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晚肆虐的寒風夾雜著些許的潮濕拂過面頰時,柳芙只覺得腦子一陣轟鳴,原本就不勝酒力的自己更是差些嘔吐了起來。
比起立在寒風中醉意上頭的不舒服,這看似溫暖的車廂卻更加讓柳芙覺得難受。因為對面端坐著的,是正睜著一雙黑眸死死盯著自己上下打量的姬無殤。
柳芙實在不懂,他明明就是個親王,卻出門不乘車!還厚顏無恥地鳩占鵲巢!
當時剛從王府出來,姬無殤抬眼望了望天,只嘟囔了一句:“冷!”然后就讓隨行的侍衛牽了馬在后面跟著,本人則直接登上了文府的車攆。
最讓柳芙氣急的是,姬無殤另一個隨行的侍衛先是趕了老張頭下車,又把守在車邊的暖兒劉媽攆開,隨即還看了一眼車廂中的自己。虧得姬無殤搖頭,示意不用,不然她也得到外面吹冷風去。
忍下心中的不悅和對姬無殤的恐懼,柳芙只得閉上眼睛當他不存在。今晚還得靠著他幫忙通關出城,輕易得罪不得。自己除了將車上預備的一些衣物給了老張頭還有暖兒和劉媽,讓他們裹得厚厚的御寒之外,根本沒有能力再做什么說什么了。
于是,柳芙和姬無殤坐在車攆之中,老張頭還有暖兒和劉媽則按照姬無殤的吩咐,與他帶來的另一個侍衛隔開十步的距離,一起跟著馬車在后面步行。
對!就是步行!
姬無殤上車之前就吩咐了代替老張頭駕車的侍衛,說他飲酒之后身子不適,切記不能將馬車跑起來,只能以步行的速度駕車前行。
感覺馬車輕微地搖晃著,仿佛沒有移動,柳芙估摸著以如此龜速,等自己回家恐怕天都亮了。但雖然焦急,但柳芙知道總比被困在京中好。這天寒地凍的,又是宵禁之夜,城里的客棧酒肆都緊閉著大門,街上除了零星的幾個打更者,一個人也沒有。
要是今夜自己不能出城,恐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想到此,柳芙也只好忍住酒意上頭的難受,暫時與姬無殤共處在這狹小的車廂內。
“小家伙,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怕我?”
姬無殤可沒有打算就此放過柳芙,即便對面的小姑娘閉著眼睛倚在那兒的樣子十分乖巧可人,他也不能忽略她給自己帶來的困惑和疑慮。
無奈地睜開眼,柳芙小心翼翼繼續頷著首,輕聲道:“王爺是尊貴的裕親王,民女心懷敬畏,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這樣的以問代答,姬無殤更加覺得此女不如表面那么天真簡單,于是冷冷地笑了一聲:“那你為什么不敢睜眼看我?還渾身上下篩糠似地抖呢?”
“我”柳芙只好抬眼,沖姬無殤咧嘴一笑:“民女只是先前飲了酒,這會兒酒意上頭,難受的很。”
“難受嗎?”姬無殤一邊說,一邊突然伸出了長臂將柳芙從車廂邊緣一把拽了過來:“本王略懂醫術,幫你把把脈吧。”
還未來得及驚呼,柳芙的肩頸和下巴已經被姬無殤的臂膀從背后給攏住,根本一點兒聲音也發布出來,只得下意識地揮動手臂想要逃開對方的鉗制。
“別著急,我只是給你把把脈而已。”感覺懷中的小人兒動的厲害,姬無殤低首在柳芙耳邊用著沉緩的聲音道:“你若是乖乖的,本王就松開你。”
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柳芙勉強地點了點頭,感覺姬無殤果然放松了些,不知為什么,柳芙只覺得心底一團火氣突然就沖上了頭。于是連想也沒想就張開了嘴,死死地咬住了眼前那只還未來得及拿開的手。
“你!”
姬無殤左手吃痛,右手趕緊一把又重新將柳芙抱住:“你再鬧,本王就不客氣了!要是被人看到,吃虧的可不是我!”
