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六章 朱砂 下

古代言情

第六章朱砂下

第六章朱砂下

“娘,您怎么了?”看到孟氏神色怔忪之時。敏君、繁君兩個便有些疑惑了,正待出口詢問,就見著她的神色忽然變得激動之極,還猛然站起身來不管不顧伸出手去,方一前一后趕著攔下,一面詢問,一面令車夫趕緊叫住那幾個乞兒。

孟氏近日連夜收綴整肅,又起早至江邊送別徐允謙,疲憊困乏且不必說,心中那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離思愁緒也是纏綿不斷。正是傷感之時,偏又碰到舊年的隱痛,一時竟是心神失守,惶惶然仿佛又回到當初那個小姑娘時的自個,臉色蒼白,慌亂而絕望。因此,敏君繁君兩個瞅著不對勁,忙伸手相攔,孟氏依舊是無知無覺般,連車窗車門的分別也渾然忘了,掙扎著要往車窗處撞去。

見著如此,敏君咬了咬牙。也顧不得什么別的,忙就是伸出手掐住孟氏鼻下人中穴,死死掐了一道青紫的印痕,一面又急急相喚。那孟氏方才漸漸回過身來,嗆嗆連著退了幾步,跌坐在那里,睜著無神的眼,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得了。

敏君與繁君忽然間遇到這般的孟氏,一時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眼瞅著情勢平復下來,她們兩個卻越發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面面相覷,兩雙眼睛都是露出驚疑不定來。好是半天,那身為孟氏親生女兒的敏君,咳嗽了兩聲,輕之又輕地慢慢靠近孟氏,貼著她坐下,一面伸手輕輕揉捏著孟氏緊繃的肩膀肌肉,一面柔聲細語道:“娘,您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孟氏此時也是回過神來,當即幽幽嘆息了一聲,便垂下眼簾,輕聲道:“讓管事將那個肩上帶著…呈品字狀朱砂痣的乞兒接回去,給個差事,好生調養調養。”

這話一說,敏君與繁君雖說還不清楚這里頭的緣故,但也算曉得孟氏做出這樣突兀舉動的直接原因。當下也不敢怠慢,隔著簾子令一個婆子好生將那幾個乞兒收綴一番,將他們一起兒帶入府內。

至于理由,那些個婆子也是辦老了事的,哪里連糊弄幾個乞兒也不會,當下連說帶比劃,不過小半盞茶的時候,這便都妥當了。

孟氏神思恍惚,頗有幾分怔忪,半日也是說不得一句話來。敏君與繁君兩個見了,相互對視一眼后,敏君自去好生配著孟氏說談,一面兒輕輕地揉捏按摩。而繁君,詢問了幾句話,見著沒什么不妥的,便令讓出一輛車,將這幾個乞兒收拾妥當,一并帶入府里頭去。

如此一番事情鬧騰出來,孟氏固然是神思恍惚,怔忪難言,就是敏君繁君一時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口中隨意說些心不在焉的家常事兒,精神卻全都在孟氏身上了。

孟氏出了一回神,到底也是生兒育女的人,又幾度流年,物是人非,心中的刻痕再是深切,大抵也漸漸有些模糊了。因此,一番驚心動魄,魂不守舍之后,她便漸漸有些回過神來。

“奶奶,姑娘,已經到門口了。”就在這時候,外頭一個丫鬟脆生生地喊了一聲,柔軟的聲音,綿綿密密的,好似清亮的光一掠而過。孟氏眨了眨眼,眉眼漸漸舒展開來:“已經到家了?”

“是啊,娘,收綴一番,咱們也該換一輛車了。”敏君聽得那小丫鬟忽然出聲,原皺著眉心生不悅,生怕這個時候又是激了孟氏,誰想著孟氏這會子反倒是漸漸緩過來,神情清明不說,便連著說話也是條理分明得很,當即忙開口回了話,臉上笑容盈盈,只一雙眼睛還不住地在孟氏臉上細細打量。

