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迎仙宮。
太平公主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窗棱投在她的臉上,笑靨如花。
今日天氣涼爽了許多,已經能夠讓人感覺到一絲秋意。窗外即是花圃,太平公主很想趁著好天氣去走一走,但御醫說為了養胎讓她近幾日最好不要太多動彈,以靜養為宜。
“你這孩子,比起你的哥哥和姐姐來說,可真是金貴了太多。”太平公主輕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低聲自語,“你要聽話,不要讓你爹擔心,知道嗎?……他擔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屋外傳來小說一串大笑聲,太平公主探出了頭去張望,見是妖兒在草坪邊一邊跳舞一邊大笑。
太平公主看了幾眼,忍不住也笑了,“都說妖兒是百年難遇的天才異人,但她在音樂和舞蹈方面的天賦實在是……”
“不跳了、不跳了!”妖兒咯咯大笑的叫了起來,“我算是明白了,跳舞這種事情呀,就是仙兒姐姐你這種大美人兒才能做的事情。像我這種粗手粗腳的,那是學都學不來。我還是去做我的大肉饅饅吧仙兒姐姐,你今天吃幾個?”
屋外陳仙兒說道,“我們娘倆兒一共三個就行。”
“你們飯量太小了。”妖兒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一個人就能吃四五個!”
惹得陳仙兒大笑起來,“那難怪你的個子長得這么快。現在都快要比我還高了!”
“走嘍,我去做大肉饅饅了!”妖兒歡天喜地的跑了。在她身后,還跟著一條壯如熊獅的猛犬她的藏獒小伙伴,丟丟。
至從住進了宮里,丟丟就被收進了鷹犬五坊供養,武則天可不希望自己時常被這個大東西給嚇唬一場。但是妖兒一個月可以見丟丟一次,每逢這天她都像是過節一樣。
太平公主目送妖兒和丟丟歡天喜地的跑遠,不由得會心一笑,“妖兒真好,永遠都是無憂無慮。”
安靜了片刻,太平公主習慣性的拿出一份書信,第無數次一字一句的讀了起來。
這是薛紹轉托王昱,然后王昱轉托上官婉兒帶給她的信。
讀著讀著,太平公主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這種笑容,曾經讓她自己都很是不解。她曾質疑自己,按我以往的慣性,我不是應該淚雨滂沱的狠狠哭一場,然后見人就發脾氣的肆意發泄情緒嗎?可是為什么我一點都不想哭,反而感覺心里充滿了力量,感覺他根本就沒有離開,而是一直都在我的身后帶著微笑的密切注視著我呢?
琳兒突然進來,“公主,太后來了。”
“哦。”太平公主不以為然的淡淡應了一聲,繼續讀她的信。
琳兒也未多說,退到了一邊站定。
武則天進來了,像往常一樣的向伺候太平公主的御醫和宮婢詢問了一下太平公主的情況,然后就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
“太平,今日心情如何?”武則天柔聲問道。
“甚好。”太平公主的眼睛仍是落在那封信上,這看起來很不禮貌。
但是武則天沒有在乎,仍是笑吟吟的道:“是薛郎寫給你的信嗎?”
“是他臨走時留下的。”太平公主順手就往武則天面前一遞,“母后要看一下嗎?”
“你們小夫妻倆的信,我看什么?”武則天笑。
“母后你還是看一下吧!”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像開玩笑又像認真的道,“免得你又心存芥蒂,猜來猜去。”
“……”武則天深呼吸了一口,表情難看,而且無語。
“母后若是真不想看,那我接著讀了。”太平公主拿回了信,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一字一句看得很是陶醉。
武則天的心里郁悶萬分,眼前的這個太平公主簡直就活生生的詮釋了,什么叫做嫁出的女兒就是潑出門的水。
“太平,你也在生我的氣?你也信不過我了嗎?”武則天總算是忍不住了,直接問道。
琳兒和御醫宮婢人等連忙都退了出去。
太平公主慢慢的折好了信,小心的收好,拱手一拜說道:“兒臣不敢。”
“你們一個個的,都這樣針對于我,敵視于我。”武則天有點惱火的站了起來,雖未咆哮但也很是威厲的說道,“越是與我親近的人,便越是如此!本宮究竟做錯了什么,值得你們如此對待?”
“母后,你沒有做錯什么。”太平公主不急不忙的說道:“你就是做得太對了……當你做為一個君王的時候。”
武則天瞬間被氣紅了臉,“太平,注意你的言辭!”
“兒臣知罪,請母后發落。”太平公主拜倒了下來。
武則天愕然怔住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最心愛的女兒這么跟我見外了?
