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和太平公主帶著一車的禮物,去了青龍坊薛宅。到了一看,這里的門楣已經有所改變,明顯比以前闊氣了不少。圍墻全都粉刷加高了,“薛府”的大門匾更是隔得老遠就能看到,想來是經過了一番大的工程改造,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高門大戶”。
薛紹心想,應該是大哥薛顗正式從濟州回到長安之后,叫人改造的。他是比較傳統的儒家仕大夫,一板一眼講究規矩。現如今他自己已經是國公,弟弟又做了駙馬并且成了御前紅人,那么薛家的宅子怎么也不能寒磣了去。
小夫妻倆進了薛府,兄長薛顗和嫂嫂蕭氏一同喜出望外,一時都忘卻了長幼禮節親自迎了出來。三弟薛緒與他夫人成氏也在,還有兩戶人家的孩子也都聚集在了一起。一大家子,非常的熱鬧。
“二郎,總算是平安歸來!”嫂嫂蕭氏滿副慈態的說道,“你出征的這些日子里,可把我們擔心壞了。以后可不許你這樣突然就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最好是不要再出征了,你看公主殿下每日倚門而盼以淚洗面,你就忍心嗎?”
薛紹早就料到一但回家就會面對一堆善意的嘮叨,于是笑呵呵的嘴上應付了過去,然后就開始派發禮物。
太平公主可算是找到了好幫手,她挽著蕭氏的手一同對薛紹發難,嘮嘮叨叨并且義正辭嚴的說個不停。只把薛紹說得滿腦子冒金花還不能回嘴,心想我都和你簽訂了那么多的不平等條約了,還說啊?
薛紹曾一度對“親情”比較的陌生,但是回了這個家的感覺還是很不錯。過年時的一家人團園,親情的味道尤其濃郁。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大哥大嫂與三弟夫婦對自己的期盼與關愛,這讓薛紹的心里分外的滿足與溫暖。就連太平公主到了這里也沒了什么公主的架子,她非常享受薛府里的溫馨與輕松。對她來說,“親情”同樣是非常難得的東西。
家宴之上,薛紹難免和大哥薛顗聊到了朝廷與官場的事情。薛顗說,他卸任濟州刺史回到長安,已經賦閑了一段時間了。不知朝廷,將會做何安排?
薛紹知道,再度出仕的念頭在大哥的心里已經憋了很久了,畢竟他還不到四十歲,正值一名仕人的積極打拼之年。只是他不想給自己添麻煩,所以一直隱忍不說。今天趁著家宴時分太平公主也在,他這樣委婉的提了出來,顯然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小弟至從調任北衙千騎后,很少上朝。最近又出征了一場剛剛回來,對朝中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一時之間我也不知哪處官職有所空缺,待開春復朝之后,我定為兄長留意。”
“夫君,兄長可是堂堂的河東開國公,兩任濟州刺史。現在賦閑這么久了,還需要撿選空缺去應職嗎?”太平公主開口說話了,果然是公主派頭非比一般,她道,“明日宮中皇宴,你我將此事對父皇和母后說上一說,哪有不能周全的?”
“公主殿下一番美意,臣下心領了。”薛顗連忙拱手來拜,說道,“但是臣下確有難言之隱,不便盜走捷徑去宮中求官。還請公主,莫要私下對二圣提及。拜托了!”
“難言之隱?”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好,那我就不摻合了——嫂夫人,弟妹,我們一起去園子里帶侄兒們去堆雪人兒玩?”
“好。”看到男人們要開始商量政事了,蕭氏、成氏與太平公主一樣的很有覺悟,避席離開了。
女人都走了,薛紹笑道:“大哥,方才那話也就只有你敢說。要是我說出來的,她非跟我怒了不可。”
薛顗呵呵直笑,“你們這對小夫妻,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起先我以為你們會在婚后難于相處。如今看來,你們的感情還真是不錯,公主殿下為了你可是主動犧牲和舍棄了許多東西。你需得好好對她。”
“我一定會的。”薛紹應了諾,再道,“大哥你方才所說的難言之隱,是指有人向御史臺檢舉彈劾于你,你才卸職回京的么?”
“是啊!”薛顗長嘆了一聲,說道,“我在濟州為官多年,雖無耀人政績,但也未嘗出過什么亂子,更加沒有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劣跡。饒是如此,仍是有人彈劾。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誰向御史臺投了狀子告發于我。真是小人!”