“小丫頭,年歲不大。倒是心眼兒活絡,竅門兒多。娘這也是一時觸及往事,神思不屬罷了,哪里就能軟弱不堪到那地步去。”看著敏君言辭甚為簡略細致,舉止更是謹慎小心,孟氏搖了搖頭,伸出一根白皙纖秀的手指,點了點敏君的額頭,唇邊還帶著笑,可眼圈兒卻是微微泛出些濕紅來:“只是舊事著實不堪回首,你爹又是遠行了,兩下交加,方有些失了分寸。你也不必擔心,這事兒老是忍耐在心,倒也不妥當,能趁機發作出來,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聽得這話,敏君雖說頗有幾分探問的心,細細想了想后,還是沒有開口詢問,反倒將話題一轉,柔聲道:“既是如此,女兒就放心多了。這幾個乞兒。妹妹方才已經令人好生安置妥當了,就在后頭的車里。等一會收綴清理,換上一身新衣后,再領來與母親瞧一瞧。至于差事之類的,還得母親發話說一聲,日后也好安置。”

“你們心思細密,倒也十分妥當。”孟氏點了點頭,輕輕揉了揉敏君烏黑的發,方又回過頭凝神繁君一會,唇角便綻出一縷微笑,也將她摟了過來。柔聲道:“也難為你了,這會子心細又周全,做得十分得體。既讓那幾個乞兒少了一路奔勞的苦楚,也不至于讓老太太、太太等人瞧出什么不妥當來,省了好些口舌嚼頭。”

“只是一時情急,瞧著母親掛心,便多打算了一點,著實說來,卻不曾想到這些的。”繁君聽得孟氏這般說來,又是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當下心里溫軟,垂下眼簾柔聲回話:“到底是見風使舵,倒但不得母親這般稱贊。”

“為人做事兒,只瞧著后頭如何,人心倒是難以計較的。誰也不曉得這笑顏低下是什么,這愁緒里頭藏著什么。難道這繡花兒的繡娘不看那手藝,反倒計較容貌不成?”孟氏笑了笑,又是著實贊了繁君幾句,看著她臉頰微微泛紅,卻沒有什么矜嬌的神色,而一邊的敏君也是含笑以對,沒有什么艷羨,也沒有什么疏離,她越發得滿意,倒是將籠罩心中的那些愁云掃去大半,當下就露出一抹笑,隨口將實用主義的話說道出來。

繁君自是笑著,敏君腦中卻是由不得閃過當初一句極有名的話來:白貓黑貓,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當下,腦中悠悠閃過許多現代的事情,唇角的笑容也有些飄忽起來。孟氏見了,略略一愣,便伸手將她拍醒過來,嗔道:“笑得如此古怪,難道娘說錯了什么不成?”

“娘自然沒有說錯什么,只是女兒想起了一句老話,忍不住笑出聲來。”敏君解釋了一句。外頭就是有婆子請孟氏、敏君、繁君從車中下來,換上府里頭用的略略有些窄小些的青綢車。

三人聽了,自是一一扶著丫鬟或者婆子的手下了車,再重頭坐上一輛青綢車。照著尋常來說,一輛青綢車只好坐兩個人,但一來敏君繁君都小著,自然比不得大人的身量,縱然三人坐一輛車,也是足夠的;二來,咋咋然將三人分開來,不論哪一個單單坐一輛車,到略有些不妥當,由此,她們便索性推了一輛車,三人一起坐在一輛車里,親親熱熱的說話。

“姐姐還沒說那一句古話呢。”瞧著孟氏又是略有些怔忪起來,繁君腦中靈光一閃,忙就尋出一個話題,特特伸手抓住孟氏的右手晃了晃,帶著一點告狀的意思,笑著說道:“我想著,多半是虛詞填應,想著拖過去,便好了。母親可不能偏心,怎么也得讓姐姐說一說其中的緣故呢。”

“那是自然。”聽得這話,孟氏也是回過神來,當即立時應允,又是偏過頭看向敏君:“繁君的話可是聽見了?這會子有話就說,沒話么?我這個做母親的,少不得治你一個罪名,罰你到我的屋子,繁君的屋子清掃一次,以作懲戒。”

“娘和四妹妹一唱一和的,叫女兒竟是沒話回了。”敏君笑了笑,看著孟氏雖然臉上帶笑,但眼圈兒卻還是紅著,便略略想了想,特特逗弄道:“只不過,女兒這里還真是有一句話對的上來的。”

“既是如此,還不快些說?”孟氏笑著催促一聲,繁君卻是忍不住彎下腰半臥在孟氏身上,伸出雙手對這正故意露出洋洋得意神色的敏君咯吱了兩下,一般也是催促道:“快說,快說。”

“你、你這般,叫我如何說……”敏君被搓揉得渾身發軟,喘著氣說了一句話,折騰了一通后只覺得額頭冒出一層細細的汗,便掏出帕子拭去額頭的那些細汗,緩聲道:“不過一句話的事,沒得折騰到那地步去。我那原話是白貓黑貓,抓的老鼠的是好貓兒。現下可得喚幾個詞,什么好貓兒,竟都是撓癢癢的爪子,慣會伸手,不愛縮手的。”

