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問他是個什么樣的官職,柳盛還沒回答,太平公主倒是先來了氣,“真是氣煞我也!那魏玄同也太不給本宮面子了!”
薛紹驚訝道,“怎么了?”
“公主殿下息怒!”柳盛連忙彎腰下拜,都拜成了九十度,“在下無德無才一介庸吏,能在半百之年得以復仕已是萬幸。到北方做個縣令父母官,能夠代天巡牧為民謀福,也是好事啊!”
“縣令?”薛紹皺了皺眉,“柳先生,你先不必說了。仙兒,請你舅父下去歇息,好生招待。”
陳仙兒應了諾,連忙請他舅父下去了。
太平公主滿副忿然,她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動些真怒了,恨恨道:“年前魏玄同的老母做壽之時,我叫上虞紅葉專程前去道賀。想那老夫人也不過是個三品外命婦,本公主親自造訪道賀,夠給他們面子了吧?”
“那當然。”薛紹輕皺眉頭,說道:“你專程去跑這一趟,jiù侍為了給柳盛求官?”
“也不全是。”太平公主說道,“魏玄同是吏部尚書,吏部掌握四善二七十最的官員評核,手中權力極大。我與他打理好guānxì,對你也沒有壞處,不是么?再者,虞紅葉在京城的很多活動都會跟吏部扯上千絲萬縷的guānxì,我特意帶虞紅葉去這一趟,也是為了給她漲一漲身價、熟一熟人面,便于她今后的行事。”
“這很好,怎么了?”薛紹問道。
“好什么好?”太平公主越說越氣惱了,“當時魏玄同和她的老母親倒是很恭敬很熱情。但是等我們回來了沒多久,他就派仆人把我們送的禮物,給退回來了!”
薛紹笑了,“魏玄同在朝中以清廉著稱,肯定是你送的禮物太過奢貴,他不敢收受。再者,你這位公主的來頭太大,他怕外人說他攀龍附鳳。所以呢,就做個樣子以示清傲。儒家仕大夫么,都有這種矯情的壞毛病。”
“好,就算你說得對,這些細微末節我也就不怪他了。”太平公主氣得語速都加快了,連珠炮一般的說道,“我曾當面對魏玄同說,原并州司馬柳盛此前因病秩仕,現已康愈想要復出。他滿口答應會詳加審度好作安排。可是結果,居然給柳盛派了一個代州五臺縣令!——七品縣令哪!還是遠在代州那種偏遠邊鎮,與流放何異?這讓本公主顏面何存?!難道本公主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錢嗎?真是氣煞我也!!”
薛紹聽完之后想了一想,站在太平公主的角度上想一想,這事是挺氣人的。
柳盛以前可是并州大都督府司馬,從四品的高官,比一般的刺史都要牛氣很多。現在復出居然被用作一個七品縣令,還是戰火紛飛、窮困偏僻的代州邊關的治下小縣五臺縣的縣令。就算沒有太平公主親自說情,吏部做出如此安排也會顯得有點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說是刻薄打壓。這就好比一個落難了的親戚來投奔,你讓人家住在柴房里吃些狗飯,那還不如直接告訴他我家里住不下。
“薛郎你說,魏玄同他是什么意思?!”太平公主越說越氣憤了!
“你先別生氣。”薛紹攬著她的腰給她撫背,好言相勸了yīzhèn,說道,“魏玄同我也認識,他不像是那么刻薄的人。其實,吏部選官的程序一向很復雜。歷年舉明經舉進士的仕子那么多,真正得到了官職的只是少數,有些人等上十年八年也沒有官做。zhǔ洞秩仕的官員想要復仕,就更難了。”
“你說的是一般而論。”太平公主真在氣頭上,恨恨道,“本公主都出面說項了,那還是一般而論嗎?!”
“那倒是,那倒是。”薛紹笑hēhē的哄著她,耐心的說道,“名義上是吏部選官,權力其實不全在吏部。吏部只是負責考評與推薦,然后報予尚書仆射來批審。仆射批審之后,再報政事堂。政事堂那里視情況而定,若是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命需得由二圣親批,五品以下官員可以直接在政事堂通過審議,再將審議交給中書擬旨、門下審核最后回到吏部,再由吏部正式執行官員的任命。”
太平公主生氣歸生氣,但頭腦還算清醒。聽薛紹說了這一通,她馬上fǎn陰g過來,“吏部報審仆射,現在的仆射劉仁軌早就不理政事了。那豈不是直接報到了政事堂,由閣部的宰相們批審?”
薛紹點了點頭,“政事堂現在誰做主?”
“……”太平公主氣悶了半晌,咬牙罵出一句,“裴炎,你個老東西!我非得拔光你的胡須!”
薛紹頓時啞然而笑,“安然,你金枝玉葉豈能罵出這等粗魯的言語?”
