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大事不妙”的武則天不驚也不怒,雙臂一揮大袖一展,神情泰然的坐定下來,看來是打算與薛紹促膝長談一番。品書網
薛紹看到她這副姿態有點驚訝,也有些佩服。眼下,皇帝剛剛駕崩朝中大小重擔都落在了她的肩上,于私下來說她還剛剛死了丈夫。可是她居然能把這些事情全都拋到了一邊,這樣安靜的坐下來與自己商量行刺一案,真是不簡單!
“看來你也意識到了行刺一案的背后,很有可能隱藏著一場重大的軍國危機!”武則天的聲音很平靜,表情卻比較嚴肅,說道,“曾經我也懷疑,是你在朝中的政敵或者仇人對你突施殺手,目的是阻止你入宮接受陛下的托孤遺愿。但是很快,我排除了這個顧慮。如今看來,這場刺殺確實是一場處心積慮、謀劃良久的重大陰謀。其目的不僅僅在于取你性命,更重要的是針對我大唐的朝廷與軍隊。唯有如此方能解釋,對方為什么一直緊盯著你卻沒有對你下手。直到你執掌兵權陛下駕崩,在你即將要肩挑軍國重任的時候,他們才突然對你下手!”
“天后說得很有道理……”薛紹深吸了一口氣,雙眉斗然一擰,“天后,臣斗膽想問一句,艾顏至從去了北方,可有消息傳來?”
“你終于聯想到她了……”武則天深呼吸了一口,表情非常的凝重。
薛紹心里頓時一緊,“難道,她真的出事了?”
武則天沉默了片刻,終于是輕輕的點了點頭,“此乃重大機密,至今滿朝上下,只有本宮與裴炎知道。”
薛紹重嘆一聲,壞了!果然是壞了!
他心中飛快的盤算道——
去年北伐之后,裴炎為了排擠裴公并且壓制薛元超,提出了一個處斬伏念并要挾艾顏去北方安撫草原部從的主張。裴炎不懂軍事也并不了解草原的實際情況,他完全是出于政治斗爭的需要提出的這個主張。當時我與裴公、薛元超都一同認定這絕對是一個遺害無窮的愚蠢辦法,想盡了各種辦法想要阻止裴炎。可是沒辦法裴炎實在太紅太受寵信了,更重要的是,當時他以“政治斗爭”為出發點的主張,恰好對上了二圣的胃口并且滿足了二圣的需要。
現在看來裴炎的主張非但是愚蠢,簡直還愚蠢透頂!
“事已至此,你也牽扯了進來,那便告訴你也無妨。”武則天說道,“當時我曾經設想讓艾顏做太平的隨嫁媵御將她留在長安,但是太平拒絕,你拒絕,艾顏本人也拒絕了。于是我打消了這個一廂情愿的念頭,改由奉宸衛郎將劉冕率兵護送艾顏去到幽州,由幽州都督李文諫專司負責,安撫突厥貴族與穩定草原部眾一事。”
“天后,后來事情進展如何?”薛紹問道。
“最初,事情進展還算順利。”武則天說道,“艾顏到了北方十分的配合,在她的號召之下,有很多突厥貴族表示愿意誠心歸附大唐,很多四散逃逸在草原上的突厥殘兵都陸續停止了反抗與作亂,紛紛歸做良民。”
“然后,出了什么事情?”薛紹問道。
武則天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加嚴肅,“我先問你一事——上次你奇襲黑沙捉來哪幾個俘虜?”
薛紹答道,“有伏念父子,艾顏,還有冒充伏念的一個男子,實際是伏念的族侄。”
“伏念的族侄,現今何在?”武則天問薛紹。
薛紹有點驚訝,細細回想,說道:“當時我們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伏念,溫傅與艾顏的身上。伏念的族侄顯得并不重要,臣至今甚至都沒記住他的姓名。當時臣急忙趕回長安覆命,只帶了艾顏一人回京。余下的突厥俘虜何時押解回京或是如何發落的,臣并不十分了解。”
“現在本宮告訴你,那個不起眼的俘虜名字叫——阿史那骨篤祿。”武則天說道,“他是突厥汗族阿史那氏的旁系后裔,論輩份是伏念的族侄,艾顏的堂兄。”
“阿史那骨篤祿?”薛紹聽到這個名字覺得無比熟悉,很有可能前世聽到過不止一次這個名字。可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還真的一下想不起來了!
“記住這個名字。”武則天說道,“因為此人,很有可能成為大唐的心腹大患,很有可能成為你最強勁的敵人!”
薛紹略自一驚,“天后,他究竟干了一些什么?”
