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薛紹接手了這支軍隊以來,第一次舉行大型軍演。同時,也是這支新組建的野戰王師進行的第一次模擬實戰的操練。
冷兵器時代,士兵的個人武藝與實戰能力固然重要,但是軍陣的演練更加的重要。這樣的大軍演,能讓薛紹和所有的將士都能增進彼此的了解,熟悉軍陣的變化與各項戰術的執行,從而在這支龐大的軍隊當中找準自己的角色定位。
知道自己該做什么,這在軍隊里非常的重要。只有讓每一個人都明白到這一點,上萬人的軍隊才能做到令行禁止指揮若定。否則,縱然擁有極強的個人戰斗能力,那也只是不堪一擊的散沙一盤。
薛紹突然決定舉行一次這樣的大軍演,其中固然有著一些政治因素,但也非常符合這支軍隊的當前所需,并非盲目從事。
大演武進行的第一天宰相岑長倩就來查問情況,被守營軍士攔住了沒讓進。這件事情薛紹后來得到了匯報,結果他獎賞了那名守營校尉。因為“嚴禁出入”的命令正是薛紹自己下達的,那名軍士嚴格恪守軍令連宰相的面子都敢不給,這很牛逼,這也正是薛紹想要的效果!
次日,薛紹索性把帥帳指揮部悄悄的搬遷到了邙山的半山腰,密林深處。除了副手李多祚、薛楚玉和主帥的行軍幕僚及親衛斥侯,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在沒有高科技通訊設備的冷兵器時代,斥侯jiù侍主帥的耳目。薛紹此舉,是想要現場檢驗一下自己這位主帥的“耳目”究竟好不好用,能否憑借斥侯的往來傳遞消息,來指揮一場大型的戰役。
薛紹在邙山的山腰上,一貓jiù侍六七天。
在此期間,吳銘和郭安所率領的斥侯以各種各樣的不同方式,向薛紹傳遞軍情。有傳統的斥侯快馬飛報,也有信鴿運送的軍情奏報,所有的文書都用不同版本的藍田秘碼來編寫,這極大的考驗了薛紹身邊的行軍幕僚。以行軍管記蘇wèidào和記室參軍鐘紹京、劉幽求為首的行軍書令使團隊,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準確的翻譯出秘碼軍報,同時還得把大將軍的回令用不同的編譯方式書寫下來,發送出去。
這樣的軍情傳遞,哪怕是知道“藍田密碼”的人截獲了,也未必能第一時間解讀出來。除非他們能像蘇wèidào等人一樣,把薛紹親自編譯的十幾套藍田密碼倒背如流,并且熟知軍隊內部的一切大小事務。
其實,這些傳統的送信方式,對蘇wèidào等人而言還算是輕松的。有時候,郭安等人會在對面的山頭之上,用有節奏的熄亮燈籠的方式來傳遞軍情密文,可就讓他們有得費神了。還有時薛紹會趁他們不留神的時候,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在桌幾上有節奏的敲擊幾下,再突然問他們自己剛才下達了什么樣的命令。蘇wèidào等人最初可是都挨過臭罵和責罰的,后來漸漸的都養成了習慣,時時注意薛紹的一舉一動,哪怕他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幾聲,他們也會條件反射的把它翻譯成文字。哪怕那些文字翻譯出來狗屁不通,他們也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和疏忽。
薛紹要的jiù侍這樣的效果。
通過一兩年的實踐和運用,藍田秘碼總算在軍隊里扎下了根來。東西雖小,但是意義卻是非常的重大——這是薛紹的首創和絕技,這標志著他已經開始用現代的知識,武裝大唐的軍隊了!
大軍演進行到第十天,薛紹如同往常一樣在聽蘇wèidào匯報他翻譯好的軍情馳報。拿起其中一份軍文時蘇wèidào明顯的一愣,薛紹一抬眼看向他,“難道薛楚玉的跳蕩軍,沒能沖破獨孤祎之的七區防線?”
“大將軍,不是……”蘇wèidào很警惕,連忙上前兩步湊得近了一些,小聲說道:“這是一份用第十三套密碼本編譯的軍文。”
“拿來我看!”薛紹毫不猶豫的搶了過來。
軍中有規定,第十三套密碼本一般是不會啟用的,除非是“朝中有變、上峰下令”。
薛紹拿起一看,乖乖不得了,武太后從后宮里跑到了洛水大營來找薛紹,但守營軍士鐵面無情jùjué讓太后入營。太后既沒有強行闖入也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帶著她的一隊兒儀仗隊伍,就近在洛水之畔安營扎寨住了下來,說是在那里等大將軍回營。順便也好欣賞一下大唐的軍武之壯,看師出名門的薛郎如何用兵!
看完軍報薛紹不禁暗自苦笑了一聲,手下的軍校還真能較真,連太后的駕也敢攔——攔住也就罷了,居然眼睜睜的看著太后在洛水大營旁邊干等了七八天,也不來回報!
