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時衣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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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時衣_17

作者:衛風大小:1415K類型:穿越時間:201111313:29:58

婦,一轉臉就把自己當成盤菜了。

趙呂能理他這盤菜嗎?

肯定是不能得。

大過年的兩個人又跑到練武場去打一架,打完了還喝了一場。沒在比武時兩敗俱傷,倒是都倒在酒桌上了,結果把小冬氣的——

“去去,西屋睡去,臭死了!”

連阿大也落井下石,學者小冬的樣沖著他爹直擺手:“去去”。

秦烈嘿嘿笑著:“我知道,我就是過來看你們睡了沒有。”

一手擰擰老婆的臉蛋兒,一手擰擰兒子的屁股,秦烈心滿意足的奔西屋去了。

小冬氣的直瞪眼,氣完又笑了,讓人拿香進來熏一熏,摟著兒子睡了。

迷迷糊糊的,聽著外面轟轟作響,感覺兒子也動了一下,小冬拍了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這誰家大半夜的不睡還放炮放花的?擾人清夢。

阿大不安的扭了扭,小冬知道他這是要撒尿,急忙叫人進來。

乳娘和胡氏一個端盆一個端水,伺候完小祖宗,小冬也接過茶喝了兩口。

“郡主也讓打雷聲驚醒了?”

“打雷”?小冬很是奇怪?“不是有人放炮竹?”

胡氏搖搖頭:“不是放炮竹,是打雷。”

“這種時候,不會的吧?”

這可是大冬天哪,這會兒打雷,可以稱得上異象了。

有詩里不說么,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之類。

胡氏說:“大概是春雷劈早了吧。郡主快睡吧,明兒還要進宮呢。”

不過等服侍小冬躺下,胡氏與乳娘端著燈出來,臉色并不怎么好看。

乳娘是個識趣的,就算心里琢磨什么也不會這時候說出來。

天有異象,多半是兇多吉少。

聽老一輩人說:有一年也是冬天打雷,然后那年死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民間先是大旱,又是大疫——

誰知道這雷打的,又是什么兆頭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冰雪消融百花綻放。春天仿佛一夜之間就來了,可是沒等人細細的體味,就又悄悄地走了。

趙呂的韻事,連小冬都聽說了。

大概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

自己沒成家的時候,也不希望哥哥弟弟那么早成家。

不是說反對,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總覺得那樣的話,本來屬于自己的兄長,就被另一個女人搶走了,從此他們是小兩口,自成一國。他們休戚與共,禍福相依——

而妹妹終究是外人罷了。

但是當成了家,想法就不知不覺的變了。

哥哥總是一個人,沒人知冷知熱,沒人體貼照顧——總不是那么回事兒啊。

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越發見不得人單身了。

小冬整天琢磨這事兒,一聽說趙呂與殷舜華還在來往,心里頓時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殷姑娘已經在長青書院謀了一個教職——

女才子,女先生聽起來風光,其實生后是孤寂而清苦的。

而且還聽說,殷姑娘和她母親都從殷府搬了出來,不再寄住在伯父家中。

小冬對她不是不佩服的。

趙呂對她應該也是既敬且憐,又愛吧?

可是……

安王的話卻讓小冬大吃了一驚。

“哥哥要定親?”小冬睜大了眼睛:“和誰?”

“淮遠的周家。”安王微笑著說:“是那家的長女,姑娘比你大兩歲,其實我早就有這意思,不過因為他們要守孝,所以才沒有提。”

“我……我怎么不知道?”

安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這個女兒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又已經生了孩子當了娘,可是依舊保留著一份稚氣。

也許她的溫柔和天真能一直這樣直到老。

這也是件好事。

說明有人愛著她,保護著她,讓她一直幸福無憂的生活。

“又不是給你找婆家,干嘛非得你知道?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

“哥哥也知道?”

“他自然知道,周北望可是他在葉安時的兄弟呢。”

那……

小冬覺得想不通。

哥哥不是喜歡殷姑娘的嗎?

以這時候的眼光看,殷姑娘是不合格的。

失去父親孤女,無財無勢,拋頭露面的謀了教職——

誠然,她是有才的。

可是女子無才才是德,越有才,反而越成了缺陷。

“那,殷姑娘……”

安王搖頭一笑:“殷姑娘沒有周樂如合適。那位周姑娘溫婉大方,和你哥哥性格可以相互填補承托,周家家風嚴正,將來……也有好處。”

將來指的是趙呂的下一代吧?

這時候一個家的女主人很重要。

品性、德行、能不能持家、治家、相夫教子,才是這時代衡量一個好妻子的標準。

而不是愛。

是的,安王說的沒錯,不管從哪一點看,那位周姑娘都是合適世子妃的位置。

至于美麗、才氣、愛情……

這些東西都只是風花雪月的點綴,不能成為生活的主流。

“那位殷姑娘……說實話,你哥哥曾經想向殷家提親的。”

“是么?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你在公主府見過殷姑娘之后不久。”

“那后來怎么……”沒提呢?

“殷姑娘自己不肯的。”安王口氣淡然:“不管她是以進為退也好,另有打算也好。她不愿意嫁給你哥哥,說情愿做一個知己。既然做了選擇,就不能夠后悔。你哥哥有他的責任,不可能永遠這么和她耗下去。”

小冬沒有再說什么。

安王對她百般寵溺縱容,因為她是寶貝女兒,掌上明珠。

對殷姑娘,安王就沒有那么多的耐性了。趙呂是安王的世子,是他的繼承人,他需要一位般配的,合格的妻子。

小冬只是在想,趙呂心里還裝著殷姑娘,他娶了周姑娘能幸福嗎?

趙呂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來,四月里,暮春,圣德太后薨逝。

這是一個早已經被大多數人遺忘的人。

雖然她現在才死去,可是在更多的人印象里,她早就消失了,有權勢的人物,在失去權勢的那那一刻,已經與死亡無異。也許對他們來說,失去那一切比死亡來的更絕望更痛苦。

小冬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圣德太后時的情形——她意氣風發,雍容華貴,她是鳳儀宮的女主人,是皇帝的嫡母,圣慈太后王氏當時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忍氣吞聲。

可是就在她覺得自己無往不利,權傾朝野的時候,一下就從頂峰重重的栽下來。

也許她瘋了其實是件好事。

瘋了,就不用面對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事實。陳家輝煌早應經成為過去,現在朝堂上數得上的,是三皇子的母族李家,還有他的妻族吳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換舊人。

這種新舊更迭是必然的,也是殘酷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春雨

小冬換了衣裳預備進宮,首飾都摘了下來,鞋子也換了雙素的。

圣德太后固然早就失勢,可至死她都是太后。

所以她還是有一份應該有的體面。

胡氏拿了一備手帕給她:“郡主這個還是備著吧。“

小冬雖然覺得大家可能連做樣子靜懶得花力氣,可是有備無患。

真到時侯旁人都哭出來,就她擠不出來,那可不怎么好看。

她接過帕子來掖好,胡氏撐著傘一路送她到門口上車,小冬囑嘩一句:“可能要晚些回來,媽媽先照看阿大吃飯睡覺都別耽誤,天氣不好就不要出門了,在屋子里待著吧。“

胡氏應著、往后退了兩步有人過來收了腳凳。

馬車剛朝前走了沒兩步又停了下來。

小冬探頭朝外看了一眼安王正齊在馬上頭發和肩膀都己經讓雨水打濕了。馬應該是剛跑得急前蹄不安地創著地,不停的打著響鼻噴出一團一團的白氣。

“父親?”

安王一向從容沉穩、這是怎么了?

“回去再說。“

小冬前后看了一眼,點頭說:“哦,好。“

難道另有變故?

小冬又下了馬車隨安王一同回了府一直進了書房。

安王轉過身來:“三皇子死了。“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

“你現在不要進宮,外頭的事我和你哥哥來料理。“安王臉色鄭重:“這事若是料理不好,京中又是一場大亂、”

“三皇子他……是怎么死的?”

安王并沒瞞她不過說的很是婉轉:“在離宮打獵時,出了意外。”

小冬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二月二的時候還見過他一回。

雖然大家年紀都大了各自成家不象小時候一樣見面那么隨意可是那天見面時還是有說有笑的。

自從皇后薨逝后三皇子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迅速成熟起來還蓄了一點短髭}看起來仿佛已經三十開外了一樣。

當時小冬還和自家男人開玩笑,說男人最怕別人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秦烈還笑著說,自己也考慮留一馳胡子來震懾一下旁人。其實他還不到三十。

還不到三十啊。

在宮廷這種地方,人很容易蒼老。十幾歲的孩子說起來話來也老氣橫秋,仿佛為透了人生的滄桑起落。

府里忙而不亂的準備起來。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知道圣德太后薨逝這算得國喪。但是圣德太后地位尷尬,其體這個規格該怎么辦還是個疑問。福海過來找小冬請示商議小冬有些心不在焉已經商議過的事情轉眼就忘了。福海看了出來卻沒有多問。

屋里頭很安靜,進出的人腳步都不自覺的放輕了。只有阿大一個懵然不覺捧著一個纏彩繩的藤球玩得開心從屋子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趕到這頭,連滾帶爬跌跌撞撞。

幸好秦烈很快回來了他還沒進屋阿大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嗷嗷叫著朝門口撲過去:“爹參!”

