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聽音知雅意,她伸手淺淺在陸淑怡額頭上點了一下,淡淡道:“當真是怕你父親累壞了?”
誰都有年輕時候,吳氏也不列外,那時候她和陸二老爺剛定下親事,也總是怕他會被自己的父母挑眼……
陸淑怡臉一紅,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吳氏就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放輕了聲音說道:“放心吧,既然我和你父親已經開口答應了這門親事,就斷然不會為難他的。”
“……不過我猜想,你父親一定會幫你弄清楚他的家世人品,若是真值得托付,明兒一早保準有信。”她眼眸十分溫柔,稍微一頓道:“當然,若是相處下來他并不值得你托付終身,那么我想你父親也會想別的法子吧……”
她并沒說別的法子是什么法子,陸淑怡也沒有再問。
她覺得以霍天佑的學識、見地和談吐,她父親沒有道理不喜歡的。
連續幾個晚上沒有休息好,身體確實有些吃不消,她抬手捂著嘴輕輕打了個哈欠。
吳氏看在眼里,輕笑著道:“快去睡會吧,姑娘家總是這樣熬,瞧黑眼圈都出來了。”
“那您呢?”
吳氏看了看床上躺著的陸淑芳,搖了搖頭道:“我先守著七丫頭吧,我怕她半夜里驚醒。”
陸淑芳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
陸淑怡則點了點頭,因為她確實有些支撐不住了:“那我去睡會,早上我再來替您。”
吳氏讓趙嬤嬤親自送了她回去。
此時已經過了三更鼓,月圓西斜,樹影婆娑。
陸淑怡回去后只是簡單的洗了把臉就睡下了……
吳氏又派人去陸二老爺的書房看了一遍。得的消息是陸二老爺和白先生還在下棋聊天。
吳氏怕他們餓著,又命趙嬤嬤守著陸淑芳,自己則親自去小廚房做了一鍋熬的糯糯的蓮子粥,又裝了幾樣腌制好的小咸菜和糟好的鴨信命人送去了陸二老爺的書房。
送過去的時候正好陸二老爺和霍天佑也覺得肚子餓了,兩人就著咸菜一人吃了一碗熱粥,肚子里舒服了,陸二老爺又將話題轉到了霍王爺的身上。
陸二老爺滿面敬意。十分的佩服霍天佑的父親霍光。說話時候都有些神采飛揚,道:“在咱們整個直隸,若是沒有了霍家。也便沒有了安寧,霍王爺當真是將才啊……”
說起了自己的父親,霍天佑心里有些苦苦的。
他不知道是該迎合著陸二老爺說下去,還是該發表些自己的真實看法。
誠然。自己的父親確實是天生的將才,這么多年征戰沙場。不管是智謀還是勇力,都無人可以匹敵。
但是作為父親,作為丈夫,他真的不夠好。
這么多年。他從未感受過父親的愛護,從未感受過片刻的溫暖,面對他的永遠是一張冷酷無比的臉……
霍天佑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的說道:“是啊,可是這世上人無完人。有的時候,人們眼中完美的人,也許對于被人來說,他一點都不完美。”
話說出口,他覺得心里頭空落落的。
他離家這么久,除了哥哥追殺過他以外,父親從未派人尋過他,仿佛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似的……
或許,他死了父親都不會為他流一滴淚水吧。
霍天佑眼神一黯,心里竟說不出的滋味。
陸二老爺看他一眼,有些茫然,方才那幾句話他還沒回味過來是什么意思……
不過霍天佑很快淡淡一笑道:“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畢竟大多數人覺得他完美,那么他就是完美。”
這一句陸二老爺倒是理解了,他哈哈笑了起來……
吳氏又派人打聽了一遍,知道陸二老爺和白先生相談甚歡,她才放了心。
第二天一早,陸老太太就叫了她過去。
陸老太太當著她的面發落了暗綠和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杏兒,以及大太太的貼身嬤嬤張嬤嬤。
暗綠和杏兒各自打了四十大板,然后丟到柴房里讓她們自生自滅,對外則宣稱她們手腳不干凈,偷了主子極貴重的頭面。
