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心結
第一百四十八章心結
明錦請陸湛到書房里的時候。陸湛還在跟楚懷淵商量事情。
“怎么啦？”陸湛進屋之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舉著水壺大口大口的灌水。
“慢點喝。”明錦伸手替他拍了拍背，好笑的看著他，等他喝完了，用袖子擦了擦嘴，疑惑的看向自己，才道，“有點疑問，想從你這里得到解答。”
“什么？”陸湛揚眉，明錦很少這樣正經的想要說什么事情，這讓他感覺很怪。
“我在東園里生活的日子不長，但是也能夠感覺出來，”明錦斟酌了一下字句，慢吞吞地道，“你對東園人的影響很大。”
何止是影響大，那些人幾乎是崇拜著陸湛，為他馬首是瞻。
“我承認。”陸湛點頭，解釋道，“當年是我帶著他們一路過來的。”
“所以，”明錦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溫和并且冷靜。“東園這么多人沒辦法恢復，我覺得有你的原因。”
陸湛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明錦在說什么，眼睛睜得大了一點，卻沒有發怒，皺眉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
他這么說話的時候，眼神里帶著一絲黯淡，如果明錦說的沒有錯，那么這些年東園兄弟們受到的傷害，跟他也有很大關系，這個事實讓他覺得沮喪而低落。
“你不要急著自責。”明錦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看進他的眼睛里，“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你說。”陸湛似乎覺得純粹的雙手接觸并不能緩解自己突然緊繃的神經，伸手便將明錦拉進自己懷里坐下，緊緊環住她，盯著她的眼。
這個姿勢，讓想要理智而冷靜的解決問題的明錦有點臉紅，那樣的眼神，更是讓她的耳根子都燒了起來。
明錦小小的掙扎了一下，卻還是沒掙脫，只能略紅著臉，繼續坐在陸湛的腿上，努力板起面孔，想讓自己顯得更加客觀一點。
“我大膽的猜測了一下，”明錦找了一個不那么敏感的切入點，“你似乎是很反感戰爭的？”
“我以為你知道這件事。”陸湛嘟囔著，沒錯眼的看著明錦。希望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你帶著東園的人一路走來，相當于他們的精神領袖，”明錦伸手輕輕摩挲著陸湛的手臂，“所以，你對于戰爭的思考，這種反感，已經深深的種在東園人的心里。”
“你說明白點吧。”陸湛皺著眉頭，眼神幾乎是兇惡的了。
“我是說，”明錦輕聲道，“你們在戰場上生存了那么多年，所有的驕傲和榮譽，所有的勇氣和智慧，全都來自于戰爭，而你，這個被他們所崇拜的領袖，卻打心眼里厭惡戰爭。”
這似乎是一個可笑的結論，卻是事實。
明錦一直希望能夠讓那些精神狀態不好的人能夠更好一點，因此一直在尋找這種病情的解答。
如今這件事情正是契機，陸湛在苦惱的同時，明錦也一直在思考，究竟是什么。讓東園這一群分明是最強大的戰士，變得如此避世和消極。
現在，她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門。
“你否定了你自己的一切。”明錦有點心疼的摸了摸陸湛的臉頰，“你覺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被控的一場游戲，受苦的是百姓，得到好處的卻是上位者，而你們這些付出了一切的人，不過是助紂為虐，沒有半點價值。”
陸湛的眸子變暗了，半天，才啞著嗓子道：“是。”
“這種思想在東園很普遍，我也沒有什么立場去批評你們的這種想法，”明錦伸手努力撫平陸湛的眉頭，輕聲道，“但是我想說的是，沒有正面的情緒引導，他們一直都在被負面情緒所控制，包括你在內。”
陸湛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深不見底。
“別這樣。”明錦捧著他的臉，“不該是這樣的，你們不是為了上位者而戰爭，你們付出一切，換來的是百姓的安居樂業，單憑這一點，你們足夠以此為榮。”
“不是這樣的。”陸湛閉上了眼，不再看明錦，感覺腦袋劇烈的疼痛起來，讓他忍不住將眉頭皺的更加緊了。
明錦伸手輕輕在他太陽穴附近按壓。手指打著旋兒在頭皮上飛舞，一面用盡量和緩的語氣道：“是這樣的，你們是英雄，就像君研所說的那樣，如果沒有你們的流血犧牲，怕是現在異族已經進駐到京城，天下的百姓都會遭殃……”
陸湛緊緊的抓住明錦的手，猛地睜開了眼，眼里全是血絲，低聲吼叫道：“你是真不知道！那些年不過是上面想要平衡勢力，新舊兩派將軍之間打的一場仗，真正跟異族干上，也不過是最初的幾個月和最后的一年，其他時間全都是……”他說不下去，意思卻已經表達完整。
明錦真沒有想到，經歷了那么多年的戰爭，居然還有如此內幕！