秦烈笑呵呵的把他一把舉了起來:“哎喲你個胖小子,又偷吃什么了越來越沉了你。“

阿大傻乎乎地重復著:“偷吃偷吃。“

小冬迎了上去把阿大從他懷里接過來:“今天回來得倒平一一先換衣裳吧。“

秦烈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先去更衣洗臉,而是把小冬和阿大娘倆個一起抱住了。

他什么也沒說,可是他的胸膛堅實有力小冬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很有規律。

她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靜下來。

小冬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秦烈應了一聲:“嗯。不用擔心。“

阿大樂呵呵的一邊是爹一邊是娘他左邊蹭蹭右邊摸摸不亦樂乎。

秦烈把阿大放在炕上看他抓著球亂爬低聲說“打獵的時候三皇子墜馬還被驚馬踐踏。從獵場送回離宮的時挨路上就斷了氣。”

小冬默然。

她初來乍到時候什么都不懂、聽到一些“意外“,還以為是真的意外。可是這世上的意外哪有那么多呢?

尤其是三皇子這一樁。

此人武藝不錯,弓馬精湛怎么就“墜馬“了好好的馬怎么會驚了?從獵場送回離宮的路上,又發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不能問,什么都不能說。

關鍵要看皇帝的表態。

三皇子文武全才,沉穩端方、頗有人望。可以說,是個幾近完美的儲君。

皇帝這幾年也已經逐步放手讓他做事只要不是傻子前看得出來皇帝在培養接班人。

上頭沒有兄長三皇子既是長又是嫡自己又優秀知道上進。再過個數年皇帝上了年紀,他的性情也更穩定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遇到了“意外”。

晚飯端上來,不過差不多每個人都食不甘味小冬差人到前頭去,只要看到安王回來就立刻來回稟半個時辰已經去為了三四,看到第四四的時侯終于回報說、安王回來了。

但是趙呂還是沒消息。

按說,趙呂現在在兵部做事、并不在軍中,也和離宮沒任何關系,這種事情不會牽累到他。

可是這種時候,什么都說不堆。

當年京城那場動亂,小冬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三皇子的死讓小冬陡然間聞到了危險逼近的味道。

仿佛一場大亂在暗中已經醞釀了很久三皇子的死就是點燃藥包的那根引線。

京城……難道又要亂了嗎?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呢?

安王不會和她商議這樣的事小冬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她等著安王回來只是確定父親平安。

秦烈倒是喚人進來更衣一邊伸袖子一邊說“我去王爺那里一趟要是回來晚,你和兒子就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應了一聲。

本來……本來今天她還想和秦烈說開了春天氣暖和了,他們搬回自己家中去住。房子不住沒有人氣朽壞得特別快。也許住過整個夏天、等秋諒時再搬回王府來在這里過冬——冬天總讓人覺得凄涼她也希望能陪陪父親。

可是現在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生活

小冬不知道那天晚上秦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起先一直驚惶,還要安撫兒子,后來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這一睡竟然睡得很沉,夜里一次也沒有醒——

要知道平時她夜里總會醒一兩次的。

小冬是自己照料阿大的,并沒有把他交給乳娘。

這不是說她不信任安王給找的乳娘,她自己就非常的信任胡氏,差不多把她當成母親一樣看待。但是她不照看兒子,還做什么呢?

用現代的說法,她算是全職主婦了。

料理家務,相夫教子。

既然不用象職業女性那樣家外忙,家里累,只耕種這一畝三分地兒,還要把孩子交給乳娘來帶,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再說,小冬也不舍得。

她自己由胡氏照料長的——但這是有原因的。

親娘早早的去世了。

阿大也很黏她,餓了也是喊娘,困了也是喊娘,從夢中醒過來要撒尿還是喊娘。

自從有了孩子,小冬想起前一世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一是因為忙,沒養過孩子的人真想像不到養一個孩子會多出那么多的事情。

二是因為……心里某一個角落,也終于認命了。

向命運,向這個時代,向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舉手投降。

她終于死心踏地的把自己當成了這個時代的人。

她是一個女兒,一個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母親。

她不再是這個時代的客人,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其實早已經不是了。

但是心中一直不能真正接受這一點。

畢竟她來自一個更先進,更發達,更文明,更自由的地方。

而這里……雖然生活優越,既富且貴。

可是這里沒有她曾經習慣的,熱愛的一切。

在夢里頭她經常回到過去。

夢到現在的時候,常常是茫然,有時候甚至是恐懼。

這種情形斷斷續續,一來的時候嚴重,后來漸漸少多了。生了兒子之后,就慢慢絕跡了。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前世才是一場夢。

小冬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胡氏過來服侍她梳洗。

一夜之間,天氣好象重新回到了隆冬,雖然小冬沒有出門,可是聽府中其他人說,街上已經一片肅殺,有許多店鋪都沒開門,攤販也不做生意,路上象被大風掃過一樣干凈,行人車馬都不知去哪兒了。

住在京城的人,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政治嗅覺也遠比別處的人靈敏,三皇子的死訊未必他們都知道,但他們起碼知道出了事,懂得躲在家中。誰知道出門會撞上什么事呢?

這種時候,沈芳居然上門來了。

小冬十分意外。

這種時候還有客人?

不過這種時候會來,必定是有要事。

沈芳眼睛通紅,未施脂粉,看起來象是通宵未睡的樣子。

“芳姐?你這是怎么了?”

人大凡有委屈有壓力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可能還能忍得住,可是別人倘若來關心詢問一下,情緒通常會決堤。

“我……”沈芳還沒說出話,眼淚就流了下來:“寶兒他爹……昨天夜里沒有回來……”

小冬心一沉:“姐夫他……不是去衙門么?”

“沒有,前幾日他們都給補了假,因為過年時忙碌都沒得休一日……有朋友說隨三皇子去打獵,力邀他也去,他卻不過面子,就跟著去散心。本來說昨日就該回來的,可是卻沒回來,我讓人去他朋友那里打聽,沒有消息不說,情形還很不對頭。今天……今天看著京里這樣子,我實在在家里坐不住。”

一旁寶兒已經是個半懂事的小姑娘了,扯著沈芳的袖子說:“娘,不哭。”

小冬理解沈芳的心情。

孟輝盡管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不算是個頂好的丈夫,也不算是個頂好的父親,但是這個時代大多數男人都是這樣的,他還是很顧家的,薪俸和其他的收入也都交給妻子支管,雖然也有姨娘,通房,可是也不會讓他們越過妻子去。他不會哄女兒高興,給她買這買那……但是差不多的人家都是這樣的。

這人不算很優秀,可是也不糟。

他是沈芳的主心骨,也是這小家庭的頂梁柱。

他若是倒了,沈芳……下半輩子基本也沒什么幸福可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去了……

小冬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消息即使她不說,晚些時候必然也會盡人皆知。

而且,沈芳在宮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給公主做侍讀,她了解宮廷,見識過權利斗爭的殘酷,和其他婦人不同,她能懂。

“三皇子在獵場意外身亡了。”

小冬只說了這一句。

沈芳臉色煞白,愣了半晌,才低聲問:“那……”

“沒有其他消息了,現在只能等。”

小冬沒有猜錯,沈芳聽到了確切消息之后,反而鎮定了下來,擦干凈臉,又抱起女兒喂了她喝茶,問她餓不餓。

“早上小娟姐給我芝麻糕。”

這孩子在懷里摸摸,居然摸出半塊已經壓扁的糕來。

“娘,吃……”

沈芳摸摸女兒的頭:“娘不餓。”

小冬知道她肯定沒吃過東西,起碼沒心思好好吃。自己早上也等于沒吃,吩咐人整治了幾樣簡單的吃食。阿大被胡氏從后面抱過來,這孩子向來不怕生,好奇的打量了寶兒幾眼,上去拉她的手。

小冬柔聲說:“這個是寶兒姐姐,你不記得啦?”

阿大干干脆脆的喊:“姐姐。”

寶兒心事重重,不過還是朝他笑笑,顯得很靦腆。

阿大很是豪爽的把自己新近鐘愛的彩珠拿出來和寶兒分享。等吃食擺上來,小冬和沈芳都沒什么胃口,卻都很積極的吃東西。

這種時候不能自亂陣腳。要積蓄力量,以應對——接下來的一切。

沈芳用過飯就帶著寶兒告辭了,小冬答應她,若有了孟輝的消息一定會盡快的通知她。

阿大對寶兒有點依依不舍,以至于沈芳母女兩人走了半晌,他還是悶悶不樂的打不起精神來。

他玩伴很少。

小冬想,過了這件事,也許該給他找幾個伴。

嗯,就這么定了。

也許每天都是我們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天,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事。

就算明天,天要塌下來,我們今天還是要好好的度過。

第一百七十七章斗篷

“世子爺回來了。”

小冬抬起頭來:“真的?”

“剛回來。”可兒頓了一下,小聲說:“小宋說,看見世子爺還帶了一個人一同回來的。”

“什么人?”

“看不清,離得挺遠的,那人從頭到腳都包著……小宋覺得……”可兒聲音更小了:“象個女子。”

“女子?”

這種時候,趙呂帶了一個什么女子回來?

“小宋說,世子爺和那人,看著形跡親密……”

小冬本來是要去問趙呂有沒有辦法打聽到孟輝現在的下落。按說孟輝是文官,不過是跟著湊熱鬧的……可是出了這樣的事,誰也說不準。

這種時候怎么會帶女人回來?肯定看錯了。

小冬更加坐不住:“我到哥哥那兒去看看。”

趙呂原來住的院子和玉芳閣很近,但是他年紀漸長,從西北回來之后,就遷到靠近前院的一間院子去住了。

可兒撐著傘,其他人在后頭跟著,小冬步履匆匆,一路上安王府的下人無不躬身行禮,小冬也顧不上理會。到了院門口,護衛看到她怔了一下:“郡主來了。”

“哥哥回來了吧?”

