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杰尚未說話,三爺李從望頭一個看不下去,不悅道:“母親,明明是鳳津先出手,今兒在宮里,也是她無理取鬧。大姐如今變成這副模樣,都是你寵出來的。”
李從德眼珠子微轉,也厲聲道:“鳳津也是該拘著了,沒的以后惹出大禍來。”
二爺李從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錢氏心頭大罵兩個兒子胳膊肘往外拐,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摟著鳳津哽咽不語。
林西眼中閃過一抹光芒,走到侯爺跟前,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道:“祖父,看在小西的份上,你就饒過姨母吧,我臉上這會已經不疼了!”
紅腫的半邊臉,襯得林西另一側的臉有些蒼白,李英杰心下一痛,正欲說話。
“誰要你假惺惺為我說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將你師姐下了大獄,你便想著了報復我……”李鳳津強忍著痛咬牙切齒道。
李鳳津不提這話倒好,一提這話,只將那李從望心頭的火,一股惱的都勾了出來,怒不可遏道:“大姐,你還有臉提。這事原本就是你公報私仇。”
李英杰勃然變色:“來人,把大小姐給我拖出去,今日晚膳誰也不許送。”
“大爺,大小姐今日這是怎么了,像換了個人似的,往日里雖然……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動了手。”周氏一邊走,一邊嘆。
李從德冷哼一聲:“還不是二老寵的,無法無天。以后啊,你少往她那院里去,沒的沾上是非。”
周氏想了想,道:“大爺,你說這小西是交了什么好運,老爺也寵,太后也寵,也難怪大小姐氣惱,往日這府里,除了三弟外,誰能越過她去?”
李從德深看她一眼,沒有應聲。
“大爺,如今老爺將小西帶在身邊,你說這將來這侯府的家業,會不會……”
“你當父親跟你一樣蠢?”
周氏尷尬的笑道:“大爺動什么氣,我這不是隨口說說嗎?”
“一個女流之輩,翻不出什么風浪,了不得再過幾年,父親替她尋一門好親,多陪些嫁妝。”
“這倒也是!”周氏笑道。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自家院門口,正院里幾個小丫鬟坐在陰涼處,打著磕睡。
周氏今日心中暢快,未曾留意,一腳跨進院子,卻見一個嬌艷明媚,細潤瓷白,眉眼生暈的女子正含笑望著她。
周氏沒由來的心頭一緊,臉上的笑意,一點點的逝去:“大爺,這人是……”
李從德輕咳一聲,心中有些發虛道:“這是薛蓮兒,已經有一個半月的身子了,今日母親做主留了下來,往后你多擔待。蓮兒過來,給大奶奶請安。”
薜蓮兒娉娉裊裊,移著碎步上前,深深一福,聲若黃鸝道:“蓮兒給大奶奶請安!”
周氏只覺得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渾身上下再無一絲熱氣。
“我的兒啊,你都二十了,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你能不能長長腦子!”錢氏坐在床沿,捏著帕子泣淚道。
李鳳津慘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哼哼。
錢氏一見,怒道:“來人,快去看看太醫到了沒有?”
翠兒忙跑進來道:“回夫人,老爺說……不準請太醫!”
錢氏心下又氣又恨,咬牙道:“我倒要去找老爺評評理,這孩子也是他的親骨肉,他把那外頭來的捧在手心當個寶,就狠得下心看著女兒苦苦挨著”
“母親!”
李鳳津伸手一把將錢氏拉住。
“你讓顧二家的到外頭醫館找個本事大的大夫來。”
“女兒,你金嬌玉貴的人,怎可讓外頭的……”
“母親,女兒乏了!”
錢氏拭淚離去。
翠兒送了人走回屋,見大小姐拿眼睛死死的盯著她瞧,忙上前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李鳳津咬牙道:“你可聽說私生女在外頭還有一個師姐,一個師弟。”
“聽說了,老爺還說得空了,要將人請進來做客。”
“私生女的師弟就是靜王府的世子,她的師姐,則是醉仙居的南掌柜,怪我大意了,只知道她叫南掌柜,不知道她叫林南。”
翠兒驚訝道:“小姐,你的意思是,林姑娘朝你報復來了?”
