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與月奴只好停下步來,勸慰于她。
“那只老狐貍,居然如此戲耍奴家!”庫狄氏泣不成聲,“我膽戰心驚的一時不察,只顧將那銅錢扔出。后來才發現,那竟是一枚錯幣——兩面都印了開元通寶的字樣!……嗚嗚嗚!老狐貍!那只狡猾的老狐貍!”
薛紹也很無語。萬沒料到,裴行儉會在這樣的大事上面使詐……真是老狐貍啊老狐貍!
“其實我知道,就算沒有扔銅錢這么一說,家夫就算是爬,也會爬去打這一仗的。哪怕是薛公子你,也未必真能阻止得了。”庫狄氏抹干了眼淚,說道,“這幾個月來,他就沒有一天開心過,做夢都念著他的袍澤,他的軍隊。如果上蒼真的那么殘忍想要將他帶走,那還不如讓他了卻生平最后的心愿……嗚嗚!可是,我又真的很不忍心讓他拖著這樣一副病體去遠征!難不成,真叫人抬他上馬啊?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回不來了,可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薛紹很為難,好像除了閻羅王,沒人能給出任何的保證。
月奴連忙接過話來說道:“夫人別擔心,等公子回了長安就去請神醫孫真人。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裴公的!”
“可是孫真人已經有十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去哪里找啊?”庫狄氏擔憂的道。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夫人別擔心,我自有辦法。只要孫真人還在人世,我就一定能把他請來。再者,就算孫真人已經仙去了,我也會把孫真人的傳人請來;再不濟,我也要請個最好的御醫來!”
“好、好!好!”庫狄氏感激涕零連說了三個好字,當場就要給薛紹下跪,被薛紹給拉住了。
二人又勸了庫狄氏一陣,好歹讓她抹去了眼淚,回家照顧裴行儉了。
“月奴,我們先不回長安了。”
“公子是要去終南山,玄云觀么?”
薛紹不由得眼睛一亮,喲喝,長智慧了!
月奴抹著鼻子嘿嘿的笑,“公子,那我們趕緊走吧!連夜趕路,以良駒馬力或能在明日日出時分,登上終南山去!“
“走!裴公的病情,不可再作片刻耽誤!”
二人回了縣城換回馬匹,一路疾行奔往終南山。這個時代的官道可沒有路燈,馬匹身上也沒有探照燈,夜路極是難行。尤其是到了終南山麓一帶,天寒夜露樹枝傷人,更是步步艱辛。
等到天明時分薛紹與月奴登上山頂,才發現兩人的衣衫都被刮破了很多處,灰塵與露水汗漬裹在一起,頭發都已經結了綹。
“公子,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梳洗一下吧?”月奴提醒到,“若是公子憑借這副尊容見到玄云子,恐怕……”
“我是來辦事,不是來相親的。”薛紹淡淡的說一句,“趕緊走吧,時間緊迫!”
“噢……”月奴應了一聲,乖乖的牽上馬跟在薛紹的身后,一同走同了玄云觀后山的云海仙境。
按照玄云子的習慣,這種時候一般都是在后山的云海之中打座入靜,調息吐納。于是薛紹與月奴沒有先去玄云觀登門求見,先來了這里碰運氣。
薛紹忍不住,在張窈窕的墳前停了步。
去年的新墳,上面鋪了淺淺的一層枯草,又長出了幾顆新春的綠芽。墓碑很干凈,顯然時常有人前來清理。碑前還擺著一個野花編成的花環,很新鮮。
薛紹彎腰拿起那個花環,感覺很奇怪。因為按照唐人的習俗,祭奠亡人定用香燭果物,而不是送花,更不會用花環。
“這一定是玄云子送的!”月奴說道。
薛紹好奇,“何以見得?”
“因為只有玄云子,才有這等詩畫情懷。”月奴說道,“我曾經陪伴她一段時間,方才知道,原來她外表冷冰冰的,可是內心非常的溫柔也非常的多情。她曾經閑來無事采集一些野花,做成一個花環戴在我的頭上。她說女子就該戴花,花環猶配美人!”
薛紹甚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她一個出家人,還挺浪漫!
稍后二人走進了云海之中。
結果,玄云子沒有見到,薛紹卻見到了一個“半熟”之人。
武攸緒!
薛紹曾在結婚的時候見過他兩次,彼此除了客套沒有再多交談。唯一知道的,是武攸緒和其他的武家子侄不同,他對做官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自幼就癡迷道學很早就出家修道了。天后得勢之后,他沒有像他的其他同族兄弟那樣憑借天后的權勢在官場上謀生,仍舊清心寡欲一身道袍,在長安以賣卦為生。除非是天后點名征召或是其他的兄弟勉力相請,否則他也很少和同族之人交擅往來。更多的時候,武攸緒就是窩在名山大川之中清心修道。
武攸緒見到了薛紹也很意外,主動上前跟薛紹打了招呼。
“武真人何以在此?”薛紹上下打量武攸緒,二十多歲的年紀但很穩重也很閑定,確有一番出家之人閑云野鶴的瀟灑風采。
“終南寶山靈氣滿溢,貧道時常在這里清修。”武攸緒微笑的對薛紹道,“公子是來找我師妹玄云子的么?”