“是,世子爺在屋里,不過……”

小冬看他一眼,抬腳就往里走,那護衛一臉為難,忙過來攔阻:“世子爺十分疲憊,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小冬沉默地看著他。

護衛有些慌:“請郡主見諒,世子就是這么吩咐的。”

“那你進去稟報,就說我想見哥哥,有事情要和他說。”

護衛應了一聲進去了,另幾個還是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看來……趙呂屋里就算沒有女人,也肯定有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

那個護衛又匆匆從屋里出來,恭敬而惶恐地說:“世子爺請郡主進去,不過這幾位姑娘就……”

其實他不用這樣怕,小冬沒心思和這些人為難,他們也是忠于職守。安王身邊的護衛更是如此,小冬的面子在那里也不是全都好使。

她轉頭吩咐可兒她們幾個人:“你們在這兒等我。”

小冬接過傘來自己撐著,走到屋門前將傘放下。

“哥哥。”

趙呂朝她伸出手來:“瞧瞧你急的,下著雨還過來,裙子都濕了。”

不但裙子,鞋面也濕了。

不過這會兒管鞋濕不濕呢。

小冬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趙呂。

并沒有小宋說的她看到的人。

小冬的目光在通往內室的門邊微微停留了一下。

“哥哥昨天晚上沒回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為什么現在又突然回來了?

趙呂只說:“昨天有件緊急的事情絆住了,我這回來收拾點東西,等下還要出去。對了,父親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小冬搖搖頭:“那件事……哥哥知道了吧?”

趙呂怔了下:“是圣德太后……哦,你說三皇子那件事。”

趙呂今天怎么有點兒不太對勁。

三皇子之死牽涉太廣,相比之下誰還顧得了圣德太后的死呢?

這種山雨欲來的要緊關頭,趙呂竟然好象有點兒——不在狀態啊。

對,就是不在狀態。

相比于安王的鄭重,秦烈的忙碌,趙呂的行徑實在有點不尋常。

外頭又有人稟報:“世子,飯菜備妥了,端進來用還是擺在西邊?”

“哥哥還沒用飯嗎?”

趙呂看了小冬一眼,說:“端進來吧。”

這一端進來,小冬就看出來了——

托盤上兩副碗筷啊。

只有趙呂一個人的話,干嘛要備兩副?

趙呂倒是挺坦然的,看人擺好了桌子退了出去,自己走過去掩上了門。

“妹妹……”

“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方便知道,那我就先回去吧。我來其實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現在看見你沒受傷沒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哥哥等下出門還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

趙呂臉上微微露出歉意:“妹妹放心,不是什么……等這事兒過了我就都和你說清楚。”

冬說:“還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芳來了,她說孟輝也隨同僚去獵場湊熱鬧了,一直沒有回來,她很放心不下。”

趙呂點頭說:“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會派人去尋他的。”

“哥哥你自己……要當心。”

趙呂點了點頭:“知道。”

從屋里出來,外面的雨依舊綿綿密密的下著,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

可兒隨著小冬走了一段,小冬都不說話。

可兒雖然心里好奇,可是切記著紅荊姐姐吩咐的,主子不想說的事,伺候的人就不能胡亂探問。

很多人別的都好,手藝也有,人也機靈,可就是管不住耳朵管不住嘴,有時候犯了忌諱受了罰,自己還不知道錯在哪兒呢。

小冬也知道,內室是有人的。

但是趙呂既然現在不能讓她知道,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要他平安就好,小冬也就可以放心了。

趙呂沒待多久,又匆匆的出去了。據小宋這個小耳報神得的消息,那人也是和世子爺一起出去的,仍然從頭到腳都裹著一件厚斗篷,什么都看不出來。

小冬可不信趙呂在這個時候還有什么風花雪月的心思。

不過他的反應的確有點不太對。

難道……那個斗篷神秘人是殷姑娘?

安王替趙呂定親的事情,趙呂并沒有表示過反對。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趙呂是不是也意難平呢?

就算這樣,趙呂也不是那么不分主次的人。

現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兒女情長。

小冬看了菜單,劃了一個菜,又添了一個熱湯。

不過中午沒人回來用飯,只有她自己帶著阿大吃飯。她一走神,阿大的手里就攥了一團米飯,傻笑著往嘴里填。那動作倒不象是吃東西,倒很象是在涂墻,米粒糊了一臉都是。

小冬讓人拿了濕布巾來給他擦手擦臉,吃完飯哄他上床睡覺,阿大睡得很香,一翻身,一條腿就搭在小冬身上。小冬給他把腿拿下去,沒一會兒又搭了上來。

小冬也就任他這么搭著,她睡不著。

不過這和兒子的腿是不是搭在她身上沒有關系。

第一百七十八章死人

不管怎么樣,再拖延,圣德太后的喪事也開始預備了,小心還是得進宮。

可是,三皇子的死訊卻遲遲沒有公布。

拖的時間越久,越讓人心里沒底。

小冬換了衣裳,天不亮就進了宮。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以往熟悉的宮門,在依稀的晨光中,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也是,短短兩天功夫,圣德太后和三皇子相繼死去。

一個是皇帝名義上的嫡母皇太后,一個是皇帝倚重的繼承人。

小冬收回目光。

車子進了宮,盤查也比平時嚴密了很多,禁軍與侍衛一臉肅然,門旁倒還有個熟人。皇帝身邊的李公公,收了徒弟,就是眼前這人,姓鄭,他倒是正要出宮去,禁衛正在查看他的腰牌和手令。

“鄭公公,這么早是去哪兒?”

鄭宦官抬起頭來,匆匆向小冬行個禮:“見過郡主,小的要出去傳旨。”

那呆是正事,不能耽誤他。

不過傳旨只帶三兩個人?

不是往常傳旨的作派啊?

小冬沒有多問,先到長春宮見圣慈太后。

滿宮里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圣慈太后最疼的就是這個孫女兒。她沒有女兒,同皇家的公主們也不是很親近,卻對安王家的女兒特別偏疼。

當然,圣慈太后不是那種抓權太后,喜歡把后宮女眷、宗室們和官眷們在手心兒里捏著,享受那種高高在上的,母儀天下的快感。

皇帝當然是君臨天下的,但那是男人的世界。

在女人的世界中,太后——可以說是最有地位權勢的人了。

圣慈太后只喜歡清靜的生活,從不對皇帝或是后宮的什么事情指手劃腳。

但是皇帝是十分孝順的,安王也是一樣。

所以……

你不能因為人家不說話,就把人當啞巴。人家一出聲,那就有一句是一句,那是頂用的。

對慈太后的神情依然平靜,她早已經起身了,穿著一身素服,神情平靜恬然。

“快進來,外頭可冷吧?”

“也不算多冷。”

小冬行過禮,才在一邊坐下來。

圣慈太后讓人端了一碗燕窩來:“多少喝一點兒。”

小冬道了謝,接過來嘗了一口。

“阿大呢?”

“在家里頭,奶娘看著他的。”

圣慈太后點點頭:“嗯,不帶來好。今天這里肯定人又多又吵鬧,別把孩子嚇著。”

說嚇著,大概有點冤枉阿大了。這孩子挺人來瘋的,上次進宮時,就跟六公主家那個,還有三皇子的兒子阿覺打成一片——

想到三皇子,小冬頓時覺得嘴里的燕窩全沒了味道。

圣慈太后勸她:“再吃一點。”

小冬又勉強吃了幾口,還剩小半碗,實在吃不下。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去吧。”

小冬應了一聲。

圣德太后的靈堂設在慈慶宮。

這里原該是太后的居所,只是圣德太后失勢前一直占著鳳儀宮不肯遷宮,后來得了瘋癥就挪到了南景殿。名為養病,實為幽禁。

在她死了以后,卻還是停棺在慈慶宮。

小冬輕聲問:“圣德太后……當年為什么一直不肯遷到慈慶宮呢?”

小冬以前沒有進過這所宮殿,只聽說年久失修,很破敗。

但是現在看來,舊是舊了一點,但是整齊完整,十分寬敞氣派,并不墮太后的身階。

圣慈太后也輕聲說:“大概……因為當年誠敬太后死在這里,她心中總是不安吧……再說,她喜歡鳳儀宮,兩次修繕花了不少錢,后一次她自己掏了私房。她不止一次說過,鳳儀二字合她心意。”

誠敬太后,這個小冬知道,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圣德太后的婆婆。

婆婆死在這兒,她不安什么?

看來……是另一段久遠的公案了。

看來圣慈太后不想說,小冬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追問。

太后的奠儀是有規矩的,全按禮官的指揮來就好了,哭靈分批分段分次,小冬的身份算是第二批里。

透過層層的帳幔,和屋里彌漫著的青煙,小冬的目光投向后殿。

圣德太后……就躺在那后頭。

從今以后她再享不了人世的榮華富貴,也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承受痛病疾苦。

明貴妃算是第一批人里最哭作俱佳的——這是六公主的形容。

“不知道還以為是她親娘死了呢。”六公主對圣德太后和明貴妃都沒好感,下嘴當然也不留情:“不過說起來也是,當時圣德太后在的時候,她可沒少上趕著獻殷勤。那會兒圣德太后不待見皇后,明貴妃覺得自己很有機會問鼎鳳印呢,做美夢吧她。圣德太后根本是見不得有人當皇后,不管誰當皇后她都不會待見的。”

六公主剛才干嚎了一陣,嗓子有點啞,端起茶來咕咚咕咚灌了一氣。

“四公主沒有來?”