柳芙是氣急,可卻并不笨。兩人如此情形,雖然自己還是個八九歲的女童,但畢竟男女有別,要是被人看到,就算有理也說不清!再說,老張頭他們全是老弱婦孺,就算向他們求救也毫無用處,說不定還會連累無辜無可奈何之際,柳芙只好松了口。
眼看著姬無殤細白纖長的手指上赫然印了幾顆齒痕,不知為何,柳芙竟覺得心里頭很舒服,原本緊繃的情緒也隨之漸漸緩和了下來。
推開了姬無殤的鉗制,抬起頭,柳芙似笑非笑,語氣中帶著幾分挑釁:“裕王殿下,您在京中百姓的口里可是出了名的溫文爾雅謙和有禮。怎么私下行事卻如此唐突,如此地不合時宜呢!”
“你不是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嗎?”姬無殤微瞇了瞇眼:“難道我還需要在你面前裝下去嗎?”
“你”
柳芙被姬無殤突然反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識地環住身體:“我沒有王爺說什么,民女聽不懂。”
“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裝糊涂,本王倒想剖開你挖出心來看看。”姬無殤眼底閃過一抹決絕和殘忍,看樣子,并不像簡單的威脅或者玩笑。
冷意,從頭頂直貫而下!柳芙腦中閃過了前生中和姬無殤僅有過的幾次見面。那時候的他,根本毫無一丁點兒現在溫和親王的影子。
身為帝王,貴為天子,他總是高高在上,目光犀利,神情淡漠。即便是在笑,那薄唇微揚間的表情卻讓人如墜冰窟,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令你不得不向他臣服
“就是這種表情!”
瞇起了眼,姬無殤向前傾了傾身子,鷹一般鋒利的眼神不放過柳芙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感覺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臉上一片一片地剜著自己的肉,那種壓抑和刺痛感讓柳芙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只能將視線聚在那張越來越靠近的俊顏之上,用著發顫的聲音,強迫自己解釋道:“王爺真的誤會民女了。”
幾乎將舌頭咬破,口中的腥甜也讓柳芙慢慢鎮靜了下來。
眼前的男子將來會是大周皇朝的天子,也是自己必須要示好的人。說不定,將來還得依靠他來改變命運!所以一定不能讓兩人以這樣的方式相處,一定要改變這樣難堪的局面!
于是,柳芙深吸了一口氣,借著尚未褪去的酒意,大著膽子在臉上露出了一抹無辜的表情,淚滴也隨即滑下臉孔:“王爺這樣兇民女,民女當然害怕了。民女和母親從蜀中山村來京投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山村丫頭罷了,初見王爺這樣身份尊貴的人,自然會自卑,不敢直視。再見,更是覺得王爺氣勢如山,自己太過卑微,無法厚顏攀談。若是因為此民女冒犯了王爺,那民女保證,下次再見,一定不會再那樣了。”
“蜀中山村的小姑娘,又怎么會伶俐機敏如此?”姬無殤可不會被一個小丫頭的眼淚所蒙蔽心智,他從來都看人極準。
面對柳芙,他總覺得自己修煉了近十年的假面孔好像不起作用似的。她那雙晶瑩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來的神情,就像影閣大牢之內關押的那些被自己親自神問過的死囚一樣。同樣用著無比恐懼的眼神在看著自己,看著真實而不掩飾殘酷冷漠心性的自己。
面對姬無殤的步步逼近,柳芙已經無法再直視那雙如狼般的雙眸,只得別開眼,語帶哭腔地道:“王爺什么意思,民女真的不懂。”
“你不用懂,更不用辯解什么。”
突然間,姬無殤竟收起了外露的鋒芒,隨即冷笑了起來,眼中卻仍舊帶著無法掩飾的陰寒:“那時在文府,本想放過你。可惜,你不愿告訴我你為什么怕本王,本王又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所以將來你我應該有的是機會再見面。終有一天,我會搞清楚你這個小腦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然后再慢慢決定該怎么處置你。”
隨著姬無殤話音落下,柳芙幾乎已經癱軟了在車中,垂著頭,根本無力再和他周旋哪怕一句話。可理智卻告訴柳芙,不能就此仍姬無殤對自己產生懷疑,只得再次緩緩抬起了雙眼,啟唇道:“若民女告訴王爺真正害怕你的原因呢?王爺可愿意放過米女?”
微瞇了瞇眼,姬無殤又靠回了原來的位置,略微思考了一下,淡淡道:“那要看你的解釋是否能讓本王信服了。”說著,右手輕輕轉動著佩戴在大拇指的白玉扳指,鋒利的眼神像一張大網,將柳芙死死地罩在了里面,不放過她表情上哪怕最細微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