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從村口到宅門
第一百一十九章從村口到宅門
葉子在明錦出了月子那天便離開了東園。明錦身體養好了，也隨著陸湛拜會了東園的諸人。
陸大姐雖然在村里名聲不好，在東園卻有著超然的地位，她家里應該算是東園之中最安全的地方，所有兇神惡煞的人在面對陸大姐的時候都會努力綻出一朵嚇人的微笑。
明錦在陸大姐家見了一回之后，徹底放下了心來。
東園的人不多，但大多都奇奇怪怪，缺胳膊少腿不說，連面部表情都猙獰可怕，陸湛這樣的人在東園才算是異類和少數。
這里的人很團結，換言之，這里的人很排外，對笑臉相迎的明錦，也都是淡淡的點個頭就過去了，并不熱切。
抽了空，明錦和陸湛還去拜訪了楚家，遇到了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小文。
現在的小文變得蒼白又柔弱，躺在軟塌上，見到明錦便流下眼淚來，嚇得明錦差點掉頭就跑，這個轉變也太大了。實在讓人難以適應。
小白兔。
明錦腦海里不斷刷新著這三個字，感覺問題更加棘手了，裝柔弱扮可憐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若不是明錦現在很有危機感，幾乎要為小文鼓鼓掌。
“你信嗎？”明錦在出了楚家的時候，忍不住低聲問陸湛。
陸湛搖頭：“不關咱們事。”
很好，明錦滿意了，不管小文究竟在搞什么鬼，只要他們不理睬，她也不能翻出什么花兒來。
現在天氣還沒暖，家中活兒也不算多，明錦大部分時間都在帶孩子。
沒辦法，就算有兩世的記憶，對于如何帶孩子，明錦也是兩眼一抹黑。
好在夫妻倆對自家娃娃都很有耐心，家里不富裕，明錦自然要母乳喂養，小陸飛一天要吃好幾頓，明錦只出門一天他就哭鬧的不行，將明錦徹底拴在了家里。
陸湛很快學會了快速洗尿布的方法，就算明錦嚴格要求他每次都用燒開的熱水燙兩遍，他也能在五分鐘之內搞定一張尿布，動作快的就好像這種事情已經做了好幾年似的。
小元從書院回來的時候過來了一趟，人家早就聲明，不是為了見他們夫妻倆，專程來看小dd的。
他來的時候，小陸飛已經不那么通紅皺巴。正是好玩的時候，小元幾乎不想回書院，成天陪在陸飛身邊，甚至興致勃勃的替小陸飛洗了兩天尿布。
陸飛滿月的時候，明瀾從京城來看望明錦，身邊帶著一個婆子和兩個丫頭，還有一滿車的補品。
“你倒是講排場，”明錦笑著嘲諷，“我這小門小戶的，哪兒住得下那么多人。”
明瀾眨了眨眼，卻沒敢說笑，低聲道：“還請姐姐盡量安排就是。”
明錦愣了一下，讓那婆子帶著丫頭去西廂住著，好在當初他們為了方便砌的炕，人再多也能住得下。
那婆子還不愿意走，直哼哼著說要留一個人陪著姑娘，不然不成體統。
“我跟我妹子說兩句體己話，”明錦哼了一聲，“您聽了不大方便吧。”
婆子磨蹭了一會兒，才出了門，卻守在門口。不愿稍離。
“這是怎么回事？”明錦皺起眉頭，低聲問。
“虧得姐姐一早嫁了出去，”明瀾嘆了口氣，“如今家里，全都如此。”
明錦了然，點了點頭：“是了，爹總是朝廷官員了，你現在也是官家小姐，自然不同。”
“娘最近，很不好。”明瀾聲音壓得更低，臉上顯得很委屈。
“怎么了？”明錦忙問。
她倒是想過，傅老太太一定會重新整頓家風，齊氏那般豪爽不羈的性子在宅院之中是注定要吃虧的。
“老太太說，”明瀾咬著牙道，“官家宅院中，哪兒能只有一個夫人，便張羅著給爹納幾房妾。”
“什么？”明錦驚呆了，半天才道，“娘怎么說？”
“娘自然不愿意，”明瀾無奈，“說是日子才好過一點，可家里還欠著債，爹的俸祿也不算多，應該攢錢。老太太卻說一定要把傅家撐起來。”
“爹，”明錦猶豫了一下，“他怎么說？”
“前陣子出了點事，”明瀾有幾分黯然，“爹全不管內院的事，他雖然沒說要納妾。卻也沒有直接拒絕。”言語之中，還是露出了一絲埋怨。
“什么事？”明錦皺眉問。
