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太平公主都有意“躲”著薛紹。
倒也不是真的避而不見,而是沒再像以前那樣如膠似漆親密無間。好幾個夜晚她都聲稱身子不適,主動讓琳瑯或者陳仙兒來侍寢。
夫妻二人的關系,演變成了一個相敬如賓(也可以說是無話可說)的奇怪狀態。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一直以來,薛紹和太平公主就如同是一個人。現在突然生出了隔閡,雖然太平公主一直不肯說薛紹沒有追問,但薛紹猜測,一定是和武則天有關。因為只有武則天,才有那個能量讓太平公主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而且對自己的丈夫也不能明說。
薛紹知道,最關鍵也最危險的時刻到來了。就如同兩軍鏊戰終于是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自己必須要穩住陣角沉住氣,一步也不能走錯!
對于太平公主的奇怪表現,薛紹沒有發表什么質疑,但是一直都在暗中密切的觀察。他甚至密令郭安跟蹤太平公主,看她在薛紹不在家的時候,都去了哪里干了一些什么。
幾日下來,郭安回報了重要情報——太平公主幾乎每天都會進一趟皇宮,并在上清觀里逗留一到兩個時辰,但她一定會趕在薛紹下班回家之前先行回府。
“上清觀?”薛紹挺好奇的問郭安,“皇宮里什么時候有這樣一座道觀了?”
“那道觀并不龐大而且座落在皇城北苑陶光園的大片園林之中,地處幽僻并不起眼,乃至于很多宮人都不知道那里何時多出了一座道觀。屬下打探得知,原來是近日朝廷修建明堂,同時在陶光園里破土動工新修了一座小道觀,取名上清觀。”郭安答道,“每次公主殿下進入道觀之后,都叫她的隨身侍衛環伺在房間外面,里三層外三層。屬下為免被人發覺從未接近,因此并未打聽到公主殿下在上清觀中見了一些什么人,做了一些什么事情。還請少帥恕罪!”
“不怪你。”薛紹道,“此事保密。”
“是!”
獨自一人靜下來之后,薛紹尋思,太平公主近日的行為實在是太反常了。這要是換作一般的夫妻,肯定都會懷疑她在外面出軌了。但顯然太平公主是不可能干出這種事情的,那么,北苑陶光園那座新修的上清觀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值得一探!
雖然進宮對薛紹來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胡亂瞎闖。郭安說的“陶光園”其實是上陽宮的后花園。而上陽宮是一座地處皇城以北、玄武門以南的宮殿群,是嚴格意義上的“后宮”,是皇帝休息娛樂享受生活的私人空間,絕對不許外臣闖入。
在上陽宮的后花園里面新修一座上清觀,顯然用意非常。
于是薛紹決定,先找知情之人打聽一下這個上清觀的來龍去脈較為穩妥。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人既有可能知情,又有可能會向自己透露一二。
——上官婉兒。
但現在酷吏橫行白色恐怖,一般的朝臣都不敢私下聚談了。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私會深居內廷的上官才人并且不引起他人的懷疑,絕非易事。
尋思良久不得方法,這一度讓薛紹有些苦惱。
后來薛紹把心一橫,我應該把我自己想像成一個初戀中的狂熱小男人——好吧,變態色情狂也可以,這樣的人想要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從來都是最有辦法的!
……果然,就真的有辦法了!
次日,薛紹派他的跟班書令使王昱跑了一趟侍制院,請那里的女官代為通傳上官才人,說上官才人曾經在長安的講武院兼任院事。現在講武院重組已成尚武臺,但還有一些往日的人員薪酬的籍冊與后勤開支的帳薄,仍然留在上官婉兒那里掌管。近日戶部讓尚武臺上交這些籍冊與帳薄以備查堪,因此有請上官才人親自來一趟尚武臺官署,把相關的籍冊與帳薄做一個正式的移交。
薛紹現在兼任尚武臺祭酒,尚武臺的官署暫時掛靠在兵部名下,實際上就在薛紹這個兵部尚書的同一官署。
但是等了兩日上官婉兒居然沒有來,薛紹多少有點失望。明日公休,顯然更不會來。騎上馬離開官署準備回家的時候,薛紹都已經在另做打算了。王昱急忙趕上來,氣喘吁吁的道:“尚書,家姐方才派了女使過來傳話,說明日辰時來尚武臺官署,移交講武院的籍冊帳薄!”
“知道了。”薛紹淡淡的回了一句,心中卻是一陣暗喜——明日公休官署人少,上官婉兒真會挑時間!
“尚書,屬下要不要準備一下?”王昱弱弱的問,顯然是在示意要不要讓他負責接待工作,比如安排膳食伺候筆墨之類。
“準備什么?”薛紹冷冷的道,想來當燈炮嗎?
“那屬下明日就不來了。屬下告退!”王昱的表情挺尷尬,慌忙走了。
薛紹居然學著太平公主的樣子,對著王昱的背影翻了兩個小人得志的白眼,心中暗暗道:都幾年了,我才弄到這么一次和上官婉兒單獨約會的機會,真他奶奶的不容易啊!