“四姐兩口子據說都病了。”六公主小聲說:“也不知道怎么病的這么巧。哎,那個,離宮那事兒……”

六公主不愧是六公主,這事兒差不多人人都心知肚明了,但是這么堂而皇之說出來的,她可是第一個。

就算其他人坐得離她們有些遠,說這個也太不合適了。

“其實要我說……”六公主突然愣了,呆呆的看著門外,眼睛瞪得象是要掉出來。‘

“六姐姐?”

小冬坐的位置是看不到門邊的。

“你,你看那人是誰?”

是誰?

六公主怎么這樣表情?難道是圣德太后從棺材里活過來了,正站在門外不成?

“你快過來看看。”

小冬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去。

門外果然站了一個人,肩寬腿長,一身孝裝。

大概是看到屋里有人正在看他,那人轉過身來,朝她們點了點頭。

小冬頓時目瞪口呆。

真是死人活過來了!

不過不是圣德太后,而是三皇子!

活見鬼了!

看起來是三皇子的那人,索性走了進來:“六妹妹,小冬妹妹,還請節哀順便。”

小冬勉強把張著的嘴閉起來。

眼前這人有聲、有影,說話時還有熱氣,應該是活人。

不是鬼。

六公主就沒她那么鎮定了,指著三皇子說:“你,你不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替身

好在她沒把“死了”二字說出來。

三皇子卻很通情達理,自己先提了起來:“六妹和小冬妹妹也聽說那謠傳了,說起來也真是,我不過是受了一點兒傷,當時暈了過去,想不到竟然傳到京城就變成這樣了。”

小冬可不相信安王的消息會有這樣的謬誤,昏過去和斷氣怎么會變成一回事'

六公主呆呆的問:“那....你這兩天怎么沒露面啊?”

“前天天已經晚了,從離宮回京,要走一大段山路,兩邊都是密林,夜間多有猛獸虎狼,所以耽擱了一天。咋天下午我就回宮來了.....只是沒想到,圣德太后娘娘.....”

不對,這事兒肯定不是三皇子說的這樣。

不過他沒有死,那真是謝天謝地本來是滿城風雨,現在卻是云破天開啊。

小冬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不管什么謠傳了,人沒事兒才是最要緊的。傷不要緊么”

三皇子說:“皮外傷,不打緊。”

他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在這屋里頭的女眷們,不管知道不知道那消息的,現在倒是都沒有太失態的表現。

這份兒鎮定功夫,她們還有。

三皇子露了這么一面就走了,屋里頓時一片沉寂。

大變活人哪。

經過兩天,大家都已經接受了三皇子“不幸身亡”這個事實了,可這個不幸身亡的人居然又大搖大....擺的回來了

過了半響,六公主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咱們不是做夢吧'”

小冬很肯定的點頭:“不是。”

“我怎么覺得....”六公主呸了一聲:“這人沒事兒也不早說一聲,我在家里還難過了半天呢。”

小冬一點兒都沒發現她哪兒難過了。

三皇子是皇后之子,和六公主從來也不親近。再說,三皇子要是沒了,六公主的那個小弟弟六皇子,可不就.....

屋里其他人也開始竊竊私語了,小冬敏銳地發現,其中有些人似乎有些坐不安穩了。

嗯,知道三皇子不在了,也許這些宗室中人不少都在打什么盤算。畢竟皇帝另兩個兒子,老五老六都年幼。不是有句話叫國賴長君嘛,說不定就有人琢磨點兒別的。

可能有人不光琢磨,還已經有所行動。

現在三皇子突然現身,肯定粉碎了不少人的美妙盤算。

她們多半想快些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想到這兒小冬也琢磨了一下,自家父親和哥哥沒什么打算吧他們知道不知道三皇子還活著的消息要不要想個辦法告訴他們一聲?

不,小冬搖頭。

如果有一個重要的,有關朝廷和宮廷的消息,那父親和哥哥一定比自己知道的要快。

而且三皇子剛才是從哪里過來的?

慈慶宮靠東北,要到這邊兒來,要經過好幾處殿閣,先知道三皇子括著這消息的人,肯定不是現在慈慶宮里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

過了午再哭一場,下午也就沒什么事了。一到時辰,幾乎滿屋子都都迫不及待似的散了個干干凈凈。

六公主搖了搖頭:“一群母雞似的我今天不出宮了,我去看看母妃。”

“我得回去,兒子在家我不放心。”

淑妃這些日子夠忙的,結果吃力不討好不說,自己還生了一場病。

不管在哪兒,管家婆都不會太招人喜歡。王熙鳳夠能干,仇人也夠多。賈母和王夫人看起來什么都不管,誰提起來都夸聲好。

小冬出宮的時候,暮色已經籠罩了京城。她掀開車市朝外看了一眼,街上仍然冷冷清清的,一片清冷肅殺。

雨已經停了,西邊的天空仿佛是被朱砂浸染,是一種讓人覺得不詳的深紅色。

三皇子沒有死

可是這件事也沒有完吧'

不遠處,秦烈已經迎了過來。

小冬朝他微微一笑,秦烈快步迎了上來。

“咱們回家吧。”

“嗯。”

秦烈上了車,小冬第一句話是:“三皇子還括著。”

“我知道。”秦烈對趕車的說一句:“快著些,回王府。”

那人應了一聲,一揮鞭子,馬撒開蹄子朝前奔。

好在路上沒人,平時這車可跑不了這樣快。

“父親和哥哥知道嗎'”

“王爺只會比我們知道的更早。”秉烈說:“咋天世子帶了一個人進府,你知道吧”

小冬點了點頭。

“那就是三皇子。”

小冬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虧她猜了那么多,可是全在風月事情上頭打轉,一點沒往這上頭想。

“死在離宮的是三皇子的一個謀士,和他相貌很象。三皇子自己已經連夜趕回京城,路上還出了波折,他才尋上世子幫忙。”

小冬想起咋天去找趙呂時的情形,那時候她知道內室有人。

原來那時候在屋里頭的就是三皇子

當時如果她促狹一點,過去把門市掀開.....

三皇子身邊,那么巧有一個和他相貌相象的謀士

只怕是早預備好的替身吧?

未雨籌謀...三皇子難道早就知道有人要向他下手'

“那,想對三皇子動手的人是誰”

秦烈搖搖頭:“這個現在還不好說。”

馬車到了王府門口,胡氏已經站在門口翹首張望。

暮色中她的身形顯得那樣矮小瘦弱。

小冬忽然間發現,原來胡氏頭上已經有了那么多白發。

在她心里頭,胡氏永遠象她到這里的第一天看到的那樣,身上帶著好聞的,讓人安心的香味兒,手臂溫柔有力,能把她牢牢抱在懷里。

車在王府門前停下,胡氏忙撐了傘迎上來。

“媽媽怎么出來了”

胡氏的手冰涼涼的,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長時間了

秦烈往左右看了一眼:“先進去再說。”

“阿大今天乖嗎”

胡氏說:“很乖。今天吃了中飯要技娘,哄了好一會兒才睡。醒了之后吃了半碗粥,在屋里頭玩兒,一點都不鬧。”

回到屋里頭,小冬換下衣裳,洗了臉,才覺得整個人松下來。在宮里頭繃得緊緊的,哭過的臉總是干干的不舒服。

阿大喊著娘,朝她撲了過來。

小冬忙伸開手把他抱住。

秦烈從她手上把兒子接過去:“你快歇一會兒吧,臉色很不好看。”

小冬摸了一下臉。

床已經鋪好,小冬靠在枕頭上,阿大不肯讓人抱走,秦烈把他揪過來放在床上,他四肢并用爬到小冬旁邊兒和她一起臥著。

“你也歇會兒吧。”

秦烈應了一聲,也脫了鞋,合衣臥著。阿大睡在中間,一會兒瞅瞅爹,一會瞅瞅娘,兩只眼睛黑葡萄似的滴溜溜轉。

小冬對自己說,只歇一會兒,等下就起來。

可是這一合眼,疲倦如排山倒海一般打過來,她幾乎立刻就沉沉的睡著了。

第一百八十章

京城還是陰濕寒冷的天氣。

可是空氣中卻彌漫著無形的,濃重的火藥味兒。

京城的又一次清洗開始了。

這和上一次動亂的時候不太一樣。

那時候是叛亂。

雖然一部分人在攻打宮門,另一部分在城里也沒少干壞事。有些固然是有目的性的,比如攻擊安王府和其他宗室府第,還有的就是趁火打劫了。那種破壞力可以無以倫比。

人們一說起天災人禍,都把天災放在前頭。一是天災令人敬畏,二是天災更具有破壞力。可是照小冬看,天災和人禍相比,人禍更加慘烈,且延綿反復,經久不息。苛政,雜稅,官吏,兵匪……天災不是天天有,可是人禍卻是要日日經受。

這一次京城的清洗,是由上而下的,皇帝發令,三皇子挑頭,以宗室,朝堂上的清洗為主,兵部下面的幾個營所也有涉及,但京城的治安并無問題。一般百姓還是能過太平日子,能買菜,能出門。不象上次一樣家家自危——不少人家就躲進菜窖里避禍,據說還有的人家躲進火炕洞子里。反正那炕是冬天才燒,不燒的時候放個東西躲個人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小冬再進進宮去的時候,敏感地發現,來得人變少了。

好幾個熟面孔不見了。

雖然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情,女人多半不知道也無從參與,可是一旦出了事,卻是株連全家。

尤其是這種謀反的事情,上上下下無一幸免。

剩下的人哭得更加悲切,也許是因為熟朋故舊被牽扯進了這一次的事情當中,也可能是在哭自家未卜的命運。舉哀時哭聲震天,跪在小冬身旁和身后的那兩個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冬只覺得茫然。

雖然這一世一生下來她就在權勢的包圍當中,小冬也絕不能違心的說權勢是個不好的東西。

可是權勢許多時候更讓人恐懼。

圣慈太后沒有露面,女官說她身體不適。

小冬十分關切,連忙追問。那女官也是圣慈太后身邊兒的,和小冬很相熟,小聲說:“其實是這邊太吵,氣味兒也不好。太后娘娘并沒有什么大不適。”

小冬點點頭,只是還不太放心。

圣慈太后愛清凈是不錯,但是禮數從來不錯,更不是那種拿喬擺譜的人。

“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也好,這兒實在吵鬧,郡主去了,正好在長春宮歇一會兒。”

小冬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高女官正領著宮人匆匆走來,當面遇見,高女官行了個禮:“見過郡主。”

“不必多禮,高姐姐這是從哪兒來?”