至于張嬤嬤,她畢竟是很體面的老嬤嬤了,一下子弄死怕府里人會起疑心猜測,所以陸老太太只打發她回易州老家養榮了。
張嬤嬤得了一條性命,自是感恩戴德,那里還敢多留,當天就收拾包袱走了。
依蘭院里,大太太披頭散發失魂落魄的坐了一宿,一夜之間,她仿佛老了十幾歲,連一慣挺的筆直的脊背都佝僂了。
張嬤嬤被罰,杏兒被打,大約活兩天熬不住她也就死了吧……
而自己從今日開始就再也沒有自由了。
陸淑琪則哭的滿面淚痕,一個勁的埋怨她道:“您說您干的這叫什么事情啊,您為了報復一個姨娘,到頭來卻把自己給毀了,您覺得值嗎……”
陸淑琪抬手抹著面頰上的熱淚,一想到自己往后一年內要一直跟著祖母學習府中的規矩,她就覺得腦子要炸開了。
她和蘇子文的事情還一點進展都沒有呢,她本來打算等到陸淑怡和白先生的事情定死以后就主動向母親坦白她喜歡蘇子文的事情,讓她成全,可是沒想到竟然橫生枝節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她要是去了福壽居住著,她的婚事誰來給她做主?
而陸文輝更多的則是擔心他和陸淑琪離開以后,大太太該怎么過日子。
他嘆氣道:“要不……咱們去找二叔求求情?”
陸淑琪則搖頭:“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二叔怎么可能原諒娘?不可能的。而且娘不是說了嗎,二叔要分家分出去過,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對咱們大房仁至義盡了……”
陸文輝長長又嘆了一口氣。稍微想了想道:“不行我就去求求三妹妹,她或許能幫咱們說說情……”
他說走就走,立刻去了一趟攬月閣。
陸淑怡才用罷了早飯。
昨晚上她睡的特別踏實,一覺起來就大天亮了,連個夢都未曾做一個。
一想到霍天佑在她家住了一宿,她就甜蜜蜜的,連早上的稀粥都多喝了一碗。
不過當她看到陸文輝滿面愁容的樣子。她又忍不住嘆氣。說道:“四哥你要是來找我幫大伯母求情的話,那么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陸文輝的心上登時一涼,但是她就算拒絕。他也不能埋怨她,他只能默不作聲的低下頭看著泛著冷光的地板,許久才悵然道:“我是怕我娘離開了我和二妹妹會受不了”
他眼里閃過一絲哀傷,說道:“張嬤嬤已經走了。杏兒只怕也活不成,我娘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都走了。她該怎么辦?”
陸淑怡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妥協,哪怕一點她都不想。
她毫不客氣道:“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最受傷害的人應該是七妹妹才對吧?七妹妹被害的那么慘,你想過她的將來沒有?”她稍一擰眉,嘆氣道:“人都是自私的。這個時候你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的母親受了多大傷害,怕她以后的一年里挺不住,可是七妹妹呢?她或許在將來的后半輩子時時刻刻都要活在陰影里。都要咬著牙過日子,這些你怎么看不到?”
“……大伯母只是獨居一年而已。一年能有多長時間?能長過一輩子嗎?”
陸淑怡不再看陸文輝的臉。
陸文輝則臉色發紅心口猛然一顫。
這些道理他都知道,可是犯事的人偏偏是他的母親,讓他如何正義?讓他如何能袖手旁觀?
但是陸淑怡的話又讓他無力反駁,他唯有默不作聲。
陸淑怡則直接道:“你快回去吧,與其在我這里耗時間,不如好好陪一陪太太,好好的替她疏解疏解,錯了就是錯了,沒什么好說的……”
陸文輝嘴唇翕合,最終什么話也沒說,黯然離開。
墨菊則擔憂道:“你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太硬了,四少爺只怕受不住吧。”
陸淑怡捏了捏手,嘆氣道:“要是這點事情都受不了,將來陸家還有什么指望?”