“我就要!”太平公主幾乎氣得跳腳了,“本宮做了這么多年的公主,唯一一次出面說項為人求官,居然就落得這般下場!那裴炎也太不給我面子了,他明知道柳盛與我們的guānxì,還gùyì這樣使壞!分明jiù侍借著羞辱柳盛來羞辱我們!”
“官員任命的過程中間有那么多的環節,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見得jiù侍裴炎從中作梗。”薛紹平靜的說道,“再說了,就算是裴炎做了梗,我們也只能認了。因為他是執掌權柄的宰相,怎么說都是他占著道理。”
“我偏不認!”太平公主忿忿道,“我要去見母后,把這件事情攤開了說!我就想知道是誰從中使壞,那和當眾甩我太平公主的耳光,有何不同?”
薛紹皺了皺眉頭,耐心的將太平公主擁入懷中撫慰了yīzhèn,待她略略消氣之后,才說道:“安然,你如果zhǔ洞去見天后說起此事,天后非但不會幫你,反倒會順手再甩你一個耳光。所以我勸你,還是不去的好。”
“我不信!”太平公主很倔強。
“你最好是相信。”薛紹耐心的說道,“天后是很寵你,但前提是不會違備重要的政治原則。朝廷選官那是一項嚴格的政治制度,由吏部到政事堂已經做出了決議,就絕對不會再更改。哪怕天后明知道那其中有人作梗,也不會提出置疑更不會做出更改。因為選官的制度是國家吏治之根本,宰相與尚書的權威則是統率百官號令群臣的要素。如果因為對你一個人的驕寵而去破壞制度、更改宰相與尚書的決議,這在天后看來是得不償失的。這種事情,她絕對不會做。所以這一次的啞巴虧,我們只能認了。怪只怪我們自己的實力太過弱小,在政事堂和尚書省那樣的中樞衙門里,沒有可用之人。我打個比方,假如我的好胸dì郭元振做了尚書仆射或者閣部宰相,想給柳盛求個hé侍的官職,還在話下嗎?”
“那薛元超,不是你的族叔么?”太平公主想通了便消了一點氣,但仍有一點忿忿。
“別說是族叔了,哪怕是親叔叔,那薛元超會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和裴炎撕破了臉對著干嗎?”薛紹苦笑了一聲,說道,“再說了,薛元超此前剛剛敗了yīzhèn當場就被一擼到底就差回家種田了,到現在都還沒有緩過勁來。他哪來的心力在政事堂里沖鋒陷陣?還不是裴炎怎么說,他就怎么附合。”
“薛郎,你趕緊去給我做宰相!”太平公主余怒難消,使出了看家的法門——不講理!
薛紹hāhā直笑,“我倒是想呢,但沒zhègè本事!”
“誰說你沒本事?”太平公主從薛紹懷里鉆出來,氣乎乎的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個罕有的“罵街”造型,嚷道,“依我看,你比那些白胡子老頭兒們強多了!他們滿肚子壞水,盡想著怎么爭權奪利怎么打壓異己,想了太多這種事情就把腦子都想糊涂了!”
薛紹被她zhègè樣子逗得大笑,起身來從后面一把將她抱住,在她耳邊小聲道:“安然,別生氣了。你堂堂的公主因為這么一點小事而生悶氣,值得么?柳盛的事情,我們暫且放下稍后再說。現在我要跟你說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與你有關么?”
“當然。”
太平公主一醒神,“快說!”
薛紹苦笑了一聲,在太平公主的耳邊哼道:“我果然被抓了壯丁,扔進右羽林衛了。”
“什么?!”
太平公主就差當場跳了起來。
“別激洞。”薛紹抱緊她,“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么?”
太平公主啞然無語了半晌,學著薛紹的習慣動作拍著額頭呼天嗆地的喊了起來,“我的娘親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可不是你娘親一個人就能決定的。”薛紹在她耳邊哼哼唧唧的道,“羽林衛自組建之后,因是陛下親勛衛率,地位躍居南衙十二衛之上。我得授右羽林衛將軍之職,從三品的大將,在大唐所有的軍隊將領當中,上面也就只有一個程務挺能比我大了。這種職務,豈是天后拍拍腦門就能決定的么?那肯定得是二圣匯同宰相重臣們一同相商,才得出的結果。”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怎么不是正三品的大將軍呢?”
薛紹苦笑,“這么說你倒是挺樂意?”
“都升官了,能不開心么?你可知道自我李唐開國以來,很多將軍拼搏幾十年,也無法從四品中郎將升到三品將軍?這可是一個天塹般的鴻溝呢!”太平公主眉頭緊皺,苦兮兮的嘟囔道:“可是,為什么偏偏jiù侍右羽林衛?……本公主今天是造了什么孽,壞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來!——我不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