這位女官是與眾不同的,許多人都說她其實也是皇帝的嬪妃,只是皇帝不舍得她一身才學在后宮中埋沒,所以一直沒有給她一個妃嬪的名份。

傳言有幾分可信,小冬并不確定。但是高女官的確一身才學,時常給皇帝起草詔書,在宮中也許有人看不起她,背地里議論,可是絕沒有人敢得罪她。

小冬起碼能確定一點,就是對于圣德太后失勢瘋顛的事,這位高女官一定沒少給皇帝出力。

高女官有些急,小冬見她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是衣帽整齊,現在帽子后面的軟翅居然有一邊擰過去了,她好象也沒注意到。

她的匆忙是難得一見的。

難不成……要出什么事?

長春宮依舊是冷冷清清的,那些香花香草才剛剛萌出細芽,那一點薄薄的隱約的淺綠色透出一點慘淡的春意。

采姑將小冬迎進去,她換下了平時的綠綢宮裝,穿了一件灰色粗布袍子,腰里扎著孝帶。

“郡主快請進。”采姑說:“太后娘娘剛才還提起你來。”

“太后娘娘身體怎么樣?”

“沒什么大礙,就是有些頭疼。”

多半是昨天在慈慶宮被吵的。說實在的,小冬自己聽著那一陣陣哭嚎聲,也覺得腦仁兒疼。

寢殿里簾幕低垂,一縷碧煙從銷金獸嘴中緩緩吐出來。

圣慈太后靠在大迎枕上,朝小冬招了招手。

“快過來。”

小冬行過禮,挨著圣慈太后坐下來。

“娘娘玉體不適嗎?”

“我沒什么事兒,就是不耐煩出去見那些人。”圣慈太后讓人上茶,又問:“家中如何?阿大怎么樣?”

“他在家里跟著胡媽媽,挺乖的。”小冬順手接過采姑手里端的藥,聞了聞氣味兒。

“這是什么藥?”

反正不是圣慈太后慣常吃的補藥。

“是寧氣安神的湯藥,今兒太醫院的掌院來請過脈,開的方子,說是吃不吃都行。”

那還是別吃了。

小冬覺得是藥三分毒,看圣慈太后現在精神還可以,臉色也不算差,那這藥就沒必要吃了。

“我替娘娘揉一揉吧。”

圣慈太后欣然同意。

外面就算凄風苦雨,長春宮里卻是一派安詳。

如果不是采姑她們都戴著孝,小冬幾乎都快想不起宮里還在辦喪事——京城現在還處于一片肅殺恐怖當中。

這世上要說能讓小冬安心的地方。

安王府,自己家,長春宮。

呃,這話好象有點多余,她生活的圈子本來就小,除了娘家,自己新家,宮里,旁的地方她也不去啊?就算去,別莊、離宮,溫泉那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

說起來,小時候還要去集玉堂上學,有一定社交活動,現在人長大了,反而整天宅家里了。

當年那些一起念書的女孩子們,現在也都嫁人,生兒育女了,大家只是偶有來往,見了面也并不親熱。

小冬念了幾年書,關系好的只有趙芷——嗯,姚錦鳳也算一個。還有沈家姐妹也可以算得上。

但是趙芷和姚錦鳳兩人一個死了,一個遠嫁。

沈氏姐妹呢?沈芳是個忙碌的主婦,沈薔并不是長住京城的。

現在真的能稱得上手帕交的,好象……

只剩了六公主?

小冬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她和六公主可不怎么對付。六公主的脾氣可真讓人有些消受不了——

但是處的時間長了,會發現這人也有可愛之處。

她不做作,不虛偽,心計少。

連她的駙馬羅渭,一開始也接受不了她,但現在不是過得很幸福么?

當然,據說兩人在家還經常拍桌子砸板凳的吵架,但是床頭吵床尾和嘛,夫妻沒有隔夜仇。

也許一開始雙方都不滿意這樁婚事,但是孩子都有了,也就得認命的過,好好的過。

“剛才在慈慶宮沒見六公主。”小冬輕聲說:“淑妃的身體不好?”

圣慈太后他說“嗯,已經好幾天了,都沒有起身。她這病也蹊蹺,太醫看過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么……”

怪不得今天六公主沒到慈慶宮去。

小冬想起剛才見著高女官的事來——不過她沒和圣慈太后說。

高女官以前服侍圣德太后,后來跟在皇帝身邊,與長春宮素無往來。圣慈太后對她好象也不待見。

“你在這兒歇一會兒吧,下午也別過去了。”

小冬笑笑,正要說話,忽然聽著外面采姑說:“娘娘,貴妃求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圣慈太后微微抬眼看了看,抬了下手。

采姑朝外面說:“太后娘娘歇下了,請貴妃回去吧。”

外面宮人當然轉達了采姑的話,小冬又繼續手里的動作。

可是外面卻沒象預料中那樣平靜下來,反而宮人的聲音急切起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太后娘娘……”

明貴妃竟然就這么長驅直入硬闖了進來,外面的宮人畢竟不敢十分攔阻。

小冬要站起身來,圣慈太后的手按在她的膝上。

小冬又坐了回去。

明貴妃穿著一件綠綢子衣裳,皺皺巴巴的,看起來好象幾天沒有更衣了一樣——

事實上也應該是好幾天沒有換過了。現在宮里人人都換了孝衣,明貴妃卻不是。就算她躲在屋里不出門,衣裳也該換過。

明貴妃臉色煞白,直挺挺地在圣慈太后面前跪了下來。小冬跪坐在圣慈太后旁邊,這一下可是不折不扣受了明貴妃的大禮了。

“貴妃這是怎么了?”圣慈太后語氣淡淡地問:“怎么行這樣的大禮?”

是的,雙膝跪下,一般是晚輩,外眷向圣慈太后行得多些,貴妃淑妃她們平時也就是福身,也稱福禮。

“太后娘娘……”貴妃還沒開口,淚先流了下來。雖然憔翠狼狽,又有了年紀,但貴妃看起來仍然風韻楚楚,尤為動人。

可惜屋里頭的人,都未必欣賞她這份兒動人。

“求太后娘娘救命……”貴妃重重的叩頭,雖然地下鋪著厚毯,這一下一下的悶響聽著也不是開玩笑的。

“貴妃言重了,你若有病,該讓太醫請脈,來找我做什么?”

她顯然不是因為病。

小冬結合前后的事情——

不用問,三皇子那檔子事兒,明貴妃一定牽涉進去了。

就算不是主謀,也肯定有嫌疑,又或者她根本也在其中推波助瀾過。

五公主不是曾經說過么?明貴妃一直做著太后夢。

什么人能當太后?

象圣德太后,她是先帝皇后,雖然無子,可是新帝一樣要尊她一聲太后,且要把她擺在自己生母前頭。

象圣慈太后,她是皇帝的生母,盡管出身卑微,無權無勢,一直到先帝死的時候她才不過是個五品昭儀,但是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太后。

但明貴妃兩樣都不占。

她既不是皇后,又沒有要當皇帝的兒子,條件不符。

她想當太后,必須另辟蹊徑給自己創造條件。比如,三皇子若死了,她將一個年幼皇子收歸名下,這不就有條件了?

還有一個條件,就是皇帝掛掉。太后嘛,死了老公才叫太后啊。

明貴妃的樣子很可憐,但是小冬并不同情她。

她的野心很大,而且當年和姚青瑗的死還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即使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說起來,以前小冬覺得六公主跟著宋淑妃,沒學會什么溫柔謙遜,才識更加不用提。但是宋淑妃做為一個娘,好歹還是愿意給女兒撐腰的,六公主當時婚事不協,她也沒少跟皇帝哭過求過。

以前不明白的事,現在明白了好些。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明貴妃和五公主那樣母慈女孝的場面只是假相,反而淑妃和六公主吵吵擾擾的更真實親切。

圣慈太后搖了搖頭:“自己做下的事,也得自己去承擔。貴妃倘若沒做過什么,自然不用害怕。”

圣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

倘若明貴妃做了什么,那她也不用再求情,求也沒用。

明貴妃慢慢直起身。

她臉上帶著絕望的神情:“太后娘娘當真如此鐵石心腸?”

圣慈太后臉上帶著悲憫,可是她說:“你這么些年來,午夜夢回,就沒有后悔懼怕的時候?旁人不提,曾經在你身邊服侍過的那個碧桃,真的是上吊自盡的嗎?”

明貴妃的目光有些躲閃,低聲問:“太后娘娘還記得她……這都多少年的事了……”

“是啊,許多年了。”圣慈太后說:“你也還記得她吧?”