太平公主跪伏于地,平靜的說道:“母后,我知道你從來不會真正的信任任何一個人。這其中包括我和薛郎,包括已經殯天的父皇,甚至包括你自己。但兒臣今天可以跟你說一句心底話。”
武則天擰了擰眉,“你坐好了說話,別傷動了胎氣。”
太平公主也就乖乖的坐好了,仍是面帶微笑相當恬靜的說道:“薛郎永遠不會背叛這個國家,也永遠不會傷害你。”
武則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太平公主說道,“因為你從來就不相信,世上還有薛郎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尤其是當這個人,還沾上了權力的時候。”
武則天再次擰眉微怒,逼視著太平公主。
很少有人能在武則天這樣氣場爆棚的威逼之下淡然處之,如今的太平公主絕對是其中一個。眼下她仍是恬靜的微笑著,說道:“薛郎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拋下我和我們的這個家,拋下他心愛的孩兒,拋下舒服的生活和安逸的職事,冒著若大的風險不顧一切的跑到河隴去了。母后以為,他是為了什么?”
武則天沉默。
太平公主仍是微笑,“有一些話我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薛郎曾說,仗打得不好,頭一個該死的就是他這個夏官尚書。他虧欠得已經太多了,不想欠下更多。”
武則天眨了眨眼睛,“何意?”
“薛郎做為夏官尚書,軍事即是份內事。他是真正的把這個國家的事情看成了自己的事情。母后,朝野上下你有幾個這樣的臣子?”太平公主說道,“至于虧欠……薛郎一直都覺得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很多的袍澤弟兄用自己的尸骨和鮮血鋪路,才成全了他。他虧欠得已經太多,他無法在他的袍澤弟兄們走向死亡的時候袖手旁觀。所以他去了河隴,義無所顧。”
“難道本宮、難道你這個公主和你去世的父皇,就沒有成全過他,就對他沒有恩情嗎?”武則天大聲質問道。
“我也曾經這樣問過自己,難道袍澤弟兄這四個字,就值得薛郎拋妻棄子,就值得薛郎與他的岳母、恩師和伯樂決裂嗎?”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得很溫情很動人,淡淡說道,“后來看了這封信,我就明白了。”
“拿來我看!”武則天伸出了手。
太平公主笑了一笑,把信給了她。
武則天拿起一看,微微怔住。這哪里是什么信,分明就是幾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母后,薛郎只是不想在他的袍澤弟兄們都死絕以后,再去做無謂的哭訴和祭奠。”太平公主輕聲道,“至于我們,在他看來我們是他最親的人。我們會理解他的苦衷。就算我們不理解,他以后也還有時間去解釋,去彌補。但是他的袍澤弟兄……可能永遠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詩句倒是不錯。但你能做到嗎?”武則天很平靜的,把信遞回給了太平公主,“認真回答,不要自欺欺人。”
太平公主拿回信,近乎虔誠的將信小心疊好,小心收起。
“我能。”
河隴的薛少帥再次騎上了他的戰馬,在段鋒和牛奔的努力攙扶之下。原本他想騎著馬到軍營里走兩圈去和將士們親近親近,但是威龍走了還沒幾步,他就很沒面子的被月奴從馬上拽了下來。
“公子,你若再行胡來,我就用你的太一御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月奴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開玩笑,她很憤怒也很較真,“我濺你一身的血!”
薛紹苦笑不已,“我就是試一試,你緊張什么?”
“試也不行!”月奴吼完了薛紹,又指著段鋒和牛奔的鼻子怒罵了起來。罵了好一陣,直到罵得段鋒和牛奔這兩個熊羆一般的虎將抱頭鼠竄了她也不肯罷體,仍還撿起地上的泥塊追著他們砸了一陣。
薛紹在一旁笑歪了,安大將軍打從出生起就沒有這么威風霸氣過,今天真是長志氣了!
月奴撒夠了氣,洗了一把手回到薛紹身邊,又笑瞇瞇的挽著他的胳膊說道:“公子,虞紅葉醒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我這個落難了的病號,還有選擇的余地嗎?”薛紹笑道。
“沒有。”月奴一本正經。
“那去吧!”薛紹直嘆氣。
“要是讓虞紅葉知道你這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一定傷心至死。”月奴說道。
“胡說。”薛紹板了板臉,“我都去看過她好幾次了,只是每次她沒醒而已。”
“公子,那你喜歡她嗎?”月奴突然問道。
薛紹微微一怔,“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那誰該問?”
“我娘。”薛紹撇了撇嘴,“可惜她早已經不在了。”
月奴咯咯的笑了起來,“那公子就假裝把我當作是你娘,回答我一下唄?”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假裝,把你當成?”薛紹真是被氣樂了。
月奴的臉都紅了,但嘿嘿直笑,“公子笑了就行。醫師說了,心情好一些病也就好得快一些!”
薛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微笑的輕撫月奴的秀發,輕聲道:“月奴,薛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們都對他這么好?”
月奴展顏一笑,毫不猶豫的答道:“因為公子,對我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