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037 一跪

這也是隨著時日愈久,尋人之事便愈發舉步維艱的原因之一。

“世間萬物,生長衰落自有其規律法則。而一個人的成長變化,縱然表面看似與幼時相差甚遠,卻也必然有跡可循。”衡玉道:“我可以試著以其幼時舊容,大致演畫出如今的樣貌。”

“這……”婆子大為驚異,甚至更多的是懷疑小姑娘說大話——她從未聽過這等本領!

“吉畫師此言當真?”溫大娘子緊緊盯著說話的女孩子。

少女神色平靜篤信地點頭。

“那便有勞吉畫師了!”溫大娘子當即吩咐道:“快,去取鳶兒的畫像來!”

女兒剛走失時,家中請了極有名氣的畫師來畫過畫像作尋人之用,她挑了最像的一幅一直保留著。

婆子應下來,仍在心底嘆氣——大娘子這回也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一支畫筆而已,哪里就能憑空畫出二十年后的模樣呢?

真就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經過窗外、聽得了這番對話的老仆,眼神則劇烈翻涌著。

“不單需要舊時畫像,還需令愛幼時的性情、喜好,不知大娘子可還記得清楚嗎?”衡玉開口問。

溫大娘子笑中帶淚:“記得……都記得。”

婆子奉命取來了紙筆,衡玉將溫大娘子所述,挑了關鍵之處執筆一一記下。

“推演畫像需要些時日,還請大娘子耐心等候一二。”衡玉將那幅女童畫像與所記交給了吉吉,臨走前與溫大娘子說道。

溫大娘子再次堅持起身道謝:“多謝吉畫師。”

衡玉還了一禮:“大娘子且安心歇息,改日有細節需另行詢問,晚輩再登門拜訪。”

溫大娘子點了頭,在婆子的攙扶下,目送著衡玉離開了此處。

衡玉出了溫大娘子的居院,腳下略慢了些。

有人在跟著她——

她雖不會什么嚴格意義上的功夫,但幼時經歷也讓她練就了自身對外界的敏銳感知。

果然,有人很快就追了上來。

“請留步。”

那是一道略有些沉啞的男人聲音。

衡玉駐足,卻未回頭。

對方很快走到她身側,而后卻是朝她直直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無疑十分突然。

衡玉看著跪在面前的蒙家老仆,悄然握緊了袖中十指。

是程平。

“姑娘若當真能將我家姑娘找回,在下愿做牛做馬,肝腦涂地相報!”

男人對諸事有著自己的判斷在,他在窗外聽了許久,他心中清楚,面前的女孩子絕非是在說大話!

而這個女孩子并沒有像大多數做善事的人那樣說出不求回報的話——

“若當真能將人尋回,倒無需你肝腦涂地——”衡玉看著他,微微抿直了嘴角,道:“到時,我只需你替我做一件事。”

確切來說,是回答她一個問題。

她今日決定幫溫大娘子,只因內心驅使。

但若能借此事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也沒有道理不用。

她從不會去思考所謂善舉是否一定要完全純粹,二者皆是她想做的事,從心而為,僅此而已。

“莫說一件,便是十件百件,在下也絕無二話。”程平定聲說道,字字有力。

衡玉點頭:“但愿此約有得以履行之日——”

程平此人雖沉默寡言,卻看得出是個極驕傲固執之人,這樣的人找不對法子,多半軟硬不吃——而若能借此讓其開口,或是最好的捷徑。

但她也不至于天真到將所有希望押在這個約定之上。

到底想要找回一個丟失二十年的孩子,于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縱然她從不肯服輸,但也不得不承認,許多時候決定結果的,仍舊是運氣二字。

而在運氣插手之前,她要做的是盡人事。

天色將晚之際,營洲城落起了雨。

起初雨勢只是濛濛而已,一早出城操練兵士的蕭牧冒著雨霧帶人從軍營回城,待于侯府大門前下馬時,已是雨珠成線。

“侯爺回來了!”

門人忙撐著傘迎上來。

侯府大門外已亮起了燈籠,蕭牧步上石階之際,得見昏黃燈火下雨珠跳躍,思緒被拉遠了一瞬。

他近來總是會夢到那個雨夜。

雨聲,潮濕,寒冷,昏暗。

還有小小的女孩子恐懼不安的夢囈啜泣。

“夫人且等著郎君回來用晚食呢……”撐傘的老仆笑著說道。

此番郎君拿回了千秋城,大大威懾了那些北狄異族,府里都說,郎君終于能歇上一陣子了,也能多回府陪夫人用飯了。

當然,若是趁此空閑再給他們娶位侯夫人回來,那就更好了!

近來侯府上下無不如是想著。

這也正是蕭牧近日總覺得闔府上下看他的眼神總帶著莫名希冀的原因所在了——蕭將軍為此一度十分疑惑,六城均已收復,布防不曾松懈,是哪里還有欠缺嗎?

若是仆從能聽到他心中的聲音,定要挑明了回答——缺!太缺了!您可太缺個媳婦了啊!

在眾人眼中十分缺媳婦的蕭牧直接去了蕭夫人處。

飯桌上,蕭夫人頻頻給蕭牧夾菜。

“雖說味道于你而言區別不大,但各樣還是要都吃些才好。”

“是,多謝母親。”

一旁蕭夫人的貼身婆子看著坐在那里的郎君,無聲嘆了口氣。

郎君輕易嘗不出什么味道來,味覺遲鈍得厲害,夫人為此尋了許多郎中,皆不見成效。

飯罷,蕭夫人擱下雙箸,對兒子講道:“景時,你莫要急著回去,母親有極要緊之事需問一問你。”

見她滿眼正色,蕭牧不敢大意,當即應了“是”。

漱口凈手罷,蕭夫人便屏退了下人,堂中很快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不知母親有何要事?”蕭牧正色問。

“母親問你,再有幾日便是阿衡的生辰,你可備好了生辰禮沒有?”

蕭牧:“……?”

這竟就是母親所說的極要緊之事?

蕭夫人則拿眼神回應他——這還不算要緊?

蕭牧默然一瞬,道:“吉畫師既為女眷,此事想必全由母親做主即可。”

“母親自是備好了的,但那是母親的。”蕭夫人苦口婆心道:“你自己備下的,才算是你的心意!”

他的心意嗎?

蕭牧沉默間,下意識地掃了一眼一旁的果刀。

難道要送把刀去,以警示對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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