李鳳津心中有鬼,目光閃了閃道:“一定是的,一定是她報復來了。要不然她放著靜王府不呆,偏跑到侯府做什么。今天的事,都是她害的,是她報復的,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翠兒心知小姐犯了錯,喜歡把事情推到別人頭上,遂輕聲道:“小姐,林姑娘要報復也不會等到現在動手,再者說……”
“你懂什么!”
李鳳津厲聲吼道:“對了……延古寺的事一定是她說出去的,不對,是高子眈……是他們……翠兒……你幫我去打聽,外頭有沒有人說是侯府大小姐暈倒楓葉林……去……快去!”
翠兒見大小姐語無論次,一會說東,一會說西,心下有些害怕。老爺踢了大小姐一腳,沒的把腦子也踢壞了吧。
李鳳津猛的將被子一蒙,身子輕輕的抖動著,悶悶的聲音自被子里傳來:“周順英,下一個一定是周順英。”
“小姐,你說什么?”翠兒沒聽分明,連問了幾聲,被子里的人,始終一言不發。
翠兒在靜靜的站了半晌,見床上沒了動靜,小心的掀了被子一看,人已經睡著了。
林西換了身家常衣裳,卸了頭上的珠翠,舒服的倚在竹塌上吃著剛剝出來的石榴,
“姑娘,那大小姐真狠心,姑娘金玉一般的人,又是打又是扯的,瞧瞧,頭發都扯下來一縷。”
春夜將心中的一縷頭發擺在林西眼前:“太后若知道了,不知該如何心疼。”
“就是,姑娘的臉到現在還腫著。”夏風端著臉盆進來。
林西接過頭發,自嘲的笑了笑道:“祖父那一腳,踢的極重,我那好姨母,只怕這會正隱隱作痛呢。得了,今日累了一天,擺飯吧!”
說話間,秋雨,冬雪拎了食盒進來。
“姑娘,今不在府里,前頭來了個女子。”夏風盛了碗魚湯奉到林西手邊。
林西舒服的喝了半碗,方才問道:“誰啊?”
“姑娘,大爺在外頭置了幾房外室,其中有個最得寵的女人叫薜蓮兒,今兒個,就是她找上門了。”
春夜微微紅著臉,插了一句道:“聽說,是懷上了。”
“幾個月了,請太醫把過脈了嗎?”
春夜搖搖頭道:“太醫說快兩個月了,瞧著身形倒看不大出來。”
小三帶球光明正大的找上了門?
“那女子長什么樣,標致不標致?”
四個季節相視一笑,一副就知道姑娘會問這個的表情。
“姑娘,你只要想,能被大爺放在外頭的,哪里會是那顏色差的,更何況還是個最得寵的。聽元寶說,長得那叫一個媚啊,簡直要讓人酥了骨頭。”
酥到骨頭里,那豈不是烤鴨。林西八卦道:“這薜蓮兒是什么出身?”
夏風冷笑道:“能是什么出身,聽說以前是花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將大爺的心攏著這么些年的,想必不會是個簡單的。”
春夜奇道:“你說她好好的在外頭住著,當家奶奶似的,何苦非要進這個宅子,且不說大爺房里那些個花花綠綠的,只每日在大奶奶跟前低眉順眼的,日子也比不得外頭。”
林西笑道:“這你們便不懂了。但凡養在外頭的,不管那起初是為錢而來,還是為情而來,臨了臨了,總逃不過想要那虛名。更何況還懷上了,她就算不為著自個想,也得為著孩子的將來著想。”
春夜笑道:“管她為誰著想,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
林西推了碗筷,掏出帕子拭了拭嘴。
“姑娘今日用這么少?”春夜憂心道。
“有些乏了,我閉目養會神。”
四個季節見姑娘臉上有疲色,不敢多言,侍候著漱了嘴,將飯菜移到了外間。
門輕輕被帶上,屋里漸漸沒了聲響,林西悄然睜開了眼睛。并非她敏感,今日小湖邊那一出帶來的后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在她的印象中,太后一向對李鳳津偏疼,若不然當初也不會替她作主,與相府議親。
林西幽幽一嘆,翻了個身,眼前浮現祖父不顧一切沖上來時的表情,似乎是最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要與人拼命了般。
林西眼眶一熱,將頭蒙進被子,許久沒有動靜。
許久,一聲幽遠而無奈的嘆息,自被子發出。
“老爺,那孩子就算有錯,也終歸是你的親女兒,都說虎毒不……”
一道利光向她掃來,錢氏神情凄苦的閉上了嘴,心中又不甘心,哽咽道:“老爺,她這會疼得直叫喚,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
“你不必再說,好不好只看她的命。你速速找個人家,將她嫁出去。只要能將她嫁出去,倒貼妝奩我侯府也愿意!”李英杰面無表情道。
錢氏苦求了半天,不曾想老爺不僅沒有松口,還說出這樣的話來,氣得心口突突直跳:“她是咱們唯一的女兒,就算再不濟,也得給她尋門好親,這孩子從小嬌身貫養慣了,若是嫁到那……”
李英杰忍無可忍,手重重往塌沿一拍,拂袖而去。
顧二家的悄聲進來,忙道:“夫人,這會可不是生氣的時候。宮里發話三個月之內要將小姐嫁出去,然不然……”
“三個月,我三年了都沒將她嫁出去!”
