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里,頓時亂作一團。現在本來就是戰時,大都督府里隨時有很多官僚日夜值守,另有許多衙役和仆婢隨時聽從使喚,更有一些軍士加強戍衛。
都督府里這一亂,好多人都涌了出來。閃動的火把、驚慌的人群,還有四面八方涌進來的兵馬舉著明晃晃的刀槍,一派兵荒馬亂的景象。
“不要慌忙,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許四下游走!宋將軍,你馬上控制整個大都督府,所有人,只許進不許出!”李仙童大聲的咆哮著,在居中指揮。
魏元忠出奇的冷靜。他只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都沒有離開正堂,冷眼旁觀眼前的一切。
薛楚玉和那四個衛士全神戒備嚴陣以待,緊緊的跟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不離。
蹊蹺!
這是魏元忠心中的第一反應。
按常理來說,李崇義突然暴斃,不管是自然死亡還是死于謀害,這種時候都不應該大肆聲張,以免人心浮動亂了章法,導致局面失控影響到整個大都督府的正常秩序,從而危及大唐的北伐。
可是現在,大都督府里好像是分外的亂,亂得有點夸張。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間知道了李崇義被韋巨源所殺,有的是大吃一驚有的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仆婢下人和低級官僚這種人,是出于一種本能的惶恐在慌不擇路的到處逃跑和躺藏。
那些兵馬在事發的一瞬間就從四面八方沖了進來,仿佛是早有準備,就等著大都督府里出事了,再進來控制局面。
再有,李仙童的表現也很不符合常情。自己的親祖父死了,他理當馬上跑到現場去看一下自己的祖父,無論死活肯定是要眼見為實的,這是任何人的第一反應。
可是李仙童沒有。
他居然還有心思留在這大都督府衙前,指揮兵馬控制局面。
是該稱贊他不慌不亂臨大事而有靜氣,還是懷疑他早就有知道后堂發生了什么,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眼見為實”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掌控大都督府里的局面上呢?
魏元忠一言不發,只在心中冷靜的思考。
薛楚玉身為一名將軍,最先注意沖進大都督府來的兵馬。他看到李仙童叫來那個宋將軍,是個四十歲出頭的猛漢子,絡腮大胡子身材非常槐樹,手提一竿丈許長的大馬槊,頗為威風。
“魏御史,那個宋將軍帶進都督府里的兵馬,約有一個團的兵力大約兩百人左右,全是清一色的野戰武騎騎兵!”薛楚玉這雙眼睛可算是毒,一眼看出這些人不是駐守城防、負責城內戒嚴維護治安的地方府兵,也不是受雇于大都督府的捕快衙役這種小吏。
魏元忠略微點了點頭,心中更加肯定,這場變故絕對是早有預謀,早有防備。否則,按大唐律,野戰武騎這種正規軍只能駐守城外,不可開進城里來,以免擾民。
那個高大魁梧的宋將軍沖進了大都督府,先是守住了幾個大門出口,然后讓軍士們高舉火把刀劍出鞘,喝停所有在大都督府里亂跑的人。有幾個驚慌失措嚇傻了的小婢女因為哭鬧個不停,還被粗暴的軍士打暈了扔在墻角不管死活。
李崇義所住的后堂,瞬間被包圍得像鐵桶一樣。大都督府里所有的官僚都像鴨子一樣被趕進了自己的官署里,強制不得外出。有幾個官不小、脾氣也不小的官員因為發出了大聲的抗議,被軍士幾記拳腳就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最倒霉的一個緋袍官員約有五十歲上下,看那架式和氣場大約是主薄或者參軍一級的都督府佐官,被那個宋將軍親自下手,一記馬槊柄子桶在了臉上,當場鼻子嘴里一起噴血,牙齒掉了一地,幾度暈厥倒地不醒。
魏元忠把這眼前的一幕幕在心中,心中雖然翻起了驚濤駭然,臉上仍是平常如水。
這就是一場——兵變!
魏元忠在心中如此的定義眼前的變故,并對自己說道:冷靜!面對這些紅了眼、亡了命的衛士,任何身份與道理都是毫無作用。也有可能,那些被嚇瘋了的仆役婢女都會拿起刀子來見人就砍。情緒崩潰人心喪亂,這種時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薛將軍,退后。”魏元忠一擺手,示意薛楚玉等人隨他一起往正堂里面走去。
薛楚玉等人依言照做。雖然他們從來不知何為害怕,但是眼前此景如同一場海嘯般的劇變,縱然對自己的身手充滿了自信,但是光憑一通拳腳來強出頭,又能改變什么呢?
魏元忠有夠冷靜和睿智!
薛楚玉在心里贊了一聲,退后一步靜觀其變。
從小婢女前來匯報和李仙童沖出正堂的同時,到現在那個宋將軍全面控制都督府里的一切局面,前后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太迅速了!
