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程務挺的這一記拍案而起,薛紹這一次的河北危機之旅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頂點小說,
軍事危機算是解除了,但是整件事情并未完全塵埃落定。薛紹心里清楚,等回了長安,可能還有更大的一個困局在等著他。
對于武則天的為人,薛紹其實比程務挺更加清楚。程務挺說太后不會放過他,薛紹比他還要更早知道。雖然武則天在朝堂之上反復的強調過不會“因言而獲罪”,但是因“心”而獲罪完全卻是完全有可能的。
換句話說,程務挺曾經對大唐(或者說對武太后)心存反意,僅此一條,足以讓他百死莫贖。薛紹和程務挺兩人,對此都是心知肚明,既不用挑明也犯不著誰去忽悠誰。
但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程務挺仍舊答應了薛紹跟他一起回長安,等于是放下了一切恩怨并把自己的性命和程氏一門的存亡,全都一起交給了薛紹。
薛紹捫心自問,如果自己也身臨這樣的處境,還未必就能做到像程務挺這樣的坦蕩仗義和慷慨凜然。
“終我一生,必不負卿!”薛紹所有的感慨,只凝成了這八個字。
“少帥言重了。”程務挺滿不在乎的笑笑,“少帥固然是有點撥于我,但程某所做的這一切,只是憑了自己的良心。將來如何,一切聽天由命。寵辱也好興衰也罷,都是我程某人自己作出的選擇,與他人毫不相干!”
程務挺越是這么說,薛紹是感覺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再要做何勸慰或是誓盟,都會顯得矯情,都不像是薛紹和程務挺兩人之間該說的話。
“我們回長安吧!”薛紹問。
“行!”程務挺答得干凈利落。
三日后。
臨走之時,身為北方國門的程務挺必須把手上的軍務進行交接,才有可能走人。薛紹這位巡視河北軍政要務的欽差,選定了一個暫時接替程務挺重擔的人物,就是云州都督薛訥。程務挺對此倒是沒有意見,但是在進行最后一次敵情偵察時,發生了狀況。
斥侯急報,突厥的南牙汗帳黑沙城一帶,正在陸續聚集大量的兵馬,行為反常,似有南下之舉。
看來,回長安,沒那么容易成為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倒也好,讓他們來吧!”程務挺聽到這個消息倒顯得振奮了,“臨走之時,大干一場!”
薛紹眉頭一皺,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真有大仗要打,程務挺鐵定會身先士卒的去沖鋒陷陣。若能博個血濺沙場馬革裹尸,那會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惡來,稍安勿躁。”薛紹道,“如今之大唐,揚州叛亂朝堂動蕩,舉國上下人心惶惶,北方將士忐忑不安。如果再打這一仗,無論勝敗,對我們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那要是突厥人殺上了門來,我們還拒不迎敵嗎?”程務挺反問。
薛紹沉思了片刻,微然一笑道:“放心吧,我自有退敵之策!”
“愿聞詳情?”程務挺很好奇。
薛紹哈哈的大笑,“天機不泄露,到時你就知道了!”
“連你這副智珠在握的神情,都像極了裴公之生前!”程務挺有些憤然,“裴公還真是偏心啊,程某跟了他那么多年,怎的就沒見他正式收我門生?……莫非程某當真很蠢?而你才和他老人家是同一類人,都是千年的狐仙轉世?”
薛紹當場就笑了,“惡來,你想像力倒是挺豐富,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當天薛紹就下令,調撥駐守并州以南的右衛步騎火速北上代州,應對隨時可能入侵的突厥人。另外,薛紹也以河北道欽差的名義給云州、朔州等各處邊防軍鎮發出了命令,讓他們嚴防死守以備突厥入侵。諸州軍鎮之間必須隨時保持彼此的通信聯絡,一切軍事行動,全部聽從薛紹的統一指揮。
之前程務挺“即將叛亂”之時,河北一帶的所有軍隊里,幾乎都彌漫著一股惶恐猜忌與動蕩不安的負面情緒。可是現在,所有的刀箭又重新對向了長城以北的大漠,將士們斗志昂揚,曾經這支鐵血之師的精氣神又完全回來了。
瞬息之間,大唐河北的整條邊境防線,就被薛紹重新擰成了一股繩。
程務挺看在眼里感慨于心,原來……真的沒人愿意打內戰!真的沒人愿意當叛國之賊!
幾日后,黨金毗和郭大封奉薛紹之命,從并州帶來了八萬步騎。薛紹讓黨郭二將率領這八萬步騎駐守代州,自己和程務挺的本部人馬一同去了朔州最前線。
抵達朔州之日,薛紹叫程務挺下令將全軍駐扎到長城的城關之上,并且大張旗鼓的做出了積極迎戰之勢。
“少帥,近些年來突厥人已經不像以往的游寇強盜了,他們一般都是計劃周密的有備而來。”程務挺好奇的問道,“現在你這樣大張旗鼓虛張聲勢,恐怕沒那么容易把他們嚇退吧?”