當晚薛紹仍是睡在了陳仙兒的房里。次日起得較早準備出門,剛走到前堂時卻遇到了太平公主。
“你怎么起來這么早?”薛紹問道,太平公主貪睡懶床,幾年如一日的已時方起剛好吃午飯。
“你今日不是公休么,這么早出門要去哪里?”太平公主沒有答話,反問。
兩人同時愣了一愣,都很默契的不再追問和糾結對方。夫妻倆習慣的坐在一起吃了一頓早飯,卻幾乎沒有交談。
這樣的氣氛和感覺,薛紹很是不喜歡。兩人之間有了很深的隔閡,這已是明擺的事實。但是這個隔閡并非來自于日久生厭、感情不合或是婚外情變,而是不可抗拒的外力。
薛紹認為,這樣的隔閡和棒打鴛鴦幾乎已經沒有區別。
“安然……”
“我吃飽了。”
薛紹剛準備和她說上幾句,太平公主馬上岔開話題站起身來,貌似輕松的說道:“我已經和母后約好,今日帶著麒玉和寧晉進宮去陪她。現在,我得動身去了。”
“今日公休,我陪你們一起去吧?”薛紹倒是真心誠意,大不了把上官婉兒那邊的約會先推了,以后再說。
“不用了。”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那里畢竟是內廷后宮,你去了不是太好。再者說了,你今天不是還有事情么?”
“……那好吧!”
就這樣,太平公主帶著孩子上了馬車,在鐵甲衛士們的護送之下浩浩蕩蕩去了皇宮。薛紹等她走后過了片刻,自己騎上馬也進了皇宮。
明明都是一樣的路,夫妻倆卻是分開了走。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薛紹心里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公休之日,各個中樞官署里都會有留守值班的官員。今天輪到姚元崇,薛紹沒費什么力氣就把他轟了回去,自己親自擔綱留守值班的任務。幾個書令使也都被薛紹派了任務整理文案去了,就等著上官婉兒的大駕光臨。
換作是以前,薛紹肯定會浮想連翩蠢蠢欲動。但是今天早上和太平公主這么一鬧,薛紹心里的那點花花腸子好像全都突然陣亡了。約定的辰時都已經過了上官婉兒仍是沒來,薛紹便有點不耐煩了——就像是以往干等著哪個將軍,來兵部匯報工作的心情一樣。
片刻后,上官婉兒總算是來了。和那次去王昱家里一樣仍是一身宮廷正裝,帶了三五奴婢隨從。
“婉兒來遲,讓薛尚書久等。恕罪!”上官婉兒施禮。
“不必多禮。”薛紹說道,“請入座,我們現在就開始交接籍冊與帳薄。”
上官婉兒微微一愕,“尚書親自?”
“不然呢?”薛紹微然一笑,“今日公休,官署里只剩下我了。”
“婉兒罪過,竟忘了今日公休。”上官婉兒臉上微微發紅,連忙叫奴婢們將一大堆的文案抬了進來。
滿滿的兩口大箱子。
薛紹頓時愣了,“這么多?”
“不然呢?”上官婉兒學著薛紹的口吻,笑道,“幾年的籍冊與帳薄全在這里了。”
薛紹下意識的撓了一下頭,“來人!”
有書令使連忙進來回話,問尚書有何吩咐。
“你們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都來幫忙。去個人把姚侍郎和王昱也給喚來……唔,最好是再多叫幾個人來加班。公休的假期,以后再補。”薛紹一邊說著一邊覺著頭大如斗,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朝令夕改的我果斷不是個好領導!
于是乎,原來意料中的充滿浪漫與旖旎的約會,變成了一群人累死累活的公休日加班。薛紹身為始作甬作當然不好意閑著,于是忙得最為賣力一刻也沒閑著。
直到太陽快下山官署都已掌起燈來,所有的籍冊與帳薄才算核對與交接完畢。
所有人吁了一口氣。
薛紹看到,上官婉兒不經意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顯然是執筆太多累到發酸了。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沒人注意的片刻,薛紹上前上前輕聲說道:“婉兒,真是辛苦你了。都是我害的,實在抱歉得緊。”
“公務而已,薛尚書何必致歉?”上官婉兒微笑。
薛紹同樣報以微笑,卻不自禁的四下觀望。
“有話說?”
薛紹點頭。
“送我出官署。”上官婉兒說罷就起了身。他的隨從奴婢們忙著收拾那些空出的箱子或是提前去安頓馬車了,暫時都不在身邊。
薛紹連忙起身跟上,在她身邊小聲問道:“上陽宮陶光園里新修了一座……”
“玄云子。”
不等薛紹問完上官婉兒一口就答了出來,然后馬上換作了另一副腔調:“薛尚書不必相送了,就請留步。”
薛紹轉睛一看,上官婉兒的隨從侍人已經快步跟上來了。
“恭送上官才人。”
薛紹一板一眼的拱手而拜,上官婉兒則是頭也不回的上車走了。
薛紹目送上官婉兒的車馬走遠,心里百般糾結的恨恨道:這他奶奶的就是我期盼了幾年的“約會”?……在家和太平公主鬧別扭,在外和上官婉兒見個面也不痛快。最近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順,難不成真是我命里的大劫將至了,命犯太歲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