魏元忠現在心里就在想,無論李崇義之死的過程與兇手為何,現在反倒是不重要了。重點是,現在,并州大都督府這個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并且負責大唐北伐后勤物資轉動的重要政治機構,被李仙童和那個宋將軍給牢牢的控制了。
雖然他們沒有得到誰的授權,名不正、言不順,可是現在這一會兒,沒人再敢質疑與反對他們的暴力權威。現在,整個大唐河北只有大都督府里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毫不知情。
如果大都督府發出什么命令,依舊能夠暢行無阻!
魏元忠和薛楚玉不約而同的想到,必須想辦法把消息遞出去告訴薛紹!
既然是一場兵變,那么誅連再所難免。但凡與兵變一方有舊仇、有對立、有矛盾的人,都有可能在這時候被冠之以“莫須有”的黨從罪名,從而被清洗和殺害!
雖然并州大都督府的上頭還有朝廷,可是朝廷遠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鞭長莫及。兵變發生的速度如此火速,就連身在并州的薛紹與魏元忠都猝不及防。
朝廷能奈何?
等到這里塵埃落定,兵變的勝利一方再要如何向朝廷匯報,話語權就全部掌握在他們的手上。死人,能與他們爭個黑白曲直嗎?
魏元忠心想,眼前的局面很有可能就意味著,并州大都督府被控制了的那些官僚,凡是不愿附逆兵變者的,都有可能被殺。剛才那個被宋將軍一槊打翻在地的緋袍官員,就是在殺雞儆猴。那是否也意味著,我魏元忠和薛楚玉這些人,包括在并州城里的薛紹、李多祚這些人,也有危險了?
“薛將軍,事情不簡單!”魏元忠小聲道,“必須有人逃出去,把消息通報給薛公子!”
“我去。”薛楚玉毫不猶豫的應諾下來,“只有我知道,薛公子的住處在哪里!”
“有把握嗎?”
“這里,比突厥人的黑沙牙帳如何?!”薛楚玉豪氣大起,對身邊的四個兄弟低聲道,“記住旅帥的軍令,務必保證魏御史的絕對安全!”
“誓死撼衛之!”四人整齊劃一的抱拳,慷慨應諾。
“好兄弟!”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氣,“魏御史,我去了!”
“千萬小心!!”
話剛落音,一隊鐵甲衛士沖進了正堂,帶頭的正是那個宋將軍。
“爾等藏在這里鬼鬼祟祟,必是韋巨源的黨匪!全都抓起來!”宋將軍一揮手,一隊氣勢洶洶的甲兵就沖了上來!
五人一同拔刀出鞘,薛楚玉大喝:“這位是朝廷御史,你敢亂來就是謀反!”
“還敢冒充御史?抓起來!——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宋將軍大吼。
他身邊的軍士們整齊的將手中的長槍朝前一挺,“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
不出所料,宋將軍根本就是不問青紅皂白,也不跟他們講什么謀反不謀反的大道理,一力壓百巧,說你是黨匪你就是黨匪!
李仙童?
這個時候,他當然是不會露面了!
萬一魏元忠被這些殺紅了眼的軍士“誤殺”,那也不關他李仙童什么事情!
策劃,可謂精心!
魏元忠冷冷一笑,抬起雙手往下壓了一壓示意大家放輕松,說道:“兄弟們不要沖動。你們呢,也不要誤會。我們束手就擒不反抗便是!”
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現在做出激烈反抗,就很有可能像那個緋衣官員那樣挨上一頓胖揍,甚至有可能被當場殺了!
魏元忠話一落音,薛楚玉等人言聽計從,馬上把刀子收了起來。
那些劍拔弩張的士兵們頓時猶豫了一下,一排冷光四射的長槍沒有刺過來。
“不過有件事情我是一定要提醒宋將軍的,我是裴元帥特意派到并州來察查軍紀的行軍司馬,今日只是碰巧在這里遇到了。。軍情緊急,明日我就要趕回朔州回報調查情況。如果我沒有準時回去,裴元帥肯定會來親自過問。”魏元忠神情自若的說道。
這話果然起作用了。
那個宋將軍略一遲疑,不大敢“裝傻充愣”的下黑手了。身為一名軍人,別的忌憚可能沒有,但是“裴元帥”這三個字對他來說肯定還是很有份量的。當然更重要的是,殺一個朝廷御史與行軍司馬,宋將軍想不出這對自己有什么好處。
“拿下,先關起來!”宋將軍一揮手,軍士們一擁而上先解除了薛楚玉等人的刀劍武器,然后就近關進了正堂旁邊的待客茶室里,派了十幾個人嚴密看押。
雖是被關了起來,但是魏元忠暗暗的吁了一口長氣,沒有被當頭一刀砍掉做了糊涂鬼,就是一場勝利。這個宋將軍明顯是有忌憚,現在就看李仙童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如果他只是在并州大都督府里鏟除異己奪取權力,那么自己這一行人應該無事;如果他一條道走到黑當真要謀反,那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