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似乎一切照舊。
宮中仿佛沒有任何變化,一切照舊。宮人內監們,公主皇子們……都如往常一樣。
沒有一個人提起圣德太后。
集玉堂里少了一些舊面孔,又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曾經給趙琴做伴讀的上官梅,父親被貶謫雷州,所以她當然不會再出現在集玉堂中。
小冬記得區師傅在琴課上夸過她,說她天資聰穎。
還有,皇后已經遷進了鳳儀宮。
沈芳走了,四公主換了一位伴讀,是皇后娘家侄女李瓊,十分穩重端莊的一位姑娘,比四公主小一歲。
小冬象往常一樣,中午去長春宮給圣慈太后請安,順便蹭飯。
長春宮增了不少人手,雖然房舍殿閣依舊,可是卻比過去顯得齊整端肅。
宮人稟報了一聲,圣慈太后身邊的采姑微笑著迎出來:“郡主來了?身子可好了?”
小冬應了一聲:“都好了。”
她這么些天沒有來學堂,理由是她病了,去莊子上靜養。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這“休養”二字的水份有多大。但是,就算人人都心知肚明,卻人人見了她都要問一句:“郡主身子大好了?”小冬也得一遍一遍回復:“已經好了,”或是再添一句:“就是犯懶,所以多歇了幾日。”
姚錦鳳在一旁強忍笑,臉色別提多古怪了。
她知道小冬明明沒病,在莊子上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沈薔扯她袖子,她只能掐著手臂忍笑。
讓她作偽,實在有點困難。
好在旁人當然不會不識趣的去管姚錦鳳到底偷笑沒偷笑。
“太后娘娘一直惦記郡主呢。”
小冬只能傻笑。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招手,小冬快走兩步,匆匆行了個禮,一頭扎進圣慈太后懷里。
在鄉下的時候,她也真惦記這位祖母,擔心她的安危。
圣慈太后露出難得的笑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兒,把她從頭到腳都仔細瞧了,才說:“嗯,氣色還好。在鄉下悶不悶?”
好在她沒有再問病好沒好。
小冬搖頭說:“不悶,沈表姐和錦鳳表姐陪著我呢。莊子上可好玩了,沒有風的時候我還騎馬呢。對了,我還跟宋媽一起去雞窩摸雞蛋,母雞剛下的,摸著是熱乎乎的呢。莊子后頭收完豆子了,地都空著,佃農家的小孩兒在地里拾落下的豆子,我們就扒在窗戶邊看,他們只穿著單褂單褲,還熱得一頭汗呢。”
“頑皮,小心讓雞啄了手。”圣慈太后摸摸她臉:“往后一天比一天冷,記得多穿些,坐在學堂里一動不動的可更覺得冷。”
采姑給小冬端茶上來,小冬伸手接過,忽然發現:“咦?采姑姐姐換了衣裳?”
采姑抿嘴一笑,旁邊宮人說:“采姑姐姐現在是五品女官了。”
怪不得服色都不一樣了。
小冬笑瞇瞇地說:“恭喜恭喜。”
采姑笑盈盈地屈膝說:“不敢當。”
圣慈太后看起來也是老樣子,似乎壓在頭頂的大山移走了,對她來說并沒什么影響。她頭上就綰了兩根玉簪,穿著家常衣裳,淡然從容,氣定神閑。
唔,要說,變化呢,也有一點。
好象……不那么沉抑了?
當然,小冬也覺得自己的感覺未必作得準,圣慈太后對別人冷漠,可對她從來都慈和有加。
外頭宮人提聲說:“皇上駕到。”
小冬一怔,隨即站起身來。
皇帝已經走進殿來,除了圣慈太后,小冬和其他人一起行禮。
皇帝怎么會來?
剛才大家還挺隨意的,皇帝一來,人人都斂神低頭,一片肅然。
“小冬,你過來。”
小冬本來行過禮之后,老老實實站在圣慈太后旁邊。皇帝這么一叫她,小冬看了一眼圣慈太后,慢慢朝皇帝走過去。
皇帝和安王的臉龐輪廓其實還是相像的,畢竟是同胞兄弟。不過安王更俊秀。
這不是小冬的主觀好惡偏見,安王的長相和氣度,就是比皇帝更顯得清雋超逸。
皇帝大概總是冷著一張臉高高在上,所以更顯得威嚴。
小冬站在他面前覺得渾身不自在。
皇帝好象也一時找不著話題一樣,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輕聲問:“上午學什么了?”
“師傅講了一段前史,還學了詩。”
“前史哪一段?”
“林唐傳。”
皇帝點了點頭,猶豫了下:“你前些天……過得還好么?”
小冬心里奇怪,仍然老老實實地答:“好。”
皇帝抬起手來,慢慢落在她的頭上。
小冬覺得他的手掌熱得很,手指微微有點顫。
她倒是想躲開,忍著沒動。
真奇怪。
皇帝對一個侄女,怎么反而有點過分在意了?
雖然臉色看起來好象很平靜,可是小冬敏感地覺察到,皇帝似乎有點小心翼翼的。
她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能讓皇帝這么看重?
上一次見皇帝的時候,她就有所感覺。
但是那時候安王也在,小冬又沒和他靠近,所以感覺不象這次這么清晰。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手,小冬如釋重負,三步并作兩步,靠回圣慈太后身邊兒。
“皇上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來陪母后用膳。”
這頓飯小冬吃得別別扭扭的,雖然菜肴豐盛——有皇后送的,有明貴妃送的,還有其他的嬪妃孝敬來的,滿滿當當擺都擺不下。
這種眾人爭相奉承討好的場景,以前是只能在圣德太后太后那里見著的。
小冬專心對付碗里的白飯,宮人替她布菜,她連頭都不用抬。
圣慈太后吩咐宮人:“給郡主多盛些湯,天冷,怕下半晌要下雪了。”
小冬捧著碗小口喝湯。
雖然沒抬頭,可是她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凝視她一樣。
小冬一分神,差點兒嗆著。
吃完這頓飯,小冬琢磨著還是趕緊開溜得好。
圣慈太后問她:“下午是什么課?”
小冬把湯碗放下:“畫課。”
圣慈太后微微笑:“我聽說你的畫還評了甲等?想是畫的不錯。”
小冬臉熱騰騰的:“那是何師傅怕我哭鼻子才給的甲……”
何老先生好說話,總是撫著胡子笑呵呵的,不比區師傅,批起人來不留情面。小冬彈琴就沒什么天賦,區師傅頭次上課就說她的手有如老鷹捉雞,讓小冬愧得抬不起頭來。
“何至原?”
皇帝一出聲,小冬就忍不住拘束起來:“是,何師傅很和善。”
皇帝臉上帶著一點笑:“記得當年他也教過朕和安王,是有名的好好先生。”
皇帝笑起來,臉部的線條沒有那么剛硬,柔和多了,好象和安王也更象一些。
“好好兒學,何師傅是有真才實學的。”
小冬唯唯諾諾,出了門就長出一口氣,采姑蹲下身替她把斗篷披上,還沒有系好,她已經一弓身,從采姑手臂底下鉆過去,朝外一溜小跑,出了長春宮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北風愈刮愈緊,快到傍晚時,果然下起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