薛紹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能被嚇退的敵人,要么特別膽怯,要么特別狡詐。你覺得如今的突厥人,像是哪一類?”
“當然是后者。”程務挺眉頭深皺的尋思了半晌,“但是,上次少帥和薛老帥在云州聯手狠狠的痛揍了他們一頓,他們一直恨得咬牙切齒尋思報負。現在既然都已經起勢了,恐怕就沒那么容易收手。”
薛紹輕擰眉頭的看著遠方的茫茫大漠,說道:“北方游牧人的騎兵一直都很難纏,憑的是快馬和彎刀。現在他們比以前更加難纏了,因為除了快馬和彎刀,他們還有了……腦子!”
“你是指阿史德元珍?”程務挺道。
薛紹點了點頭,“突厥人在短短的幾年里就橫掃九姓鐵勒雄踞北方草原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汗國,光靠武力是絕對行不通的。元珍這個人極富謀略,而且手腕厲害。再加上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篤祿對他極其的信任和尊重,言必聽計必從,這甚至引起了骨篤祿的胞弟默啜的嫉妒。上一次突厥大軍在云州的大敗,就是因為默啜對元珍的嫉妒所導致。據我探查,默啜被老帥親手重傷但是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回到汗帳之后骨篤祿削去了他的兵權讓他養傷。從此,默啜麾下的兵馬也就是突厥汗國最精銳的可汗嫡系部隊——附離狼騎,就歸屬于到了元珍的統率之下。現在,元珍已經是突厥汗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和統帥。南牙黑沙城的大部兵馬調動,一定是出于他的手筆。”
“說來也巧,你與元珍都是一樣的少年得志驚才絕艷,連外貌都是一樣的英俊倜儻,但又生于同時各為其主!”程務挺笑道,“如此說來,你二人的對決還真的稱得上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沒有作出回應,心中卻在想道:如果我和元珍還因為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而有了私人的糾葛與恩怨,那又該怎么算呢?
棋逢對手也好,將遇良才也罷,都只是說得好聽。現在我們兩人心里想得最多的肯定就是——殺了對方!
“報——”
斥侯一聲長嘯,打斷了薛紹的深思。
程務挺親自大步上前詢間,斥侯說,黑沙城的突厥大軍保守估計已不下二十萬之眾,目前已經大體集結完畢正在清點糧草打理輜重,很有可能將要揮師南下。
“狗娘養的,就怕他不來!”程務挺怒喝道,“惡來已經閑散太久,骨頭都要長毛了!——弟兄們,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我們要大干一場了!”
“吼——!!!”
附近全是程務挺的親勛袍澤,聲勢磅礴的大聲怒吼起來。
薛紹只是暗自微然一笑,大干一場?……你猜元珍,會如你所愿么?
次日,薛紹邀程務挺出長城而射獵。
程務挺有點驚愕,大戰大即還去射獵嬉游?這等輕佻的舉止可不像是薛紹一慣的作風。
“怎么,不賞我這個臉?”薛紹笑道。
“既然少帥有興趣,程某自當奉陪!”雖有疑惑,但是程務挺半句也未多問,“走吧!”
薛紹哈哈的大笑,“我就喜歡你的干脆!”
突厥大軍即將來犯,長城的城關以北隨時可能遭遇敵人的斥侯游騎。程務挺不敢大意,點起了他麾下最精銳的中軍越騎親勛部隊,三千鐵騎陪薛紹出關射獵。
出關之后,薛紹除了偶爾對著草叢里的獐兔發一兩箭,其他時候都只顧著策馬向北狂奔。他的威龍寶駒非是一般的驕健,程務挺等人追得既吃力又擔心——照這樣跑下去,可就要進入突厥大軍的勢力范圍了!
出關三百里時,薛紹停住了,叫程務挺安營扎寨歇養馬匹。
程務挺萬分不解,問道:“少帥,別說是射獵,就是上天入地我程某人也一定奉陪。但是你出關之后狂奔三百里不停,現在已經快要接近突厥人的黑沙大軍的攻擊范圍了。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薛紹神秘的笑了一笑,拿出一封書信來交給程務挺,說道:“派一個精通突厥語的斥侯,送到黑沙交給元珍。”
“你寫的書信?給元珍的?”程務挺很驚訝。
“是的。”薛紹說道,“準確的說,這是一封戰書!——我要約元珍,在這里決一死戰!”
“啊?你瘋了?!”程務挺一拍膝蓋就彈坐了起來,“要決戰,你也不讓我多帶兵馬前來!僅此三千人馬,如何同他二十萬大軍決戰?”
“我沒瘋。”薛紹笑吟吟的道,“就按我說的做吧,放心!”
“……放心?”程務挺直輪眼珠子,“程某,如何就能放心呢?”
“惡來,你怎么又信不過我了?”薛紹笑道,“他是有二十萬大軍,咱們的人很少。但是打不過,咱們還跑不過嗎?”
程務挺苦笑不已,“好吧,都聽你的!——我就這派人,去給元珍下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