這份軍報,還是在邙山東麓假扮敵軍與薛紹作戰的李多祚,他手下的斥侯偵知此事之后,李多祚再啟用第十三套密碼本私下匯報給薛紹的。
思忖了片刻之后,薛紹下令:今日深夜將帥帳遷回洛水大營。命薛楚玉率跳蕩軍開道護衛。
眾將士早就習慣了薛紹“狡兔三窟”的詭戰風格,臨時變換主帥指揮部這是家常便飯。于是無人生疑,當夜薛紹一行人像幽靈一樣悄悄的回到了洛水大營。
大軍演仍在jìxù。
清晨,薛紹更換了一身正式的大將軍朝服,來到了武則天的洛水行轅處拜會。
到了這里一看,薛紹頓覺得眼前一亮!
嗬!——上百女兵,正在像模像樣的操練行伍和弓馬!
“這是怎么回事?”薛紹問zuǒyòu。
同行帶路的守營小校說,在這里住了一兩日后,武太后閑來無事從后宮里叫來兩百余名射生兒宮女,叫她們開始操練行伍、騎馬練弓,并且多次跑到軍演區域以外的邙山山麓去射獵,收獲頗豐!
薛紹不禁樂了,心想我倒是忘了武則天年輕的時候也曾是一個極富巾幗之風的烈女子,御馬彎弓、騎行射獵這種事情對她來說如同家常便飯。
換句話說,武則天崇尚武風,這一點倒和薛紹“志趣相投”。
薛紹一行不過五六人,走到離行轅還有二三十步的地方,里面奔出一隊白衣射生兒騎手來,極富威嚴的喝問:“來者何人?”
薛紹等人都笑了。
那些女子非常的嚴肅,“休得嬉鬧,趕緊答話。少時遲誤,以奸細論處!”
“咳!”薛紹干咳了一聲,抱拳道:“在下右衛大將軍薛紹,得聞武太后屯兵在此,特來向友軍示好。”
“你jiù侍薛駙馬?”問話的宮女彎下了一點身來,睜大了眼睛細細的打量了薛紹好幾眼,突然眉開眼笑,“是挺俊的!”
其他的宮女全都嘻嘻hāhā的笑了起來。
“行伍之中,豈能嬉鬧?”薛紹gùyì板著臉,“你們就不怕我向太后告密,拿軍法治你們的罪嗎?”
“薛駙馬可別嚇唬我們,更別欺負我們噢!”宮女笑道,“算起來,我們也是你的徒子徒孫呢!”
“怎么說?”薛紹不解的問道。
宮女答道:“太后把我們叫來之后,特意請了琳瑯來做我們的統領,負責操練我們。太后說了,以后我們這些人就充作內廷女兵,貼身服侍太后。如果行為良好,還可以被提拔為內廷女官——這好還是不好,還得由女兵統領琳瑯說了算呢!琳瑯既是薛駙馬的侍姬,也是薛紹調教出來的二十班劍之一。那算起來,我們不jiù侍薛駙馬的徒子徒孫了?”
薛紹hāhā的大笑,這小姑娘真能攀親戚——話說回來,武則天居然會想到把琳瑯請去幫她練女兵。這女兵的shíjì作用,恐怕遠不如她在向我傳達的“親近”與“信任”之意。
“閑話休絮,勞煩閣下代為通傳太后,就說,薛紹求見。”
“薛駙馬稍后,我馬上去!”
片刻之后,那幾名射生兒去而復還,請薛紹入內拜見太后。
其他人都留下了,薛紹獨自一人進了武則天的行轅。這里的擺設像極了軍營,但是入眼看到的全是女人,連太監都沒有一個。那些射生兒宮女就像是真正的軍人那樣分工明確,有人在操練巡邏,也有人在劈柴挑水做飯洗衣。
薛紹就像是進入了女兒國一樣,新奇之余他也覺得武則天真是“女權運動”的先驅。她時時不忘用行動來證明,女人也可以勝任男人的一些工作。除了眼前的這些女兵,她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在內廷組建一套“女官官僚系統”。時至今日,“女官”已經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侍制院這等地方公干,也時常以正式的宮中使者的身份出宮辦理一些政務。雖然她們還沒有足夠明確的身份可以和外廷的官員相提并論,但是她們的政治影響力早已深入人心。
看著眼前這些女兵薛紹心想,誰能預料今后的一些年里,這些女人會不會像女官那樣粉墨登場,并且發揮至關重要的歷史作用呢?
稍后看到武則天,薛紹更是吃了一驚,或者說眼前再度一亮更為準確。
年近六旬的武則天居然穿著一身獵行胡服,正在校場之上親自射箭!
“好!”
一箭中了靶心,眾女兵大聲叫好。
武則天心情極是爽朗的hāhā大笑,一轉頭看到了薛紹,“哦,薛郎來了!”
“臣拜見……”
不等薛紹敘禮完畢,武則天hāhā直笑的dǎduàn了他,“今日私聚,不必拘以俗禮——久聞薛郎武藝出眾弓馬嫻熟,不如就讓我等女流開個眼界,如何?”
“對呀、對呀!有請薛駙馬,點撥我等弓術!”那群射生兒宮女一同興奮的附合,歡聲笑語嘰嘰喳喳,全沒了平日在宮里的拘謹和壓抑。
薛紹的心里原本還有一絲陰云,卻瞬間被她們的歡聲笑語給驅散了。他不禁對武則天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叱咤政壇的武則天,私下里還有這樣生動鮮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