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055 侯爺會死嗎?

“不過是些邊境微末摩擦罷了,不至于再起戰事。”蕭牧道:“近了年關,頗多軍務需要處理,另要擬定呈往京師的奏報與,住在軍營中更方便些。”

他解釋得頗算細致了,衡玉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有一絲猜測。

當真如此嗎?

或者說,當真只是如此嗎?

衡玉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蕭牧左肩的位置。

他披著厚重的藏青色裘衣,墨發以玉冠束得整潔利落,骨像出眾的側臉輪廓愈發清晰了幾分,人仍是挺拔的,較之之前卻也好像單薄了一些。

總說是小傷無大礙……

可在蕭伯母問起為何近日氣色不佳時,卻又常以風寒之說來掩飾,如今又要搬回軍營中去。

身為營洲節度使,又身陷藏寶圖傳言,一舉一動皆會引起波瀾,瞞下傷勢也屬正常。

可究竟是怎樣的傷,竟是如此難愈嗎?

衡玉甚至忍不住有些緊張地想:蕭將軍……會死嗎?

客觀而言,蕭牧乃真正牽一發動全局之人,若他出事,北地定要動蕩……

私心來論,拋開立場不說,這些時日的相處之下,她所認識的這位蕭侯爺心系百姓下屬,雖外表冷了些,卻也有諸多可敬之處——

再有便是蕭伯母了,蕭伯母性情要強,據說當年蕭牧之父乃是入贅蕭家,所以蕭侯爺是隨了母姓的,而其父又因病早逝,只留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若侯爺當真有個什么好歹,蕭伯母必然是受不住的。

想著這些,衡玉不由愈發緊張侯爺的死活了。

蕭牧全然不知身側之人滿腦子裝著“蕭侯爺會不會死”的念頭,只道:“繪像之事若有進展,吉畫師隨時可使大柱前去軍營傳話。”

衡玉應下:“好,我會的。”

畫像她如今已出了七八幅,高矮胖瘦、富貴貧困、是否讀過書等等,皆于外貌氣質會有影響,尋人之初線索有限,她需盡可能多地畫出各種可能。

此時,王敬勇尋了過來,說是前往軍營之事已經安排妥當。

蕭牧看向衡玉:“吉畫師且回去吧。”

衡玉點頭:“侯爺多保重。”

少女眼神明亮真誠,蕭牧略略一怔后,微一頷首。

見他帶著王敬勇很快離去,衡玉便也揣著心事回到了客院。

而她前腳在屋內坐下,剛接過了翠槐捧來的熱茶暖手,便見吉吉緊跟著回來了。

衡玉看了眼小丫頭的神情。

倒是沒紅眼睛,但也不見歡喜之色。

語氣倒是輕松的,還來問她:“姑娘,您午食想吃什么?晏郎君昨晚使人送來了一尾鱸魚,還鮮活亂跳的呢,姑娘想要清蒸還是拿來燉湯?”

衡玉想了想,道:“還是燉湯吧。”

“好嘞,那婢子這就去交待小廚房!”

見小丫鬟快步走了出去,衡玉遂也未有多問的心思。

實則,她大致也猜得出其中的關鍵所在了。

但此事乃是蒙家的家事,對錯不提,實在不是外人能夠插手過問的。

吉吉若能及時止損,不必去摻和這些叫人頭痛的牽扯,或是正確的選擇。

而此時,蒙大柱仍然站在方才與吉吉說話的假山旁。

他耳側似還回響著女孩子的聲音——

他本是想同她說,若當真覺得他樣貌粗鄙,他是有法子可想的。

可她卻冷靜地看著他,同他道——

“樣貌之說,那日是我說了氣話,失禮處還請蒙校尉見諒。”

“我自幼與姑娘相識,得幸跟在姑娘左右,開闊了些眼界,讀了些書,便也就生出了與她人不同的想法,嫁去兼祧之家,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蒙校尉很好,這些時日我也極開心,但我做不到單單只因這些,便勉強自己放棄底線,去過那般不對等的混沌日子——若是如此,不單愧對姑娘教導,更愧對自己這極不容易清明了些的腦袋。”

“我說這些,并非是想左右蒙校尉的家事。相反,我并不希望你為了我去同家中對峙,溫大娘子那般遭遇,我擔不起這般過錯,也受不住這般做的后果。我無意傷害旁人,卻也不可能犧牲自身。”

“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能早日斷了念想,實在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

他有許多話想說,可到底只是低聲說了句:“我明白了……”

他本想說,婚姻之事上,他也是不愿與人分享的,否則也不至于將親事耽擱至今。

他還想說,兼祧之事,他必會想辦法的!

可是……他當下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想嗎?