繁君聽了,正是要說什么,外頭的婆子卻是咳嗽一聲,忽然道:“奶奶,姑娘,已經到了屋子外頭,老太太身邊的珍鶴正是候在外頭,卻不曉得是什么緣故。”

車內三人聞言都是皺了皺眉頭,孟氏神色最是淡漠,聽著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就低下頭摩挲著已然有些凸起的腹部,當下連眼皮子也不曾動一下。敏君與繁君兩人見了,又是好笑又是納罕:平日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就算是再蠻橫,孟氏都是待之以禮的,可今日也就出現一個丫鬟,連傳話都沒說,她就是徹底不理會了。這般舉動,卻是為了那幾個乞兒違背了素日的規矩,若是說里頭沒有什么深切的緣故,那才是怪了。

但難得見孟氏如此,敏君與繁君兩個反倒有幾分新鮮,當即略略一想,就是令婆子直接趕車入內,一面又情真意切地說了一通話:“母親連日辛苦,又是起早兒到江邊送父親遠去,身子疲乏不堪,這會兒竟是昏昏睡去了。我們瞧著她眼底發青,卻是心疼得很,想著外頭太冷,只怕她一時受不住,便還是到了廳堂那里,我們再扶著母親入內。至于珍鶴姐姐,她是老太太的身邊的,素來知心,想來也能體諒一二。請她到偏房坐一坐,待得我們安置好母親,再來聆聽老太太的吩咐。”

“奶奶勞心勞力,滿府的人,誰個不曉得的?”那婆子聽得這話,竟也不覺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孟氏素日里的舉止行為,真真是極端正極合禮數的,一絲兒錯處都沒有。凡是王氏朱氏或者她的人來了,必定是強打起精神應付的。此時既然沒有說話,說不得是先前說著說著話,竟就那么睡過去了。

孟氏等人說話的聲音也不高,隔著青綢車又聽不大分明,由此,不但這婆子如此想的,就是外頭的其他丫鬟等等,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因此,珍鶴雖然心中疑惑,但一眼看去各個丫鬟媳婦嬤嬤都是一般的神色舉動,別說什么敷衍搪塞,竟還帶著一點憤憤然的鄙夷神色:出一點事就是打發了丫鬟過來,只瞅著自家主子是個好欺負的吧。

如此一來,珍鶴也沒得什么好說了。自家主子雖說是府里頭的最最尊貴的長輩,但做的事兒不地道,她這個丫鬟瞧了這么些次,反倒有些心虛。因此,不但沒有呲一個字,反倒是柔聲細語,頗有些擔心地好生問了問孟氏的身子,再在外頭請了安,道了萬福,真真是做得十分妥帖又極懂事的。

眾人見了,倒是對著珍鶴多了幾分和氣,也殷勤了一兩分。

對此,孟氏、敏君、繁君三個倒是不理會了,只是安安靜靜等著車停下來,便扶著雙眼合著只露出一道縫隙的孟氏,小心翼翼令人攙扶著,到了內室里頭。打發了丫鬟婆子,她們方松了一口氣,各自對視一眼,唇角露出些微笑容來。

“娘,您這會子就好生歇一歇,趁著這時候,睡一覺也好。”敏君笑著上前來為孟氏揉捏兩下,扶著她躺下來,再抿著唇角笑瞇瞇給她拉好被子。另外的繁君也是微微含笑著,伸手將枕頭調整了一下,褪去孟氏頭上那些釵環首飾,將其一準兒放在一側的首飾匣子里頭。

絞了浸泡在熱湯里頭的干凈的細白布巾,為孟氏拭去臉上的風塵,再松了發髻,梳理一二只用絲絳松松系好。敏君與繁君兩個打理一通后,覺得沒有什么疏漏之處了,方笑瞇瞇地相偕而去。

孟氏閉著雙眼,唇角帶著一絲笑意,忽然開口道:“嬤嬤,你瞅著敏兒、繁君這兩個丫頭,可還算妥當?”