“爹新官上任時候的，”明瀾咬住了唇，半天才道，“上司家的夫人請娘帶著我一到去做客，我們都不懂那么多官家的規矩，惹了笑話……”
明錦嘆了口氣，將明瀾攬進懷里。
“我們才到，那些夫人姑娘就開始嘲笑我們，這里不對，那里不合規矩，雖然都好像是偷偷在說，但是聲音大的全屋子人都能聽到。”
明錦拍撫了一下明瀾的后背。
“若是我沒有那么直的脾氣，或是稍微忍讓一點，”明瀾急急地道，聲音帶了一絲哽咽“娘不至于為了我差點跟人吵起來。”
“她們是故意想要瞧你們笑話。”明錦伸手輕輕順了順明瀾的頭發，“娘出身商家，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眼里，是不夠格跟她們做朋友的，就算你們知道規矩，她們也會拿娘的身份做文章，爹也是才上任做事，沒準兒有什么地方正好讓上司不那么高興。趁機出氣，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真想回村子里去。”明瀾沮喪的低下頭，聲音壓得幾乎聽不真切，“那時候有什么不好，全家都和和美美的，也沒有缺衣少食，現在，娘不開心，我和明瑞也不開心……”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許老太太和爹是開心的吧。”
“別說傻話。”明錦拍拍明瀾的肩膀，“老太太和爹娘的身體可都好？”
“老太太身體好，爹身體也挺好，只是娘病了兩次，”明瀾低聲道，“到現在都不太好，老太太說還是病著好，免得出去丟人，娘氣得更起不來床了。老太太又說，這么病著，又不能持家，更不能侍奉夫婿……總之說得很難聽就是了，娘她……”
“那你來做什么？”明錦伸手推開她，有些惱火，“娘現在處境困難，又病著，你身為兒女不陪伴侍奉左右，跑到我這兒算做什么的？”
“是娘讓我來的。”明瀾吸了吸鼻子，終于哭了出來，“老太太說我名聲已經壞了，留在家里耽誤明瑞，要把我嫁出去給人做續弦，娘讓我過來看你，順便躲一躲。”
明錦慌忙將她抱緊，明瀾像是受盡了委屈，哭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抽抽搭搭的擦干了眼淚。
“老太太怎么同意你來？”明錦道，“我這門窮親戚，她還愿意走動？”
“我已經答應了。”明瀾抹掉臉上的淚，對明錦平靜地道，“所以老太太同意我嫁人之前過來看一眼姐姐。”
“你怎么能同意？”明錦眼眶也紅了，努力讓眼淚不要掉下來。
“自己做的孽，自己負責吧。”明瀾淡淡一笑，眼里凄楚無比，“誰讓我年少輕狂，給人落下把柄，老太太說得有道理。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出來的，自然要還，明瑞很快就到年紀娶媳婦，家里的這個恥辱還是早些嫁出去的好。”
“別這么說。”明錦伸手將她發絲理順，“就算你曾經做過什么不對的事情，也不能這樣說你，誰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
“姐。”明瀾將腦袋靠在明錦的肩膀上，“我真的想通了，總之是要嫁人的，嫁給誰還不是都一樣。”
明錦張了張口，想要反駁，卻還是沒說出口，轉而問：“老太太給你找了個什么人？”
如果條件還算合適，嫁人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年前因為老婆無德妒忌休了妻的男人，今年三十，也是讀書人家，他娘早年守寡，一個人把他拉扯大，說是人長得不好看，但是是有名的孝子，家里還沒有孩子。”明瀾淡淡道。
“這種人怎么能嫁。”明錦急了。
多年守寡的婆婆，就證明她一輩子的希望都放在兒子一個人身上，對于搶兒子的媳婦，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得順眼，休妻一事，說不準就是她的主意。