“算了大哥,既然你被封為國公影響力直達京城,就難免會有這樣的遭遇。哪根到底,京城水深。”薛紹說道,“就拿小弟來說,我北伐立功之后又整頓千騎得到陛下嘉獎,但每次我立下一點功勞都要去御史臺接受一番調查,哪怕是吹毛求疵他們也要挑我一點過錯出來,讓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類似這樣的敲打我一下。假如這時候上頭剛好有人要整我,那吹毛求疵就會變成一究到底,哪怕是我在帶兵在外吃了百姓送的一個饅頭,也能把我查成一個禍國巨貪。總之,官場無圣人,我們的朝廷絕對不會允許哪怕是一個白壁無瑕的官員存在。這次我去討伐白鐵余我就學乖了,雖然得勝立功,但是我人還沒回來就已經先把請罪的奏章寄到了長安,省得御史臺又小題大做的把我請去喝茶,官腔官調的跟我長篇大論,終究只是雞蛋里挑骨頭。”
“看來,京官確實難為!”薛顗撫著胡須連連搖頭,“上次有人彈劾,還是天后作保我才免于被查,從而自己辭官回京。由此一來我已經欠了天后人情,哪里還能有臉去天后那里求官?現如今,我只能是等著朝廷吏部選官,或能將我重新啟用了。”
薛紹笑了一笑,小聲道:“大哥,大唐的朝堂之上聞喜裴氏與汾陰薛氏一直都是競爭激烈互不相讓。此前裴炎勝了薛元超一局從此獨霸政事堂,于是趁勝追求大肆打壓我們汾陰薛氏一族。大哥就是在那時候,倒了霉的。小弟當時正巧北伐立功歸來,結果非但沒有受賞反而被踢出了軍隊,同樣也是受到了打壓。但二圣雖然重用和信任裴炎,卻了由不得他獨霸朝綱。于是薛元超又復出了,天后也押下了彈劾你的狀子,小弟沒過多久也重回軍旅并且執掌千騎。這前后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其實就是二圣和世家宰相這些人之間,不斷進行政治博弈產生的風浪影響,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幸免于外。比起李崇義和李尚旦這些人來說,我們還算是幸運的了,不是么?”
“如今這朝廷真是暗流洶涌,風云突變。”薛顗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小聲說道,“二郎你明日進了宮,不妨好好探視一下陛下龍體若何。為兄總感覺朝廷一直這么動蕩下去,遲早會生亂子。老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薛紹點了點頭,他明白兄長的意思。大唐的朝廷這之所以這么亂,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李治身體不好一直無法親政,從而導致君權不振和君權外放。如此一來,朝堂之上就難免出現劇烈的權力爭奪與權力斗爭。要想解決這個麻煩,唯有李治身體康復親自出面主持朝政。
薛紹心想,可能還有另外一句老話大哥心里在想,嘴上卻不肯說。那就是:天無二日國無二君!
偏偏,現在這兩種糟糕的情況都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出現了——二圣臨朝,李治又不能親政。
大唐想不亂,也難啊!
“二圣的捷徑不能走,吏部選官向來是有望無期,再加上朝政又如此復雜,那為兄復官的事情,就暫且不停了。”薛顗說道,“二郎,值此非常時期,你一定要小心謹慎莫要犯錯或是被人陰損算計了。此前你要從戎,為兄一直不解。如今看來,那真是明智之舉。朝局兇險步步殺機,軍隊里反而相對太平并且大有可為。從你升官千騎中郎將又獨自領軍出征討伐白鐵余可以見得,二圣對你還是相當的信任與器重的。你這條路子,算是選對了!”
薛紹只是笑了一笑,朝堂固然難混,但是打仗又能輕松么?……算了,沒必要和大哥說那些兇險玩命的事情,免得給他增加心理負擔。
“吳銘和月奴呢,怎不見他們與你同來?”薛顗突然問起了此事。
薛紹略略一怔,事多繁復,大哥不提我還要忘了。回京之后吳銘和月奴就去找地方安頓郭安和他手下那批人去了。到現在也不見人回來,估計是陪他們一起過年去了。
于是薛紹對薛顗說,我新收了一批家臣和麾下,派他二人去料理安頓之事了。
薛顗就笑了,說二郎現在真是家大業大了。以后我們老薛家乃至汾陰薛氏大族,可都要倚靠于你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薛紹估計自己的家人和族人,現在心里大概都在這么想。這種事情無可厚非,一個男人能夠顯赫門庭光宗耀宗,讓自己的家人和族人都跟著沾光,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榮耀。
這種被人關愛的同時又被人尊重與被人依賴的感覺,薛紹真是久違了。這或許,就是親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