薛紹點了點頭,“她在么?”
“不巧得很,玄云子師妹受他師兄天臺白云子所邀,昨日剛剛一同回了嵩山師門。”武攸緒答道,“二圣即將駕臨嵩山,身為潘天師的高足,他們理當提前回去做準備。公子莫非不知?”
薛紹直拍腦殼,真是關心則亂,我居然忘了這一層!
“看公子神情,似有急事?”武攸緒問道,“不知貧道,是否可以相助一二?”
薛紹一想,武攸緒也算是藥王孫思邈的“同行”,向他打聽應該也沒錯!
于是道:“在下確有一事,想詢間武真人。”
“公子請講。”武攸緒微笑,不寵不驚。
薛紹便問道:“不知武真人可曾知道,太白醫仙,孫真人的下落?”
“知道。”武攸緒回答得很簡約,“孫真人,就隱居在太白山的斗母峰上。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薛紹意外的驚喜,“當真?”
“貧道出家之人,何苦誆騙公子?”武攸緒笑道,“數日前,貧道曾與玄云子師妹和天臺白云子師兄,三人一同前去拜訪孫真人聆聽教誨。我三人在那里住了約有十日,方才下山。孫真人年逾百歲鶴發童顏,滿副仙風道骨,真乃當世真仙!”
薛紹越發驚喜,“你們都認識孫真人?”
“是的。”武攸緒點頭微笑,“非但認識,玄云子師妹還曾是孫真人的嫡傳弟子,從小由孫真人帶大。只不過十年前孫真人帶著玄云子一同云游至嵩山,得見潘天師。不知如何,玄云子就從此離開了孫真人,做了潘天師的高足。”
“其中竟然還有這一層!”薛紹驚訝不已,“怪不得玄云子精通醫術,原來她還是孫真人的嫡傳弟子!”
“然也,然也!”武攸緒呵呵直笑,“太白山地域廣大,斗母身的山路更是曲折難行。公子意欲求見孫真人,貧道愿為公子效勞,代為引路!”
“如此最好不過了!薛紹拱手納拜,“多謝武真人!”
“出家人予人方便,理所應當。”武攸緒微笑的揚了一揚佛塵,“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走吧!”
薛紹微微怔,“武真人為何就不問一問,我找孫真人所為何事?”
“公子想必是為了請求孫真人,醫治病重的至親之人吧?”武攸緒說道,“若非如此,公子也不會滿身煙塵行色匆匆,眉宇之間似有焦急之色了。”
“武真人,真是生了一雙如炬慧眼啊!”薛紹連聲贊嘆。
武攸緒微微一笑,“公子,請!”
“真人,請上馬!我與隨從同乘一駒即可!”
三人結伴而行,又是一路風塵樸樸。除了在道中的一家驛站稍事休息吃了一些裹腹之事,再無停頓。
次日午時過后,武攸緒終于帶著薛紹登上了太白山,斗母峰。
薛紹無比慶幸,幸虧有武攸緒帶路。否則,哪怕是知道了孫思邈的住處,光憑自己摸瞎的走上山來,如此曲折復雜的山路,不在山里轉悠個三五天怕是很難找準路徑。
武攸緒神情淡雅少言寡語,一路上很少與薛紹有什么交談。如此辛苦趕路,他也沒有吐露過半分勞累或是不甘之意,一直很盡心也很盡力。
終于快要登上斗母峰了,三人已經置身在一身白雪與云霧之中,氣溫較低,但是三人都已經走出了一身的汗。
太白山上六月積月,這是關中一道奇景。
在一條人工開鑿的石道山梯之前,武攸緒停住了腳步,說道:“公子,貧道就只能送你到這里了。沿著這條石階往上大約還有三五里山道,就到了孫真人隱居的冰湖仙竂。那里只有一個冰雪化成的清水小湖和一棟道舍,公子定能認出。”
“武真人不和我一同上去,順道拜訪孫真人么?”薛紹問道。
武攸緒微然一笑,“孫真人一生無欲無求只會濟世活人,且無論貴賤孫真人都視之如一,普天之下從帝王到布衣對孫真人無不敬仰,想要拜訪他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但孫真人畢竟已是年逾百歲不堪其擾,近幾年,若無生死大事孫真人一般都不見俗客了。若世人都像貧道這樣閑來無事就登門叨擾,實屬不該。”
“武真人說得也是。”薛紹拱手長拜,“薛紹,拜謝武真人不辭辛勞一路引領相送!此等大恩大德,薛紹沒齒難忘!”
“公子不必多言。”武攸緒稽首還了一禮,“救人如救火,公子快請登山!”
“多謝!——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