“待我思之,慢慢與你說來。”武則天思考了片刻,說道:“骨篤祿世襲祖上,曾在云中都督府治下擔任吐屯啜的官職,是一名部族首領。他前后跟隨過奉職與伏念兩任突厥偽可汗,參與了兩次突厥貴族發動的反叛。第一次裴公擊敗奉職之后,他率部投降被朝廷特赦;第二次他被你從黑沙生擒,戰后裴公主張招撫伏念與一干突厥俘虜,于是準備將骨篤祿與伏念等人一同帶到長安,接受大唐朝廷的特赦與招撫。但骨篤祿認為長安之行兇多吉少不愿與伏念同行,于是他找了個借口,帶著十幾個人偷偷的溜走了。正如你所說,當時骨篤祿一點也不起眼,甚至裴公都放任他去了。”
“然后呢?”薛紹追問。
“然后,朝廷處斬了伏念等一干俘虜。骨篤祿就趁機在草原上煽風點火,暗中招兵買馬。”武則天說道,“在艾顏到了幽州的時候,骨篤祿的手下已經有了數千的人馬,并與許多草原部族暗中勾結圖謀不軌。幽州都督李文諫得知此事決定先禮后兵,他先以艾顏的名義對骨篤祿提出了招撫。骨篤祿十分狡猾,他聲稱愿意接受招撫并很快就率領麾下部眾一同歸附了幽州大都督府。隨后一段時間,骨篤祿也表現得很老實,這其實只是為了麻痹李文諫。后來骨篤祿趁李文諫一次疏遠大意殺將闖關,幾乎把所有歸附的突厥人全都一同裹挾而去,同時他還劫走了艾顏并殺死了劉冕和許多奉宸衛的將士。李文諫急忙率軍去追但為時已晚,骨篤祿早已逃到了北方大漠深處。朝廷在數日前接到幽州都督李文諫的密報,骨篤祿與艾顏至今不知所蹤。李文諫請求朝廷提高警惕增兵北疆駐防,突厥人很有可能再次復叛!”
聽到這里,薛紹的心里已經像驚雷一樣的在炸響——我終于想起來了!阿史那骨篤祿,就是后突厥汗國的創立者!就是從他手上開始,大唐與草原突厥開始了連綿百年的爭斗!……該死的,我當時只留意伏念與艾顏了,骨篤祿告訴過我他的姓名,突厥語我聽不清楚沒記住更沒有把他那個“冒牌貨”放在心上!
“早知如此,我就該提前剁碎了他!”薛紹懊惱的一拳砸到了腿上,突然震動了箭瘡,疼得直吸涼氣。
“別激動!你有傷在身,切勿動怒!”武則天連忙來勸薛紹,“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氣惱。就算沒有那個骨篤祿,賊心不死的突厥人也遲早會聚眾復叛。略有不同的,只是時間的早晚與賊首的不同而已!”
薛紹深呼吸了幾口忍住劇痛,咬著牙點了點頭。武則天這算了說了一句大實話,在處斬了伏念等人之后,突厥復國幾乎已是歷史的必然。就算沒有骨篤祿,也會有“別的篤祿”站出來領導與推動這件事情。
想到此處,薛紹說道:“天后,如果這次暗殺真是突厥人在幕后操縱,那么很有可能意味著,突厥人一直都想再次舉兵造反。骨篤祿一直藏著,是因為他一直在等待時機——現在,他們的時機終于到了!”
武則天深呼吸了一口,沉默不語。
薛紹讀了一下她的微表情,知道她心里是認可自己的這個觀點的,只不過她絕對不會承認!因為現在的這個局面,是之前裴炎的一次重大施政錯誤所導致的。按理說,宰相出現這樣重大的施政錯誤至少應該免官。但是現在先帝剛剛駕崩,大唐的朝廷要完全依靠天后與裴炎的合力操持才能穩定大局。于是他們把這些事情當作“重大機密”藏掖起來密不外宣。
但是這樣的大麻煩,是能藏得住的嗎?!
薛紹越想越惱火,咬牙道:“天后,裴相公首當其沖,理當為當前的軍國危機負責!”
武則天皺了皺眉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如今正值非常時期,裴炎身為先帝托孤的顧命大臣與主持政事堂的侍中宰相,大唐的朝廷對他還有頗多仰仗。他或許是有一些過失,但功勞仍是主要的。將相失和乃是軍國大忌,為了顧全大局你就不要耿耿于懷了,現在也不是追責的時候。我們還是想一想如何解決這一次的軍國危機吧?”
武則天說得有道理,薛紹深呼吸了兩口暫且忍下了這口惡氣,點了點頭說道:“天后,我們必須提前做出最壞的打算。”
“細細說來。”武則天正襟危坐,凝神期待薛紹的下文。
薛紹說道:“當下最壞的情況就是,突厥人已經早已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起兵造反。陛下駕崩大唐朝廷紛亂,就是他們最好的時機。之所以要在行刺于我,只是為了給他們的造反增加成功的機會。”
“李多祚也曾執掌西征大軍,為何就沒人去行刺李多祚呢?突厥人,怎會對你如此忌憚?”武則天的口氣,好像還有一點好奇。
薛紹微然一笑,說道:“可能是因為上次的北伐經歷,讓突厥人對我的印象特別的深刻,也特別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