他倒不怕父親打罵,只因大伯母病痛纏身,他就斷不能做出如此不孝之舉。正如方才吉吉所言,她擔不起這般過錯,而保證家中安寧,亦是他理應盡的責任。

哭鬧撒潑不管不顧,那是小孩子的舉動。沒有處事的能力,也是不配成家的。

所以,在沒有妥當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不能隨口承諾。

他也絕不會就此放棄。

盡力而為全力以赴,不該是只在戰場上的!

少年思索良久,眼神恢復堅定,提步出了長廊。

蕭牧回了軍營,身邊除了嚴明之外,只帶了王敬勇和不堪裴家小姐所擾、千求萬求主動跟上的印海。

蒙大柱被留了下來打理些雜務,以及留給蔣媒官繼續做業績之用。

只是蔣媒官的這番業績,遲遲未能有值得一提的進展。

臘八當日,蒙母單氏坐在溫大娘子床邊,正嘆氣說著此事。

“這么多姑娘,竟連一個中意的都沒有?”溫大娘子微微皺眉,有些不安地道:“該不會當真……”

“大嫂倒不必擔心這個了。”單氏笑了笑:“這小子已是有了心儀的姑娘。”

聽她咬重“姑娘”二字,溫大娘子不由問:“哪一家的?”

“正是吉畫師身邊的那位吉吉姑娘。”

溫大娘子訝然之后,不禁笑了:“原來是那小丫頭,我早該看出來的……”

又不免問:“既如此,又為何不幫著大柱張羅一二?那是個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也并非是賤籍出身的。”

“不是不幫他張羅呀。”單氏無奈嘆氣:“他是自己跑去說了的,只是人家姑娘沒同意……我本想托蔣媒官從中再說合一二,也被他攔住了,只說不能再去攪擾人小姑娘。”

“沒同意?”

“哎,最初看著倆人倒是融洽的,誰知……可憐這小子極不容易開一回竅,竟是哐當一下撞墻上了!瞧著得是撞了好大一個包,沒些時日怕是緩不過來了!”單氏又笑又嘆氣:“不過經此一事,倒叫我覺得這小子長大了不少,慢慢有個大人模樣了。”

少年人總要經些事才能成長起來。

溫大娘子也笑了笑。

妯娌二人就此說了許多。

單氏走后,溫大娘子靠在床頭,望著窗欞下的八寶云紋熏爐,若有所思。

一旁的婆子見自家大娘子又出了神,不由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說來那位吉畫師已有七八日不曾來過了,也不知是不是撂了挑子不畫了——她原本瞧著那面若桃李、且據說過分愛玩的小姑娘,就是個不甚可靠的。

可大娘子明顯是上了心。

只盼著大娘子日后不要太失望得好。

婆子想著,便笑著說了些家中瑣事,分散轉移了溫大娘子的神思。

從京師到營洲,一貫被看作不靠譜之人的衡玉,此時剛收了筆,正望著面前那幅墨跡還沒干的畫像。

一旁收拾桌面的吉吉下意識地歪著腦袋瞧了一眼,不由道:“許是近來看得太多了,如今姑娘每畫一幅,我竟都覺得有些眼熟了呢。”

這只是隨口一言。

畢竟她家姑娘的推演繪像,并非是憑空想象的,而是以幼時畫像作為基礎,再根據后天環境推測出來的,既歸根結底是“同一人”,有相似處才是正常的。

故而吉吉只看一眼,也就收回了視線。

只是想著,自家姑娘真是厲害,不單強聞博記,于書畫之上天賦極高,又頭腦清晰敏銳,感知超群——就連長公主殿下都說了,姑娘這獨一份推演的本領,可是別人學來學不來,教也教不會的。

衡玉卻因凝神思索而漸漸皺起了眉,自語般道:“是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的……”

吉吉收拾彩墨的動作一頓。

姑娘說的眼熟,是見過的“眼熟”?!

吉吉遂也定睛去看,然而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姑娘是不是看得久了,與腦中畫像重疊了?”

“不……絕不是。”衡玉微微搖頭,握著畫紙一角的手用了些力,篤定地道:“是神似之感——”

而這幅畫與上一幅的最大區分,便在于眉眼間的神態。

衡玉聚jing會神,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張張年紀相仿的女子臉龐。

到底只是推演畫像,而那股神似之感十分微渺,極難捕捉……

但她的感覺輕易不會出錯!

腦中畫面電光火石間,陡然出現了一張清冷嚴正的面容。

蕭侯爺!

衡玉忽地張開眼睛。

并非是那神似之感出自蕭侯爺,而是蕭侯爺與那道模糊不清的人影輪廓有關!

就像是……曾一同出現過的關連!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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