“奶奶說去看看,那你就去看看。”桔梗和麥芽道。

寶珠雖然聰慧,但是對于荀卿染的心思,還是桔梗和麥芽更加了解。寶珠這么想著,徑自去了前院。

前院大書房,齊家的男丁齊集一堂。大老爺和二老爺在上面坐著,下面兩溜椅子燕翅排開,齊家的子弟依著長幼順序在座,連素來體弱的大爺齊儒掙扎著來了。眾人正事說的差不多,便開始閑聊,朝堂局勢、過年府里的安排,那些府第特別需要拜訪等等。

齊攸在椅子上坐著,偶爾被問到,就說上幾句,突然瞟見黃芩在外面探了下頭。齊攸略一思忖,從屋中出來。

黃芩正站在臺階下,見齊攸從里面出來,忙上前來。

“四爺,四奶奶打發寶珠姑娘來了。”

“有什么事?”

“奴才問了,寶珠姑娘說,四奶奶就說讓她過來看看。”黃芩道,心里嘀咕著寶珠,來看看就看看吧,干嘛非要他來稟告四爺那,小丫頭挺能折騰人。

齊攸點頭,表示他知道了,反身回了書房。

“自陛下登基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野歸心,陛下效仿古賢人,多有圣舉。這一年來,起復了不少先皇時期獲罪的文官,不知來年還有何等舉措。”齊二老爺道。

“先皇時被削了爵的平陽侯,嫡支只有一個庶子,皇上開恩,讓他承襲了奉恩將軍爵。皇恩浩蕩啊,這么看著,是不是宗室里……,子謙,你昨天見了圣駕,可有什么消息。”大老爺問齊攸。

“宗室,是陛下的家事,我等還是不要妄加揣測,才是為臣之道。”二老爺道。

二老爺如此說,大老爺也不好再問。

齊儒就說起明年會試,“不知陛下會點哪位大人做主考。”

齊攸借故從屋內出來。

黃芩趕忙迎上前,“四爺要出去,奴才這就去備馬。”

“先不出門。”齊攸轉身回了內宅。

荀卿染正坐在炕上發呆。容氏收留月牙養在身邊,對柳望月的事情諱莫如深。齊二奶奶更是當沒有這件事一樣。這些無疑都說明了柳望月的命運。

荀卿染知道,女人在這個年代的難處,她對柳望月有同情。因為月牙兒的乖巧,讓她對柳望月更添出幾分好感。千里迢迢帶著女兒來尋親、果斷撕掉婚書、沒有將女兒當作籌碼的任何行為,這讓荀卿染對柳望月又生出幾分敬重。還有齊修的負心,讓她對柳望月的同情之外還多了點女人面對渣男時的同仇敵愾。

柳望月,會在齊府的家廟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還是很快會徹底消失?

無論如何,柳望月,“罪”不致死。就算是留在家廟青燈古佛,對于一個尚在妙齡的女子,這也太殘酷了些。明明最該被懲罰的人是始亂終棄的齊修。

齊修兩年沒露面,她失去了男人的寵愛。小月牙兒很可愛,可是長輩們更加重視的是子嗣。一進了國公府的大門,柳望月就處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上。

荀卿染皺眉,不救柳望月很簡單,要出手救助柳望月,則非常難。

可是,真的就這樣不聞不問嗎?她是可以自欺欺人,催眠自己,只當柳望月在家廟中出家,甚至想的更好一點,容氏放了柳望月遠走高飛了。可是她欺的了人,卻欺不了己。

“在想什么,愁眉苦臉的?”

“哦?”荀卿染想的入神,聽到說話聲才發現齊攸不知什么時候走進屋來,丫頭們也早都退了出去。

齊攸在荀卿染對面坐下。他第一次看到荀卿染發愁的表情。是被什么事難為成這樣,先是打發丫頭特意去瞧他,卻什么都不說,現在又一個人愁容滿面在這發呆。

“可是管家遇到了什么難事?”齊攸問道。

荀卿染望著齊攸,不覺眸子一亮。齊攸這樣主動來問她,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幫她解決問題,即便不是管家的事。

不管怎樣,賭一賭吧。她想救人,卻沒什么頭緒。憑借她這段日子積攢的那點人脈,在這府里做些事情還可以,要將手伸到家廟那邊,卻是不行。但是,齊攸不同。

“是有點事情,心里非常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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