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榮雖然什么都沒說,可是他目光里那種戀戀不舍,又林不是全無察覺。
連小英這笨丫頭都看出點端倪來,端水送茶之際,表情頗為古怪。象是想說什么話,但是又硬忍住了不說,因而下巴緊繃著,嘴也抿成了一條線。
她偷偷看了回又林的表情,自家姑娘一向很沉靜,在她臉上看不出什么來。
又林心說,自己就算再沉不住氣,穿越十幾年下來,要是這點兒鎮定功夫也沒有,那真是白活了。
熄了燈躺下之后,又林卻睡不著了。
白天的事亂紛紛的在腦子里亂悠,一會兒是李心蓮閃爍不定的目光,一會兒是陸伯榮情意綿綿的注視——還想起朱家兄弟倆。雖然是堂兄弟,可是長相并不類似。朱長安臉稍長,窄,輪廓分明,身量也要高一些。朱慕賢卻還未脫少年人的稚氣,另外他的眉眼生得更柔和一些。
對于陸伯榮,又林可從來沒想過這位表哥會和自己有什么牽扯。上次見面還是好幾年前,那會兒又林還黑黑瘦瘦的跟個假小子一樣,這位表哥那會兒也沒束上頭巾一本正經,表兄妹間年紀差著好幾歲,玩不到一處去。
可是不過一轉眼功夫,他們都長大了,小時候的無憂無慮,也再也尋不回來了。
想到陸伯榮,又林只是有些微微的困惑。
表哥喜歡自己?他喜歡她什么?明明話都沒說過幾句。就打過那么幾次照面,一起同桌吃了幾回飯,彼此間談不上什么了解——陸伯榮可能連她的相貌都沒有認真看清楚過。就這樣,怎么能說喜歡呢?
大概青春期的少年們,總有腦子發熱的時候吧。
一場雪之后,四處都變得潮嗒嗒黏乎乎的,路更加難走。本來表叔一家過了老太太壽辰就要起程回家,現在因為下雪也不得不耽誤了行程。
但是感到焦躁的只有陸延宗一個,他兩個兒子可都希望能多留幾天——雖然他們的不想走的原因并不相同。可是留下來的目的倒是一致的。
海源舍不得走,因為在這兒有伴兒,能自由自在的玩。德林和他兩人好得跟親哥倆一樣,白天一個碗里吃。晚上一個床上睡,只要找其中一個,不用問,另一個肯定和他在一塊兒。貴兒來了之后,變成三個人黏一塊兒去了,整天形影不離。
陸伯榮則是不甘心就這么離開。這么些天,他和又林加起來沒說到十句話。平時他雖然不算能言善道。可也算談吐不俗,言之有物。但是幾回站到表妹面前,他腦袋里頓時空空如也,除了寒喧,竟然找不出一句話說。
別看那戲臺上話本上,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表哥表妹的,但實際上世情全然不是那樣。他們是表親不錯。小時候表兄妹也說笑玩鬧過。可是現在已經長大,那就完全是兩碼事了。他不能進表妹的閨房,也不能有什么親近的舉止言談。否則就是越禮。
陸伯榮也只念了幾年私塾,并不是用功上進的那種好書生。但是他也讀過一些吟風弄月的詩詞,現在他這種輾轉反側,茶飯不思的表現,和那上頭講的相思一模一樣。
陸伯榮的表現,當爹的陸延宗當然全看在眼里了。他倒不埋怨兒子孟浪——誰不是打年輕時過來的?陸延宗當年偷偷喜歡上鄰家比他大一歲的姑娘,也是迷迷癡癡的,茶不思飯不想,又不敢和長輩說。那姑娘出嫁之后,他還消沉了許久。
都一樣。也不用人勸。過個一兩年自然就好了。
現在事情放到兒子身上,陸延宗自有自己的盤算。又林這姑娘打小他也見過,長大之后出落的的確齊整。又知禮,又孝順,而且兩家往來甚密,也知道這姑娘持家有方。很是能干。做自家的長媳,也配得上。
只是婚姻大事,當然不能輕易定下。李光沛持重,陸家也不是只有這么一個選擇。就在他們動身來于江之前,陸延宗的妻子程氏還提起娘家親戚中有一位姑娘,生得好,性情也好,溫婉大方,做自家長媳也合適。
現在看兒子的樣子,是更中意李家姑娘。可是結親可不只是小兒女的事,要考量的方面多了。
四奶奶一切如常,待陸伯榮和顏悅色,既沒冷淡一分,也沒有更熱情一分,仿佛全然不知道這件事一樣。
屋里擺著兩個炭盆。暖融融的。又林穿著一件杏色緞子窄袖小襖,正幫四奶奶核對賬冊。她沒用算盤,靠著心算,沒半個時辰也把兩本賬對完了。通兒穿著大紅的棉襖,坐在一旁玩一枝筆。又林在紙上寫字,他也象模象樣的在胡亂揮筆——當然,他那枝筆上是沒蘸墨的。
四奶奶從外頭進來,搓了兩下手,解開斗篷進了屋。
又林抬起頭來:“娘回來了?”她放下了筆,去給四奶奶倒了一杯熱茶端過來。
四奶奶接過茶也沒忙喝,先捧在手里暖了暖,問又林:“寫字手冷不冷?”
