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奏對
第二百九十九章奏對
站在崇政殿外的檐下,范堯臣瞇著眼睛,望了望高懸于天的烈日。
才過立夏,按往年的情況,正該是雨水充足的時候。可今歲不知道是怎的回事,南北都在鬧旱,不僅廣南西路、荊湖南路,江南西路,便連河北、京畿都一直在報旱。
春天里頭雖然雨水不足,卻不至于滴水不下,總算叫農人搶種下了莊稼,可按著這個情況,如果夏日還是這般旱下去,夏糧能收多少,當真是個未知數。
他摸了摸袖子里頭的折子,心中沉甸甸的。
撫州遍野皆是蝗鞘,待到夏秋蝗蟲孵化出來,正正撞上莊稼成熟。
自年前孫相公請郡,他終于得任了首相,可一經上任,便撞上接連的麻煩事。
楊奎上旬才班師回朝,兩人將將在天子趙芮面前就延州的傷兵的撫恤,并戰功的褒獎之事,吵了個天翻地覆。
他借著對方未得大功,國庫空虛等等為由,把楊奎氣得幾乎御前失儀。然而即便如此,自家依舊占了上風,今次發下去的撫恤并犒賞,是樞密院原定的一半都不到。
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這過了一個月,就輪到自家被人看笑話了。
袖中攏著撫州、荊州等處發來的奏折,范堯臣腦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現起夏秋之后漫天的飛蝗,餓殍遍野,流民困頓、遑遑不給的情景。
屆時御史臺會如何攻訐?
若是楊奎不趁機落井下石,黨同伐異,他就改做同“楊”姓!
天災人禍,不能提前防患于未然的話,自家作為首相,必定就是引咎避位的下場。
范堯臣正憂心忡忡,崇政殿的閣門官已是從殿內出來了,請他入內。
天子趙芮正在看著一份奏章,見范堯臣來了,先命人看了座。
范堯臣依禮推辭了一回,才坐了下去。
“范卿,我聽說金水河水已是矮了一尺有余,可是真的?”趙芮著急地問道。
朱保石在皇城司中,做為天子的耳目,他每日都會對京城中的各路消息進行搜集整理,繼而上呈,又靠著各處走馬承受、監察御史等等,趙芮才不至于對治下四方州縣的民生情況太過陌生。
事實上,他這一回收到的不僅有金水河的消息,還聽說坊間的糧價已經每斗上漲了十文。
此時夏糧未出,按著往年的習慣,糧價漲個三文五文的,十分正常,可一氣漲了十文,已是十分可怕了。
在這等事情上,范堯臣自然不敢欺君,只得道:“確有此事,不僅京畿,河北也在鬧旱,幸好常平倉里頭還有去年的存糧,不至于太過緊張。”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奏章從袖子里掏了出來。
一旁的小黃門連忙上前接過,雙手呈給了趙芮。
“陛下,撫州、荊州、邕州都報了蝗情,其中撫州尤甚,聽說曠野之處,河灘邊上,盡是蝗蟲卵,撫州請免今歲秋稅。”
“免!”還未翻看手里的奏章,趙芮便毫不猶豫地道。
待得他把幾個州中遞上來的折子都看了一遍,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范卿,撫州雖不是交通要地,可下連廣南、上接荊湖,右壤江南東路,一旦蝗蟲飛散,便是一發而不可收的境地。”他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范堯臣自然也是著急的,入宮奏對之前,他便同手下商議過許久,也有了大體的思路,此時聽得趙芮問,立時回道:“陛下,臣想,不若分派捕蝗特使下到撫州等處,專司滅蝗。”
趙芮不由得皺了皺眉,道:“上回何郯不是才上了折子,說捕蝗使干擾百姓,一味滅蝗,卻使得民眾負擔甚重嗎?”
他口中說的何郯,乃是梓州知州。
梓州去歲鬧蝗,朝中特遣了捕蝗使去滅蝗,結果卻是“蝗蟲亙野,坌入郛郭,而使者數出,府縣監捕驅逐,蹂踐田舍,民不聊生”。
何郯便上了《上天子乞專責守宰捕蝗》,特意說了差官下鄉捕蝗的弊端,因為朝中屢差內臣下州縣滅蝗,而“內臣是出入宮掖親信之人”,“外方不知朝廷恤民本……即向風承迎,不顧勞擾”,“蟲蝗未能除去,人民被此勞役,已先起一害矣”。
他這一份折子一上,各地紛紛跟奏,趙芮也覺得頗有道理,已經著戶部起草《捕蝗法》,把今后不派捕蝗使去滅蝗寫入其中,將滅蝗的督促之責放在了當地的知州、通判等人身上。
現在范堯臣提出的這個方法,可以說同趙芮今后的打算背道而馳。
“如今撫州的知州乃是呂復簡,通判則是永安公主的駙馬。”范堯臣只簡單說了這一句。
聽得通判是自家那個便宜姑父,趙芮只覺得額頭發脹。
而前頭那一個名字,他則是想了半日,也沒有記起來那是誰。
范堯臣便不著痕跡地提點道:“呂復簡雖是嘉佑二年的狀元,可為官數十年,并無建樹,尋常還罷,想要他一力抗旱抗蝗,極是不妥當。”
得范堯臣這一句,趙芮才把呂復簡的模樣想起來。
好似是個閩人,中等身材,臉上微胖。其人文章倒是做得不錯,只可惜每次回京奏對,都是絮絮叨叨的,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上好幾遍,連個述職都講不清楚。
這樣的人,跟陳刻辭做搭手,別說滅蝗了,能撐著撫州不出問題,已經是運氣好。
趙芮頓時明白為何范堯臣要派捕蝗使下撫州了。
“如今《捕蝗法》未頒,倒是可以先挑選能臣,將今歲蝗災先行壓住,明年再行新法。”范堯臣提議道。
趙芮搖了搖頭,道:“撫州今時不同往日……”
今歲北旱南旱混在一起,又有蝗災,撫州地處江南西路北邊,諸州相接,距離產糧的大州贛州甚近,同江南東路那個魚米之倉也不遠,實在不能拿來開玩笑。一個不好,整個南邊的夏糧都要搭上。
他想了想,問道:“如今還有哪一個往日得力的能當大用,不若把呂、陳二人宣回京中,將位子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