門外面已經站了好幾個孔武有力的他宦官,殿內也有宮人,明貴妃又不是什么身懷絕技深藏不露的高手,倒不怕她對圣慈太后不利。

外面宮人稟告說:“太后娘娘,紫宸殿高掌侍求見。”

高女官?

明貴妃打個哆嗦,膝行向前,卻被宮人攔阻。她朝圣慈太后的方向伸出手,哀哀懇求:“太后娘娘,好歹看在我這么些年恭謹服侍的份兒上,救我一命”

圣慈太后轉過臉去,朝一旁的采姑點了點頭。

采姑會意,過去開了門。

高女官先向太后請安,又說皇上召明貴妃有事,這便要帶她去。

其實屋里人都明白,這所謂的有事,只怕是明貴妃東窗事發了。

明貴妃也知道事不可為了,慢慢的扶著膝站起來。

大概是知道求也無用,反正已經到這一步,她反而鎮定下來了。

看起來,倒還是一副貴妃的派頭。

沒有皇后,貴妃實際上就是皇帝的女人里頭地位最高的。

高女官也沒對她無禮,客客氣氣的請明貴妃動身。

明貴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恨意。

高女官淡然自若,仿佛明貴妃眼里透出的是溫柔也好,還是射出刀子也好,都同她沒關點干系。

明貴妃走到門口,幾個宦官和宮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反正不管她想奪路而逃或是想暴起傷人,都絕沒有那個機會。

明貴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忽然問:“請問郡主,我妹子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處?”

小冬怔了一下。

明貴妃要不提,小冬真想不起她妹子來。

小冬誠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那年變亂后就沒了她的消息。”

明貴妃一笑,有些自嘲地說:“她倒比我聰明多了……”

高女官的人將明貴妃帶走了,采姑長長的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哎喲,這叫什么事兒……”

小冬琢磨兩件事兒。

明貴妃做了什么?

還有,她走時說起她妹子,又是什么意思?

圣慈太后倒拉著小冬的手安慰她:“可嚇著沒有?”

小冬搖搖頭:“有太后娘娘在,我才不怕呢。”

圣慈太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發:“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問問你父親就知道了。”

就算太后不這么說,小冬也是要問的。

不過這會兒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五公主她……會不會被牽連?”

“不會的。”圣慈太后說:“你不用替她擔憂,放心吧,皇帝心里明白著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圣慈太后打發了寶珠送她出來,小冬有些心神不寧,明貴妃、五公主的身影總是在眼前晃來晃去的。

“太后娘娘吩咐了,郡主直接出宮吧,慈慶宮就別去了。”

就算圣慈太后沒吩咐,小冬也不打算去慈慶宮。

那里人多口雜的……

到了出宮門處,遠遠看到那里一團人,兵荒馬亂的。

寶珠和小冬今天都吃了驚嚇,說是驚弓之鳥也不為過。寶珠忙停下來,讓人先過去探問是怎么了。

寶珠和采姑都是圣慈太后身邊的老人了,體面非凡,這邊一差人過去,那邊忙有個中年宦官顛顛兒的跑來回話。

原來不是象她們想的有什么動亂,而是今天慈慶宮里有好幾個人昏厥過去了,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只怕情形不好,剛才抬了來讓家人接出去了。另一家來接老太太的只見這邊抬了人來,還以為是自家的,結果擾攘一番才各自弄清楚了。

寶珠這才放下心事來,直送小冬上了車,見是秦烈親自來接的,才放心的回轉。

說起來,郡主也是有福氣的。安王為了怕委屈這一兒一女,從姚王妃去了之后就不娶了。郡主嫁的這個男人雖然只捐了個官身,可是一看就是可靠的人。這女人啊,最要緊的是實惠。面子上風光那沒用。

沒誰比寶珠她們這種在宮中待了多年的人更明白了。

要說面子上風光,誰有皇家風光?皇后,皇妃,皇子皇女……

就連太后,也是孤枕冷衾。晚上睡不實,醒過來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寶珠想到明貴妃……又想到現在安置在慈慶宮的圣德太后。

當年圣德太后失勢前的那場大病,就有人暗地里風傳,說其實圣德太后其實不是病,是小產虧虛。還說她將宮外俊男假充宦官,帶進宮來私會云云,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好象個個都親眼見了一樣。

這當然不是真的。

寶珠比誰都清楚圣德太后,那個女人獨斷專橫了一輩子,恨她的人不少,可是她在品行上頭是沒得說。

那些造謠的人也太沒譜了,不想想宮里上下多少雙眼睛看著。圣德太后又排場慣了,出出入入,進食安寢都是一共四十個宮人排兩班兒輪候著,她就是想偷人,也得能偷著啊,偷著了放哪兒?

要是知道怎么偷,說實在話,寶珠都想偷一個呢。

白天還好,夜里漫漫的寂寞冷清,真的很難捱。宮里頭也有假夫妻,宮人和太監假鳳虛凰,甚至宮女和宮女之間結下什么情誼……

雖然不象外面的夫妻間真能做些什么,可也是恩恩愛愛,知冷知熱——

剛才秦官人接郡主的時候,那眼睛只一掃,把人從頭到腳都細看過了,扶著上車的時候更是無微不至,怕碰了腳所以車轅特意放低下去的,回來只怕得重新再套一次車。怕碰著頭,那手是虛護著車門框的。

這不是什么表面功夫。

寶珠心里感慨——

她可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宮里現在可是多事之秋。別說她是太后身邊的人,連貴妃都不知下落了,她有什么體面?

寶珠回去向圣慈太后回了話,出來時采姑正吩咐宮人清掃后殿偏殿的屋子。

這原不是清掃的日子,只怕是采姑不放心,借著清掃,讓人查看下有無不妥。

換了寶珠也會這么干。

采姑回頭看見她,點了一下頭,又示意她別走。吩咐完事情,采姑走了過來。兩人站在廊前低聲說話。

“郡主送走了?”

“嗯。在宮門那兒看著亂糟糟的不成樣子,慈慶宮有人熬不住。怕是宮里大辦,京城里也有要跟著出殯的。”

“哪回國喪不得搭上些人。”采姑壓低聲音:“高菁她們一路朝東走的,出了順安門。”

出了順安門,就不是后宮的地界兒了,她們的人想再打聽消息可不容易。

但這也說明,貴妃犯的事兒大了,涉及朝堂。

“難道交給刑部?”寶珠話一出口,自己就知道說錯了。

后宮的事自有后宮法度處置,貴妃再怎么說也是皇帝的嬪妃,哪怕她真犯謀逆大罪,為了皇家的體面,也會了結得無聲無息,對外頭就報個病亡什么的。

“多半皇上要親自過問吧。”

兩人都沉默了。

宮里就是這樣,幾番起落難料,一時富貴無極,一時落魄成泥。

“唉,這一年又不得太平了。”

不知道還有什么人被牽連進去。

貴妃身處深宮,她要做什么事,必不是自己做的。肯定有人傳遞消息……這種事情一查起來,相互攀咬,誰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有人破門而入,直接把自己拖出去。

兩人又沉默了。

小冬在馬車上低聲和秦烈說了剛才在長春宮發生的事情。

“貴妃她臨走的時候,問起明夫人,你還記得她吧?”

“記得,印象不深。”

明夫人以前在安王府里頭就象個影子一般,無聲無息的,秦烈那時候住在王府,總共沒見過她幾面。

“景王之亂的時候她失蹤了……”

以前小冬沒細想過,為什么單單明夫人失蹤了呢?她所住的那個院子并沒有事,丫鬟們都安然無恙,可是沒人說得清楚,當時都很慌亂,以為明夫人就在屋里,可是后來再尋她就找不到了。

是亂中有人將她殺死了?擄走了?

還是,她自己走了?

明夫人失蹤之后,安王對此事緘口不提,也沒有追查過。小冬以前覺得,因為這事涉及女眷名節,怕有礙王府的聲譽,所以安王才沒有查下去。

秦烈的注意力卻不在明夫人身上。他緊緊握著小冬的手:“明貴妃竟然闖到長春宮里……要是她狗急跳墻傷了你和太后怎么辦?不成,往后幾不能再進宮了,回去就差人給你報個病。”

小冬想起來也覺得有些后怕。

她在慈慶宮已經遇到過高女官一次,那會兒她行色匆匆,可能就是在尋找明貴妃——也可能還有別的后宮嬪妃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這種事情一向牽連甚廣,報病待在家中無疑是穩妥的辦法。

小冬心中一直疑惑,晚間和安王說了明貴妃的事情之后,終于忍不住問出來:“父親,到底明夫人是生是死?她的下落您可知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安王這幾天并不顯得特別忙碌,他穿著件素白的長袍——一點也不顯老。說他是趙呂的哥哥肯定沒有人懷疑。

小冬覺得溫文爾雅、面如冠玉這些詞兒扣在安王身上那是一扣一個準,再合適不過了。

安王把手里那扎系著藍帶的白色信箋放下,有些懶洋洋地說:“這肩膀有些酸哪……”

小冬立馬討好的過去替他捶肩膀。

這活計她沒出嫁前常干……嗯……想一想自己真夠不孝的。成了親之后顧著自己小家的時候多了,自然把父親和哥哥都忽略了。

也怪不得人常說,兒女都是債,尤其女兒是賠錢貨。尤其在這個時代,你說養大了女兒有什么用?前十幾年嬌慣著,后面幾十年都是別人家的人了,還得破費偌大一筆嫁妝,可自家父母哪得著孝敬了?