也就是說，打了半天，不過是朝廷勢力的大清洗，而邊關的將士和百姓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無妄之災？所謂的異族侵略其實大部分也都是捏造出來的事實？
難怪東園男人們的情緒會這么怪異，他們都是從戰場上多少次的生死中出來的，按理說不該有這樣強烈的反應，這里沒有所謂的人道主義。那些精神脆弱的人不可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而這些堅韌不拔的戰士們，是被自己人打垮的。
如果自己所驕傲的一切，付出了幾乎生命代價換來的勝利，在事情結束的時候被告知不過是個笑話，怕是很多人都承受不了吧。
明錦心里酸澀，面色卻還是柔和，低聲道：“無論如何，你們是沒有錯的。”
“不，”陸湛搖頭，眼里有著痛苦。“那些經行之處的百姓不知道，我們自己卻明白，那些踐踏了他們田地，殺戮了他們妻兒的人，很大部分是我們自己的軍隊，將異族養出野心，扶植他們，讓他們有糧食和馬匹打過來的，也正是我們不想交出兵權的將軍。”
陸湛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痛苦，他肌肉僵硬，面部扭曲，甚至環抱住明錦的手臂都頹廢的放下來，不敢碰觸明錦，像是生怕給她沾上什么痕跡。
明錦忍不住伸手將陸湛牢牢抱住，仰著頭輕輕吻著他冰涼的唇，又一路親吻到他的耳朵，在他耳邊道：“你上戰場的時候知道這是一場鬧劇嗎？”
“不知道。”陸湛木然道，這還是他頭一回在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跡，那些在他心里深藏著的，一直折磨著他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曾經做過什么樣的事，使他夜夜不得安眠。
而明錦，則是他生命里難得的陽光。
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害怕給她沾染上自己的氣息。
“那你為異族提供過什么便利，或者對百姓做過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嗎？”明錦又問，心里惴惴的，她真不知道，如果陸湛真的被人利用做了什么，她要如何回應，只能暗地里祈禱，以陸湛的智慧不可能被人指使做這樣的事情還不發覺。
好在一切如她所料，陸湛搖了搖頭。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盡可能的快速平息這場戰爭。”明錦暗暗松了口氣，低聲道，“你們做的不錯，盡快讓兩派爭斗平息，盡快讓侵略的異族打回去。你們不是都做到了嗎？”
陸湛沒說話，像是呆愣愣的出了神。
“你現在需要關心的是你的兄弟們。”明錦伸手環住陸湛的肩膀，努力抱緊他道，“讓他們知道自己做的沒錯，讓他們不要再受良心的苛責，東園不能再任由別人擺布，你們不都是頂尖的好手？怎么在戰爭中遇到厲害的敵人都不能把你們怎么樣，在京城里遇到幾個蹩腳的官員就讓你們退縮了？”
明錦心里緊張極了，手心里也冒出來汗，她在賭博，而結果卻渺茫的讓人害怕。
她只能不斷的說，不停的說，說陸湛他們并沒有罪，不該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說她相信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職責，就算上面真的有什么樣的陰謀，真該上戰場的時候，軍人照樣應該負擔起這個重任，說這個世界上不是非百即黑，還有一種介于二者之間的叫做灰色地帶，她說只要有人就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做人只需要問心無愧即可，一小撮人是沒有能力去改變什么的，她還說軍人殺人不過是為了職責和生存，而天下每天都會有多少人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而冤死，每一個權貴，每一座宅院里面的陰魂又該有多少，春香一家就是明證，如果陸湛真要把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最受傷害的還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
明錦說的口干舌燥，卻不敢停下來，她怕陸湛胡思亂想，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說服陸湛了，如果一切真如陸湛所說，那么東園會變成這樣也不讓人太驚訝，他們是一群手染鮮血但是內心良善的人，才會時隔那么久還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但是，她希望陸湛至少不要因為被翻起的記憶而變得更加低落。
陸湛一直在沉默，一直到晚飯都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