“敏姑娘是姑娘親身女兒,容貌兒與姑娘小時候差不多,自然不必說的,性子又沉穩柔和,雖說處事上略微軟和了些,可到底是小人兒,心軟一點也是有的,并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倒是另外一個,容貌性子雖還不錯,但也是因著這好處上,老奴倒是擔心她什么時候沖撞到奶奶。”就在這時候,一側忽然走出個略略顯得有些老了的嬤嬤。她面容削瘦,顴骨略略有些高,淡淡細細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卻是又黑又亮,竟不像是個年老的婆子,而是二三十的姑娘家一般。

“不必擔心這個。”孟氏雙眼微合,唇角卻是勾起一道弧度:“這些庶女的心思,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誰讓我,也是個庶出的姑娘家?”

“姑娘!”聽得孟氏這么直截了當的說出這句話來,那嬤嬤攔不住,由不得臉色微變,半晌才是跌足道:“若非姜柔云那賤人做耗,姨娘也不會含冤受屈,郁郁而終。老爺也不會因此不待見姑娘,這么些年都不曾有只言半語送過來。讓您在這個徐家,活生生受了那么多年的罪,一個仗腰子的人也沒有!”

“這能怪誰呢?”孟氏冷笑一聲,竟是微微睜開眼睛,一雙原本瞧著溫柔多情的眸子,竟是冰冷得如同寒冽的劍:“到底說起來,事兒都堆在娘的頭上。父親這么做,也無可厚非的。只是,天羅地網也罷,天衣無縫也好,這只要經了人的手,誰個能說毫無瑕疵的?”說到這里,她唇角微微勾起一絲柔和又淺淡的笑容:“這不,老天不負苦心人,竟送了這么一個人過來。年歲差不多,又是有那么個胎記,說不得,還真是我那好弟弟呢。”

“姑娘,姨娘生前的心愿,您可千萬記得。”聽得孟氏這么說,那嬤嬤卻有些退縮了,她面容生的不大好,但為人卻是極為忠心的。自小兒,她就瞧著敏君長大,又受了其母蜜蠟的大恩,看著孟氏總算苦盡甘來了,雖說也是為蜜蠟故去一事嗟嘆憐惜,可也不想看著孟氏非得湊到這么個局面了,還對那邊動手,若是一個不好,反倒是兩頭落空:“姨娘臨去前,滋滋念念的不就是姑娘為人做事兒,守著底限又靈通,萬不要做第二個姜柔云,第二個盛婉兒。您可不要辜負了這一片苦心。”

這話一說,孟氏也有些沉默了。她回想起當初身在那深深沉沉的大宅里頭,守著母親過日子。雖然母女兩個只略略有一點地位,父親等閑不過來,也沒什么寵愛之類的爭斗,原算不錯的。誰曉得,這安安靜靜避著人的,也要被陷害……

這些,還都是其次,但讓她最是無言以對的是自己在那一個時候的心思。之前,她只說有生母就足夠了,有生母就足夠了,并不奢望別的。一直以為,自己為了生母是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能付出的。但其實,并不是如此,自己也會奢望,也會恐懼,也會軟弱,也會忍不住怨恨、怨恨讓自己陷入那種境界的生母……

其實說起來,自己的生母,除卻受了冤屈,未嘗不是看出自己那一點忍不住冒出來的心思,而灰心喪氣,乃至于郁郁而終的。畢竟,父親的寵愛短促而輕薄,自己只曾經在丫鬟嘴中聽到一言半語,越到后頭便越沒了影子。自己與母親生活那么些年,也就看著來去匆匆的衣角,偶爾的幾句言辭罷了。

母親并沒有太過在意,從來都是好好的,只將全部的心神放在自己身上,費盡心力地為自己籌劃,為自己周全,言傳身教,竟是一心撲在她一個人身上了。沒想到,到了最后的時候,自己這個女兒還要生出那些怨恨之心……

想到這里,孟氏心里酸楚不已,越發咬定了心思——這已然是她心中不可抹去的殷紅血痕。那…朱砂痣,就像是烙印一般在她心底燙出灼熱的疤痕。要抹去這一塊疤痕,這一片血色,就必須付出代價,自己如此,那姜柔云更是如此!