那男人已經三十歲，比傅老爹小不了多少，幾乎算是明瀾叔叔輩的人，兩人一起生活，哪里能有什么共同語言。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休離了結發的妻子，在這個時代，被休棄的女人是什么命運，還用得著說嗎？能做出這種事情的男人，負心薄幸就不必說了，起碼的責任感和道德都不夠具備，能是良配嗎？
“老太太說，那是世代的書香門第，不會無緣無故的休妻，無德妒忌原本就是女子大錯，因為這個讓夫君沒能有后代更是天理不容，”明瀾面無表情地道，“還說那家中婆婆極為嚴格，規矩也多，正好讓我去學規矩，免得將來被放縱了性子，再闖下什么禍事來。”
明錦緊緊攥住拳頭，指甲幾乎扣進肉里，半天才冷冷的笑：“無德妒忌……”
這話難道不是在針對齊氏？
老太太說這話也算是一箭雙雕吧，一來勸了壞了名聲的明瀾，給她找了個衣食無憂的地方安頓，更是尋了個厲害婆婆管教，免得再丟了傅家的臉面，二來更是在為自家兒子納妾鋪路吧，若是沒有明瑞這個孫兒，她沒準兒還真動過要傅老爹休妻的念頭。
就算現在傅老爹還沒有答應納妾的事情，可隨著齊氏“不孝”的跟老太太頂撞，隨著齊氏因為不懂規矩被官太太們瞧不起，傅老爹又能撐多久？
明錦覺得心中一陣發涼，她是那種一旦出了事，便要想到最壞的人。
聯想到過去在村子里齊氏逼傅老爹做生意，又在書房大打出手，說話不顧及傅老爹的臉面，感情好的時候這些算是生活情趣，夫妻情深，一旦感情有了裂縫，怕是都會成為背叛的借口。
“娘說要回娘家去，”明瀾木然道，“老太太也不讓，說是無故不能回娘家，不合規矩。”又笑了一下，“總是沒有因為這個讓爹把娘休了。”
“老太太，”明錦垂下眼睛，“她是怎么了。”
“自從爹進了京，當了官，”明瀾冷笑，“老太太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還不許在家里說笑，對下人要有主人家的樣子，明瑞跟她撒嬌都被訓了一頓，說明瑞懦弱無能，還給他新請了先生，說是讓好好教，可憐他現在每天只能睡兩個時辰，左手幾乎就沒有過不被打腫的時候。”
明錦只覺得渾身冰涼，對明瀾道：“爹怎么說？”
“爹什么都不說，”明瀾搖頭，“他倒是沒同意納妾，可也不替娘說話，明瑞天天挨打，他還說今后的出息都在這會兒，還給先生送了謝禮。”
“所以你才帶了她們？”明錦指了指西廂，
“老太太說，身為官家小姐，一定要有體面，”明瀾不住的冷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
明錦嘆了口氣，將明瀾抱在懷里。
她心里一片混亂，半天才將明瀾勸著平靜了些，也不敢再問家里的事情，將明瀾送到自己屋里躺下，守著她睡了，才從屋里出來。
方才亂七八糟的情緒過后，明錦終于明白了問題在哪兒。
老太太是真心為明瀾打算，如今名聲不夠好，能找到一個規矩人家肯要，就已經是萬幸，老太太怕明瀾性子野，再出什么閃失，便給她尋了一門規矩大的家門，家里沒有孩子，將來明瀾的孩子便是嫡子，真是千挑萬選。
可明瀾不是從小生活在宅門里的姑娘，她不懂這個，更不理解這個，她對生活所有的理解都在那個她們曾經生活的村子里，平常人家的活法，夫妻相愛，兒女歡然，沒有妾，更沒有那道高高的與外面世界隔絕的門檻。
宅門的世界就是如此，需要的是全然的理性，情感對于她們而言才是最多余的東西，感情不是高門女人的追求，只有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才要考慮那些。
宅門的女人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宅子，然后一輩子守在里面，就像是自己的那棟堡壘，冰冷而堅固，不可摧毀。
可老太太卻忘記了，無論是齊氏還是明瀾，都不是宅門里的女人，她們熱情開朗，率意爽直，一下子將她們關進宅門，并以宅門女人的規則去要求她們，太嚴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