安王舒服得唔了一聲,示意另一邊肩膀也得照顧到,翻著那疊信,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她現在做著道姑呢,日子還算自在。”

小冬手頓時一抖,捏得安王哆嗦了一下。

“她……為什么要走?”

“她早就想走了。”安王說:“從你母親過世的時候,她就提過一回,想到觀里去。那會兒明貴妃和皇后正如火如荼的時候,她一走,不定宮里頭兩位又琢磨什么心思,所以我沒答應。”

“她……”潮生和明夫人真的不熟。完全不了解她的脾性,只知道明夫人挺老實的,尤其是在安王面前,老實得不象個女人。

但凡美女,總有那么幾分自矜傲慢。

這不怪她們。

因為男人見了美女們,骨頭都要輕三成。美女的傲氣也就是被男人這么給慣出來的。

但明夫人在安王面前總是心虛的,就象偷了安王府上萬貫的錢賴著不還一樣。

“父親……明夫人為什么怕你?”

這話小冬早想問了。

安王如此玉樹臨風,明夫人又是美人如花,為什么兩個人在一起看著就不般配呢?毫無才子佳人的氣場。

當然,沒多個后媽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小冬是很感謝父親的。

但是她也很好奇。

安王平時多一個人在書房歇,偶爾也會到程、劉二位那兒去,但是明夫人那里……好象一次都沒去過。

誒,沒有貓兒不愛魚的。程、劉二位長得也不丑,可跟明夫人一比,明顯不是一個檔次的啊。

安王只是一笑:“行了,阿大今天可鬧騰了一場,你還不好好哄哄他。”

小冬頓時忘了八卦,顛顛的哄兒子去了。

人生離合無常,潮生看著兒子嗷嗷地朝她撲過來時,對這句話的體會更深了。

小冬撈著兒子,娘倆你挨我我挨你好一頓肉麻。晚上阿大也不肯讓乳娘抱走了,早早兒爬到小冬和秦烈的床上去等著了。

小孩子腳熱,阿大總是愛把腳伸到被子外,小冬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一開始總象有強迫癥似的非要把他的腳掖進被子里頭,可是每次她掖進去,一會兒就發現阿大又把腳伸了出來。

小冬睡床里,阿大睡中間,秦烈睡在最外頭。

小孩子沒什么心事,很快就睡著了,小冬卻睡不著。

秦烈也一樣。

“明貴妃一個人干不了這事兒,外頭肯定有人操縱……”小冬小聲嘀咕:“五公主可能早就知道什么了,她勸不了自己的娘,又不想被這事兒卷進去,所以她那時候才要到觀里去住。”

要不然公主,郡主們守寡的不少,可不是每個人都非要去道觀、尼庵里度日。那種地方也許是自在些,但是寂寞清苦。

但是五公主覺得那樣更安全。

還有,小冬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五公主是怎么懷孕的。

從她丈夫去世,到她服了虎狼藥想墮胎,五公主是一直待在宮里的。

宮里頭的男人……好吧,只有皇帝一個。但這是絕不可能的。

那問題來了,那男人是誰?是怎么進宮的?

明貴妃知道這件事吧?

也許那人……和明貴妃脫不了干系。

所以母女的關系在五公主墮胎之后降到了冰點,比陌生人還不如。

秦烈輕輕拍她手背,低聲說:“睡吧。”

阿大翻了個身兒,腳丫毫不客氣的擱在小冬身上,嘴里嘟囔了兩句,仿佛在夢里和人吵架了。

這孩子太野了,小冬覺得他指定是象他爹。

自己脾氣多好啊,在哪兒都沒和旁人吵過架。這孩子倒好,倒夢都不消停。

話雖這么說,癩痢頭兒子也是自己的好啊。

小冬立刻把別人的恩怨情仇拋開,輕輕拍撫兒子。

其實阿大睡得熟著呢,一點兒不用安撫。

倒是阿大的爹不大樂意。

媳婦兒就在身邊,中間隔個兒子——想干嘛都干不了。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太平了。

整個春天,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哀痛驚惶之中。

小冬再也沒有見過明貴妃。

官方消息是:明貴妃傷心過度,病了,所以不能見人,現在在靜養。

但小冬想,按慣例,養不了太久的,可能圣慈太后的事兒一結,明貴妃也就悄無聲息的歿了,然后隨便在皇陵里哪個地方埋了。

事實上,現在明貴妃可能已經不在了。皇帝的作風小冬還是知道的,皇帝和安王是同胞兄弟,但皇帝的作風是絕不姑息,明貴妃嘴里的話一吐完,命就不可能保住。

那日后要葬入皇陵的也不知道是誰。

五公主回了宮,可是皇帝并不見她。

小冬聽人說,她在長春宮前長跪,可圣慈太后也沒有見她。

如果把她換在五公主這個位置上,小冬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明貴妃做過什么,五公主都清楚。可她畢竟還是五公主的親生母親。

小冬萬萬沒想到五公主會求到自己面前來。

小冬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算哪根蔥啊?出了嫁的宗室女而已。太后都不沾手的事情,她能碰么?

五公主是打著給她探病的旗號上門來的。

可是這病——真病假病,誰不知道啊?

報病的不止她一個,不過這幾天小冬倒是真的不太舒服,人懶洋洋的,總提不起精神來。

胡氏說:“讓五公主回去吧……這會兒就是見了她,又能怎么樣呢?”

小冬抬起頭來:“還是見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是小冬和五公主的交情那么好。

只是——天還陰雨蒙蒙的五公主肯定是求告無門才來找她。

其實小冬知道胡氏說得對。

人情來往,很多時候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現在不見,下次見了,還可以當這事沒發生過。但是見了當面拒絕了,以后總會存著個疙瘩的。

小冬只是想……

如果換了她在五公主的位置娘要死了自己能袖手旁觀嗎?

處處碰壁,處處絕望……

哪怕幫不上她,也能寬慰她兩句,請她喝一杯茶暖一暖。

五公主里面穿著孝服,外面披著一件青蓮色的斗篷,頭上半點珠翠飾物也沒有,形容憔悴,眼晴里都是紅絲。

“小冬妹妹……”

她神情呆滯,眼晴里沒有一絲亮光,嗓子也啞了。

小冬剛才想好的寬慰的話都忘了,直接問:“你多久沒睡了?”

五公主低下頭不說話。

好吧換個問題。

“你早飯用了么?”

五公主輕輕搖了下頭。

小冬喚人去準備茶點,五公主說:“不必了……我不餓。”

“多少吃一點。有什么話吃完了再說。”

說是茶點,其實就是按著一頓早飯預備的,熱糕,春卷兒,水晶餅,湯包,熱粥,湯……

小冬親手給五公主盛了湯:“不吃東西,好歹喝口湯也暖和。”

五公主道了聲謝,接過去喝了。湯熬得濃濃的,雞肉、菌子這些都已經熬化在了湯里,又香又濃又熱。

熱湯一下肚,五公主打個了哆嗦……已經麻木的知覺在這個時候都被這口湯喚醒了。

疲憊,酸痛,寒冷,困倦,饑餓……

“吃點兒東西,才有力氣張羅奔忙。”小冬夾了兩塊熱糕給她。

五公主并不比小冬大多少,可是現在看來,她卻顯得比小冬要滄桑得太多太多了。

她的遭際著實令人嘆息。原本是天之驕女,以美貌和才學聞名京城。可先是得了人人聞之色變的重病,和心儀的人不能相偕白頭,出嫁后喪夫,接著又因為要墮下腹中骨肉誤服虎狼之藥,損了身體,遷入道觀,日子清苦寂寞。

現在……又遇到明貴妃參與謀逆這樣的禍事。

皇帝沒有追究這個女兒的罪責,可是五公主卻不能對親手母親不聞不問。

換了是自己,身在逆境承受這一連串的打擊,自己能有她這樣堅強嗎?小冬不知道。

五公主安靜的吃下小冬放在她面前的食物。大概在道觀里的日子還算平靜,五公主倒不象以前那樣瘦,只是突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氣色并不好看。看她吃的差不多,桌子撤了下去,這次端來的才是清茶。

小冬并沒有兜圈子打太極,她坦率直接地說:“五姐姐要想要求我幫忙,我沒辦法幫你。若是想見我父親,他現在也不在府中。”

不用解釋更多,比如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敏感性,安王和趙呂的立場,皇帝和一皇子的決心,這些都不用說,五公主心里也明白。連太后都不沾手,小冬又算是哪根蔥?五公主并不意外她十分平靜。

“我知道,其實今天我本就不該來,這一來反而讓你讓安王叔都為難了。”

牽扯到皇權爭斗即使是父子,夫妻、兄弟這也都沒有什么情分可講。當初景郡王和皇帝的關系怎么樣?二皇子還是親生兒子呢不是一樣事敗身死?何況明貴妃。

“我母妃她,一直不服氣。論才、論貌她覺得哪樣她都勝過先前李皇后,可是偏偏讓李皇后壓在頭上,她向往的是圣德太后那樣的風光,母儀天下,說一不二,連皇帝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可是這么多年她還不明白么?圣德太后是風光過,可眼下是什么下場?”,

“她以前總說我不是個兒子,要不然她就是另一番境況了。現在我也覺得她說得對,如果我是個兒子,肯定有別的辦法,不會眼睜睜著看她一條死路走到黑。”

“其實我六歲那一年,母妃曾經又懷過,那是個男孩兒,可是因為皇后下了手,沒能保得住。如果生下來也是她的倚靠。”

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明貴妃變成現在這樣怎么能是五公主的錯?就算五公主不是兒子不能替她爭一爭那個至高的位置可這又不是五公主能決定的。

“母妃和皇后有著殺子之仇,可是見了她還得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在那以前,她好象還沒有那么執著。是從那以后她才變得越來越厲害,一個人夜里不睡,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能一直坐到天明。我曾經希望姨母能勸一勸她,可是母親她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后來……”

“誰?”五公主看她一眼:“我的姨母,你也知道。”

小冬忽然間明白過來。安王說明夫人現在在道觀中。而五公主也是在道觀中,難不成這說的其實是同家道觀?