思及此處,孟氏再無一絲一毫的猶豫,她微微抬起頭,看著正是皺著眉,對著她面露焦急之色的嬤嬤高氏,心里略有幾分不忍,但還是隱瞞下心里頭的那些念頭,緩緩道:“嬤嬤不必擔心我,我這里都還妥當的。為了敏君,為了尚博尚禮,為了我肚子里的這塊肉,我怎么都不會輕舉妄動,平白讓自己辛辛苦苦折騰來的大好局面失之交臂的。自然是要一點點做得周全,才好一舉成功。不讓那個女人再在里頭做什么手腳!”說到這里,她微微一笑,忽而記起一件事,眉眼立時柔和下來:“想來,現在我那位父親大人,心里頭也有一點疑惑了吧。怎么他一房一房的納妾,孩子一個個落地,卻不是女孩兒,就是夭折,或者是什么別的緣故。總歸,沒個男嗣有那么個福氣。”

“這是自然。”高嬤嬤聽得這話,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誰讓老爺只信那個女人?既是信了她,就得有擔當,沒得辜負了這一份信任。”她這些日子才過來的,瞧著孟氏神情舉止都還妥當,但聽到這些日子聽到的一些話,到底還是有些擔憂,當即問道:“姑娘,這些個事且擱在一邊兒,到底還遠著呢。一步步慢慢過來,倒還妥當些。只是自打我回來,就是聽了好些話,說來話去,都是說您……”

“嬤嬤不必擔心這個,我這會子并沒有什么不好的。”孟氏笑了笑,忽而記起敏君那總是帶著笑容的臉,當下神情也是柔和下來:“也是合了敏君的一句話,不論白貓黑貓,抓著老鼠才是最好的。我雖說受了一點傷,但到底孩子都還妥當,又是趁機回了老太太、太太一下,日后也就順順當當了。倒是她們兩個,素日里最是看重名聲,也最愛說自個心慈,沒得裝作佛爺一流的人。全不想,這佛爺若是真個念幾句經,捻幾顆佛豆子,送點香油錢之類的,就是能真個成了佛爺?”

“姑娘受委屈了。”聽得孟氏如此說來,那高嬤嬤卻頗為心疼,她伸出手拍了拍孟氏的背,勸說兩句:“只是身子要緊,日后再怎么著,也不能拿著這個做戲兒。您也曉得,這沒了娘的孩子,該是個什么模樣。若是這會子您不撐著點,豈不是白白讓這大好局面送與她人做嫁衣了?且這會子,又是添了姨娘的事兒,您怎么的也得保重身子。”

“這我自然曉得的。”孟氏輕聲應了一句,唇角微微翹起,忽而一笑:“倒是不曉得這會子那兩個丫頭對著珍鶴那等大丫鬟,是不是也不露絲毫痕跡,應付妥當?”

“三姑娘心思細密,另外那位瞧著也不是什么蠢貨兒。老奴瞧著,竟是十分穩妥,并沒有什么不好的。”聽得這個,那高嬤嬤也是笑了,當即就回了話。對于先前孟氏忽然裝睡不說話,另外兩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都是看在眼中的,自然覺得十分安妥。也沒什么擔心那珍鶴——畢竟,敏君、繁君還是主子,珍鶴是個丫鬟。

哪怕丫鬟再是受器重,再是有能耐,先頭就是矮一等了,再好也越不過敏君繁君兩個的。說得好不好,丫鬟是外人,敏君繁君可是徐家的子嗣。哪怕太太朱氏是不理會這個的,可老太太王氏卻是極為看重這些,似然不會讓自己的丫鬟越過這一條線的。

按著這個說法,敏君與繁君,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孟氏也是知道的,因此,對于這一句問話,她說完便是笑了。

可孟氏也好,高嬤嬤也罷,她們所想所說都是差了一分。此時的敏君與繁君兩個,卻是頗為棘手。

她們兩個盯著坐在那里將事情細細從頭到尾說完的珍鶴,眉頭緊緊皺著,好是半日的功夫,敏君方先開口道:“老太太的事,照著禮數說,我是不當有一絲一毫的拒絕的。”她輕聲說了這么一句話,但在珍鶴略略一愣后露出歡喜的神色,便又立時回道:“若是母親,她必定是不敢也不能回了這事。但這會子是我,我也不怕你直白的告訴老太太——我是決不會讓母親落到那陷阱里頭的!老太太好事兒從不曾提及母親,一旦出了什么歹事,便拉扯上母親,我倒是想要問一聲,是不是我們三房的大大小小前輩子作孽,竟是做到老太太、太太的頭上,今生方有此冤孽?非得自個作踐自個,趕上去舔人腳底?”

“姑娘還請慎言!”珍鶴聞言,立時惱得臉頰通紅:“老太太可是……”

“可是什么!”敏君冷笑一聲,也是拍案站起身來:“說到起來,你不過一個丫鬟,也是敢同我大小聲,還不是素日里瞅著我們被作踐的連你們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