錢氏胸口的怒火一下子燒了起來:“自打那個人進府后,你瞧瞧這府里,雞飛狗跳,一日不得安寧,連帶著鳳津都遭了罪,簡直就是個禍害,這日子怎么過。”
顧二家的擰著眉道:“夫人,剛剛內侍在老爺耳邊講的那幾句話,夫人可要往心里去啊!”
“什么意思?”
顧二家的打量主子眼色道:“那人說‘動的不止府上一家’,夫人您想,除了侯府,還有哪個府里會受此事牽連。”
錢氏連哭都忘記了,一把抓住顧二家的胳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說太后還想動——錢家!”
顧二家的點點頭:“女不教,母之過。太后定不會以為是大小姐膽子大,只當是夫人在背后教唆的。”
“那個孽畜啊,我跟她說過多少回,避著些,避著些,人家如今正得寵,她哪里聽得進去……哎喲……哎喲!”錢氏撫著胸口直喊疼。
顧二家的忙替她順氣道:“夫人啊,趕緊的把大小姐嫁出去吧,了不得多陪些嫁妝,多私下貼補些銀錢……”
“嫁給誰,這孩子如今還能嫁給誰?”錢氏哀聲道。
顧二家的眼珠子一動,沉聲道:“夫人,奴婢心下倒是有一個人選!”
姜氏素手纖纖將酒盅里的酒,喂到二爺嘴邊。
李從高只飲半盞,挑眉一笑,姜氏會意,將剩下的半盞盡數飲盡。
“恭喜二爺,賀喜二爺。”
李從高輕佻的在姜氏嘴上親了一口,笑道:“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我那好侄女,終究沒有辜負我的一片心,將那李鳳津扳倒。”
“去了一個礙事精,二爺的好事,便成了一半。”
李從高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老爺,夫人這輩子只得一個女兒,一向愛若珍寶,因此府中事務,李鳳津能做得了一半的主。
因此他便故意派人在李鳳津面前,說些林西如何如何得寵的話。這妹子果然不中用,只挑唆了幾回,便一蹦三仗高,有事沒事就往欣欣院尋事。終于這一回,把自己給害了進去。
李從高夾了片火腿送到姜氏唇邊,笑道:“老大是個不中用的,如今那位又進來了,事情便更好辦了。倒是老三,我得廢些腦子。”
姜氏微微垂下眼簾,笑道:“二爺哪需多想,三弟常年在勾欄院里混,如何不會染了臟病。”
李從高眼前一亮:“妙計。”
李從高不由分說,朝姜氏臉上重重的親了一口。
“死相!”
姜氏將人推開,收了笑道:“如今我倒擔心起一事來,老爺把林西帶到身邊巡店,宮里又這般寵她,萬一將來……”
李從高冷笑三聲,陰:“怕什么,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將來總是要嫁人的。”
姜氏輕笑道:“二爺就不怕,老爺陪了厚厚的嫁妝給她。”
李從高不屑道:“既然寶貝兒舍不得府里的銀子,那爺就給他們來個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