又林握著四奶奶的手:“不冷,屋里可比外頭暖和多了。娘去看過了?七嬸嬸的病怎么樣?”
四奶奶喝了口茶:“請了郎中,也吃著藥呢。看著人沒什么精神,我就進屋站了站,和她說了兩句話。”
“都快過年了,七叔還不回來嗎?”
四奶奶抿了下嘴,搖頭說:“說是那邊賬沒收齊,一時回不來。”
這夫妻倆現在跟陌生人似的。七嬸早息了要孩子的念頭,七叔則是長年累月的待在外頭。有人說他在杭州府買了宅子,還置了一房妾。七嬸則象是把心思都放到了開鋪子上頭,她出本錢盤下了個茶樓,買賣雖然不大,但是她卻很上心,三五不時的常去轉悠。人總得有個寄托,她又沒孩子,丈夫又不在身邊,那除了多賺幾個錢,也實在找不出別的事情可做了。
四奶奶其實今天還遇著了旁的事,只是不好對女兒說。
她看著老七家的并不象是什么大病,臉色還很好,她進去的時候,七奶奶的臉上甚至還紅撲撲的,嘴唇上還擦了胭脂。雖然是在病中,頭發也還梳得整整齊齊的。
四奶奶是過來人,這女人長期獨居,總是會有些郁色,也沒心思打扮。七奶奶的眉眼間卻怎么會有一股春意呢?這看著倒象是有情愛滋潤的女人一樣,說起話來也沒有以前那么幽怨哀嘆——
四奶奶并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況且這種陰私的事情……她一個隔房的嫂子也不好說什么。就算老七家的有外心,俗話說捉奸拿雙,只憑眉梢眼角的一點痕跡,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
只是被七奶奶的那神情觸動,四奶奶看著面前的女兒——姑娘長大了,真是一天一個樣。眉眼秀美,身姿窈宨,不能再把她當小孩子看待了。
通兒朝著四奶奶撲過來,四奶奶怕茶燙著他,先把茶盞放下,才抱起兒子。小家伙兒打小身子強健沒生過什么病,又不挑嘴,吃得胖墩墩的,抱起來沉甸甸的壓手。
通兒大半天沒見四奶奶了,抱著四奶奶的脖子不撒手。四奶奶笑著問他上午都做了什么?他想了想,把手里的筆揮了兩下。
四奶奶樂得眼都瞇了起來,抱著兒子親熱了一會兒,才把他交給乳娘抱走。
“又林,坐我旁邊兒來。”
又林不解她的意思,依言坐了過來。
四奶奶輕聲問女兒:“我聽胡媽媽說,昨天你陸家表哥好象給你送了兩本書?”
又林點頭:“是啊。他不知聽誰說我喜歡看書,拿了兩本詩集來送我。那兩本我都有了,所以謝過了他的好意,書我沒有收下。”
“嗯,”四奶奶想問的其實不是送書不送書的事。
“你覺得……你表哥這個人,怎么樣?”
又林頓了一下,看了四奶奶一眼。四奶奶的表情很是慎重,這句話并不是隨口問的。
又林明白四奶奶的意思。
覺得陸伯榮怎么樣呢?
不討厭,可是心里頭也只把他當個親戚,并沒什么旁的想法。
兩輩子加起來,又林的心理年紀可比外表要老多了。陸伯榮在她看起來,很年少,很沉不住氣,實在是……生不出什么旁的想法來。她要是有什么旁的想法,那才奇怪了。
“表哥看著人挺老實的。”
又林實在找不出什么別的話來形容了,就回了這么一句。
也不用再多說了,四奶奶看得出來,女兒對陸伯榮沒什么意思。
她既松了一口氣,又隱約覺得有點兒失落。
女兒當然是懂規矩知禮數的,不會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現在看著,連想都沒往那方面去想過。
四奶奶跳過了這個話題,又林把核好的賬冊拿來給四奶奶看。
“今年南邊的莊子雨水多,收成稍差一些也是自然的。”
還是想不出章節標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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