“姨母原想去離開京城去別處的,她有積蓄田產,生計并不發愁。可是她對京城之外的地方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京城更安全一些。反正認識她的人不多,她整日在觀中也不出門,不虞有人認出她來。”

“即使有人認出來只怕也會當沒看到。平白無故用不著和安王府過不去。”

真是想不到。明夫人倒是能守得住這種寂寞過日子。倘若明貴妃也這樣,五公主就不會有今天的憂慮了。

小冬想安慰她兩句,外面有人來回稟:“郡主,沈大人來了。”

小冬一怔。

沈靜怎么這會兒來了?五公主還在這里是巧合?總不會是刻意吧?小冬頓時頭疼起來。這二位怎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一塊兒來?

五公主忽然站起身來朝小冬盈盈一拜:“小冬妹妹,我想見他一面,求你成全。”

這叫什么事,難道沈靜也是知道了五公主的消息,特意趕來的?要不然這一前一后的還在這個節骨眼上。

她不出聲,五公主哀懇說:“我不會強求什么,只是想和他說兩句話。”

事到如今她還能強求什么?

沈靜不是不碩大局的人。可是這會兒他還過來,小冬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兩個人都不是不聰明的可是一個情字和你是不是聰明沒什么關系。這兩個人總是有緣無份只能遙遙相望。

當初男未娶女未嫁時就已經不可能。現在一個寡居一個使君有婦。縱然見面又能說此什么呢?五公主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這件事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皇帝與一皇子是鐵了心要將這股勢力連根拔起,受牽連的人不少,其他人躲都躲不及,沈靜前途遠大,身后還有一大家子人,絕不會犯傻攪進這種事情里頭。

“我問問看他的意思。”小冬這就算答應了。沈靜的意思呢?這還用問么。他要是看到五公主的車駕在門口有心想避開可以干脆不進來。但他知道五公主在還是進來了。

再理智的人也有不理智的時候。外面又下起雨來都說春雨貴如油可是今年的春雨就象扯不斷的線一天一天的下著總不見天放晴。廊下門邊擱著一把傘應該是沈靜進屋時放在那里的。青灰的傘面上面繪著白梅。傘上還沾著點點雨珠。果然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樣的物件。沈靜當年的神童、才子之名雖然漸漸淡去了但是他總在細微處遇別人有此不一樣。

胡氏有些不安:“郡主,這樣不妥吧。”

小冬沒出聲。

反正他們也做不了什么,也許就是說幾句一直埋在心里的話。胡氏還是不放心。小冬正要說話,忽然見門一開,五公主從屋里出來了。她掠了掠鬢邊的頭發:“多謝小冬妹妹了,讓我總算了結了這樁心事。”她看起來是比剛才的神情輕松了不少,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擔一樣。

“五姐姐你千萬要放寬心。”五公主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世上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是放不開的。”

沈靜站在門邊,五公主卻沒有回頭。她向前走侍女連忙跟上去撐開傘替她遮雨。可能是侍女著急拿錯了,她取的那把是沈靜的那把傘。青灰的傘面上那枝白梅顯得瘦削單薄飄搖不定,很快消沒在雨霧中。那是小冬最后一次見到五公主。

當天晚上五公主自盡了。她留書給皇帝希望皇帝能免明貴妃一死。如若不能的話也請將她們母女葬在一處。那天的相見是最后一面。

第一百八十五章

皇帝終于也病倒了。也許是因為天時不好,也許是……最近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不管是他關切的還是他厭惡的。

調養了許多日子,皇帝才算漸漸好轉,開始上朝理政。

皇帝病中,三皇子攬過了大部分政事,威望日隆。許多人開始意識到,皇帝終究要老的,將來的一切……可還都說不準哪。

五公主已經出嫁,不能再算做皇家的人,她不能再葬入皇家陵園之中。但是林鄉候家呢?五公主也不再回去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五公主與林鄉候家早已經形同陌路。

最終五公主是葬在了靈華觀后面的墓園里。

那里葬的多是孤苦無家的公主,郡主們。她們的遭遇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她們都在靈華觀孤獨終老死去,然后就葬在那里。皇家每年都會有人祭拜供奉她們,總算不是孤魂野鬼。想不到五公主也步上了這些人的后塵,無聲無息的葬在那里。

小冬不知道,那天五公主和沈靜都說了什么。

不過沈靜也病了。病得很重,李氏還來府中尋過藥,小冬給了她兩顆菩提果,李氏千恩萬謝的。看她的神情,她也一定明白沈靜這病是由何而起。大概都是心病。

小冬一連好些天提不起精神來,六公主特意來找她對著哭了一場。

“有什么想不開的,非要尋短見?”六公主說:“她娘待她也不見得就全心全意,她居然還想出拿自己的命替明貴妃贖罪的辦法,不值得啊……”

小冬沉默不語。她哭不出來。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心里很難過,可是哭不出來。

“我昨天晚上又做夢夢見她了。我們都還小,小時候我總覺得她什么東西都好。她娘是貴妃,我娘才是個婕妤。她聰明,我笨。她長得好,我不如她。她反正……她吃的穿的玩的,我什么都想同她搶。她有的我也要有,沈靜那事兒你知道吧?”

小冬意外:“你……你也知道?”

六公主點頭:“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早。那會兒二哥也在,三哥還有你哥哥他們一幫子人開賽詩會,沈靜拔頭籌。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懂他們做的那詩是在講什么,可是沈靜生得好看,五姐拿了一條手繡的錦帶當彩頭,還親手遞給他的,我那會兒就覺得不服。憑什么呀?我長得也不丑啊。”

小冬恍悟過來:“那你當時想和沈靜……”

六公主比她說得直接,一邊擦鼻子一邊說:“對,那會兒我固然是不想隨便被父皇嫁給一個不中意的人,一半也存了和她較勁的心思。要是我能嫁了沈靜,可不就贏了她一次了?”

結果沒成。

幸好也沒成。不然六公主這脾氣和沈靜這怎么能過到一塊兒?

“后來我沒嫁成嘛,她也沒嫁成,可嫁得還是比我好,她嫁的是公侯之家。”六公主又哭了起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和她斗氣了。”

小冬沉默地又遞給她一塊手帕。

“聽說是她的侍女發現的。早上去叫她的時候,人躺在床上,打扮穿戴得好好的,毒肯定是夜里服了,人都涼透了,信就放在床頭。”

小冬頭轉向一邊。

小冬也覺得五公主太不值了。

可是,就象她那天說的。這世上真沒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對五公主來說,她已經無牽無掛了。親人?愛人?都了斷了。生無可戀。也許,是前些天處處碰壁的經歷讓她絕望。也可能,她早就想過這一步了。小冬猜不著。

那天雨中那朵傘影似乎還在眼前飄搖。小冬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五公主的時候,她那么聰慧嬌美。

“我聽我母妃說,明貴妃其實好些天前就己經沒了。”六公主搖頭:“她還拿自己的命去換,真傻,能換來什么啊?”

“是么?明貴妃她已經……”

“嗯,你知道高掌侍吧?”六公主說:“她和明貴妃也有舊怨,不會放過她的。父皇很倚重她,你不知道,宮里暗地里有人喊她高內相呢。”

宮里頭的恩怨錯結是拆不開理不清的。

這次京師的動蕩已經到了尾聲。屹立不倒的有,比如安王府,比如六公主的夫家羅府。一夕傾塌的也有,象先前同圣德太后娘家走得近的幾家,還有宗室中人,比如惠郡王,這人為人處事十分圓滑,很難說這次他究竟有沒有參予,還是皇帝和三皇子純粹想借這次機會順勢收拾他。

真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可是小冬也知道,不會的。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如果能離開這個地方就好了。和父親和哥哥,和秦烈阿大一起,離開這個地方。遂州多好。小冬越來越想念遂州。雖然她只在那里住了短短一段時日,可是那里沒有京城這樣的險惡,今天還高高在上,明天就落得死無葬身之地。也許將來有一日,他們能一起到那里去。她會好好奉養父親,照料家人,太太平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送走六公主,阿大從外面跑了進來,乳娘她們慌慌張張跟在后頭。

“娘!”阿大手里攥著大把粉色的花,不知是在哪里揪的。他把那些花一古腦的塞進小冬懷里:“給你。”

花粉撲撲的,顏色動人,上面還沾著雨珠,潮漉漉的。

阿大撲進懷里,小冬環抱著他,長長的嘆息。失去的越多,才越覺得現在擁有的是多么可貴。父親、哥哥、丈夫、兒子,只要每個人都平平安安的,她沒有別的奢求。

“娘?”阿大不理解她的煩惱,有些不耐煩的扭動起來,掙扎下地,拉著小冬一只手就朝外走。

“雨不下了。”

“是嗎?”小冬走出門。

是的,雨已經停了。

連日的陰雨終于停歇,天氣一下子熱了起來。陽光熾烈,照得一切都格外鮮亮。天顯得更藍,花顯得更紅,葉子顯得更綠。人們換下厚重的衣裳,腳步輕快,笑容漸漸多了起來。這好天氣似乎預示著,接下去是一個非常炎熱的夏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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