從昨晚開始她就已經對陸家徹底的絕望了。
重生的時候她還抱著巨大的決心打算救陸家與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到了現在她才發現,陸家根本就無法救治了,就好比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說不定那天就會斃命。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在這個病人倒下之前,她快速的找到屬于二房的出路。
墨菊默然點了點頭,她覺得陸淑怡說的沒錯,若是這點風雨都扛不住,將來還怎么扛的起陸家。
所以她很快釋然了,一時又小聲道:“我派人去打聽了,昨晚上二公子和老爺聊了一宿,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好。”
“是嗎?”陸淑怡心上一喜,連眼睛都亮了。
墨菊點了點頭,抿嘴笑著道:“不過雙瑞和雙喜就倒霉了,在老爺的書房外頭守了一夜,這么冷的天,那兩個都快凍死了。”
她促狹道:“所以我趁你睡著的時候,悄悄讓冬梅給他們兩個送了手爐和一袋子烤的半熱的栗子,栗子揣在身上就暖和了。”
陸淑怡聽的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夠了就道:“這一回雙喜該好好謝謝我們冬梅了吧……”
兩個呵呵笑了起來。
而冬梅卻蒙在鼓里,等她再進來的時候,她就笑著對陸淑怡說道:“小姐,您不知道那個雙喜有多好玩。”她忍不住自己先笑了,笑了半天才捂著肚子道:“早上墨菊姐讓我給他們送手爐和熱栗子暖身,結果您猜怎么著了?”
“怎么著了?”陸淑怡忍著笑,一本正經的問了一聲。
冬梅就咯咯笑個不停,道:“那個雙喜他……他竟然把栗子貼肉裝著了……”
話一出來,墨菊和陸淑怡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雙喜還真是傻可愛傻可愛的。
“那就讓他慢慢掏去。”陸淑怡邊笑邊問道:“那我父親現在干什么呢?用過早飯了嗎?”
“用了,太太差人送過去的羊肉湯,太太昨晚親自熬的。”冬梅咧嘴一笑道:“我聽春蘭說,咱們老爺可喜歡白先生了,昨晚上他們有說有笑的,一早用了早飯又去書房里品畫了。”
“聽春蘭說,老爺還把他那副最寶貝的畫拿出來給白先生品,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的十分開心。”
春蘭是陸二老爺身邊的大丫鬟。
陸淑怡一聽就特別的高興,她總怕霍天佑和父親相處不好,如今聽他們相處的很好,她就特別的高興。
她當即帶著墨菊和冬梅去了一趟香榭院,昨晚上母親一宿沒睡,想必現在都困死了吧。
吳氏果然熬的眼周烏青,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而陸淑芳則安靜的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一口一口的吃著熱粥。
粥是吳氏親自熬的,里頭放了紅棗和當歸,又加了半碗烏雞湯,這樣營養足,能替陸淑芳補身子。
陸淑芳從未在吳氏這里用過飯,這是頭一次。
吳氏一臉慈愛,督促她:“多吃點,你看你多瘦,身子好了才最要緊。”
陸淑芳眼里的眼淚就忍不住打轉轉。
果然一場變故后,人才能真的認清楚自己。
陸淑怡則更心疼吳氏,從她手里接過湯匙道:“您去歇著吧,我來照顧七妹妹。”
吳氏看了一眼陸淑芳,陸淑芳聲音沙啞道:“您去歇著吧,讓三姐陪著我就行了。”
她終于心甘情愿的稱呼吳氏一聲“您”了,而陸淑怡也從
“小賤人”變成了“三姐”。
陸淑怡笑的燦爛,果然人總是在經歷完一些事情后才能變乖,才能看開。
吳氏看了她們姊妹兩個一眼,才掩口打了個哈欠道:“那我稍微去瞇瞪一會,有事你們就叫我。”
陸淑怡點了點頭。
等吳氏走后,她就坐到了陸淑芳的對面,她遞了一個熱包子給她,莞爾道:“吃個包子吧,被光喝粥,吃面才有力氣。”
她和陸淑芳從未好好說過話,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兩個人誰都看對方不順眼,所以像現在這樣和諧的場面還真是難見到。
陸淑芳沒有遲疑,伸手就接過了包子,不過她淡淡一笑道:“我其實不喜歡吃菜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