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卷一滿堂嬌第三十六章針線中
聽得此言,敏君自是點頭,略作收綴之后,又是吩咐了丫鬟婆子幾句,就是扶著青鸞的手,與繁君相攜行至尚寧的院子里。才是到了院中,她們就是看到婆子攙著張氏迎面走來:“兩位妹妹今兒倒是得空,過來我這里坐坐。”
“嫂嫂何須如此客氣,可仔細身子為上。”敏君與繁君見著她特特相迎,忙就是快步向前,一面說著話,一面打量著張氏,見著她神情溫和,眉宇舒展,臉色也是紅潤得緊,方松了一口氣。
張氏笑了笑,也不在意,只讓一側讓:“成天沒日的在屋子里,也是胸悶,竟出來走動走動的好。這不,方要起身,就是聽到你們來了,索性就出門子,這頭一樁還不是為著迎你們的,倒是要透透氣的意思。”
“既是如此,我們便陪嫂子走動走動。今兒天色也好,風也不大,正是合宜嫂子行動呢。”敏君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與繁君兩人伸出扶住張氏,只一面笑著說話,一面陪著她在院子里頭走了一圈,方回到屋子里頭,各自落座。
張氏走了一圈,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加之今日雖說日色為云朵所遮掩,冷暖相宜,可到底是多日不曾多動彈,風也不大的,額間便略略冒出一層細汗來,臉頰也是越發得紅潤起來。邊上的丫鬟綠桂見著,忙就是用熱水絞了干凈的巾帕,細細地與張氏擦拭一番,又是端上紅豆棗兒湯與她吃。
敏君繁君兩人在一側看著,見著這丫鬟手腳輕快,行事利索,便由不得笑道:“嫂嫂這丫鬟倒是爽利細心的,也是難得的。”
“何嘗不是。”張氏微微一笑,只招了招手,讓那綠桂站到身側,道:“這是我心愛的,喚作綠桂,平日里行事言談無不是妥當的,又是極細心的,我若哪一日少了她,就是吃飯也吃不香,睡覺也睡不著的。”
“原瞧著就是不錯的。”繁君打量了兩眼,看著這綠桂眉眼溫順,身量苗條,一頭青絲只用一支碧簪挽住,身著竹綠繡花羅衫、秋香色綢裙,極是清素溫雅的,由不得點了點頭,嘆道:“現在仔細看看,尋常人家的姑娘也比不得呢。”
“姑娘謬贊,奴婢也就是尋常的丫頭罷了,只是得了少奶奶抬舉,自然也是要盡心竭力相報,原是當不得這番話的。”那綠桂極是清楚明白的一個人,見著繁君有心抬舉如此,忙就是上前來一禮,只低頭推辭道。
敏君聽了由不得一笑,道:“這般靈巧,如何當不得?若非你是嫂子心愛的,我都有心要討要你呢。這般性情言談可是難得的,比我那屋子里的強了好多呢。”
“又是混說著打趣呢。”張氏擺了擺手,將手中的蓋碗放下來,只與綠桂一個眼色,讓她退下去,自己則笑瞇瞇著道:“她這么個性子的,雖說好,卻是悶了些,只是與我投合罷了。”說完這話,她便忙勸茶:“說了半日閑話,倒是忘了讓你們快嘗一嘗這新鮮的茶葉——這是我母親那日來看我,特特送過來與我嘗鮮的,據說也是難得的上等銀針。因著大妹妹的話,我也很不敢多吃,今日便借花獻佛了。”
敏君繁君聞言,端起手側丫鬟送上來的香茶,用茶盞蓋子輕輕撇去浮沫,低頭啜飲一口,果真是清香四溢,輕浮無比,當即便贊道:“真真是好茶,只怕難得很。”
張氏聽聞此言,自是高興的:“你們若是喜歡,我便送你們一些。橫豎我這里一時半會兒也用不著這么多的。”敏君繁君兩人立時謝了。三人又是說了半晌子的閑話,繁君才是提起這喜服一事來:“母親一番叮囑,我們姐妹自是不敢絲毫怠慢過去的,將那花樣子看了半日,又是聽了一通的七嘴八舌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想問一問嫂子,當初是如何做了那喜服的。”
“原是為了這個。”張氏笑了笑,思量半晌后,還是讓丫鬟將自己當初那一身嫁衣取來,一面細細指點道:“其實,這婚服原是有等級的,嫁的人家不同,本該照著等級制嫁衣。只是這各色誥命夫人的品級要上報朝廷,又是要看女兒家的針線活兒,便有不少人家讓新娘子自制嫁衣。這大體上,也免不了鳳冠霞披,真紅大袖衫這大面上的服飾。這鳳冠自不必我們動手,那霞披與大袖衫卻是緊要的,特別是前者,應是用金絲或者五色鮮亮絲線細細紋繡,這圖案,少不得鸞鳳,若是再添兩樣牡丹、蓮花、石榴、葫蘆等花紋也是成的。”她稍稍比劃一番,將自己的那條霞披取出來與敏君繁君細看——原是兩只金絲繡成的鸞鳳并牡丹、蓮花。
敏君便點了點頭,道:“這活計可真真是鮮亮,只怕用的功夫少了一點子,都能瞧得出來呢。”張氏聞言微微一笑,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柔軟的霞披道:“咱們女兒家,為著這事兒花費多少氣力,都是有的,哪里有舍不得費心費力的?這可是下輩子起頭的一件大事,便是一生一世也就這么一回罷了。”
“嫂子說得極是。”繁君聽得心頭微微一顫,有些說不清的滋味頓時涌上心來,又是有幾分歡喜,又是有幾分茫然,只垂下頭低聲道:“這一輩子的大事兒,起頭的一件,不就是這個么。”
“這霞披是緊要的,這大袖衫也是緊要。”張氏看著兩人都是略有所感,便忙收斂心思,打斷了這番話題,只笑著將衣衫擺開,一面細細道:“這上面的花紋,倒不用霞披一般的密了,多是用團紋的,也少不得鸞鳳,里頭添各色的折枝花卉并吉祥紋樣。若是用心的,便是一個團紋一個花色的有。我素來的針線活兒不大好,便也不敢做得太過,只用了百合、蓮花、海棠、葫蘆、石榴、貓蝶這六樣。”說著話,她又比劃了一番,哪個是百合,哪個是葫蘆,如何選的花紋,如何描出來的,如何搭配:“因著是團紋,又要顯得整齊而有致,這鳳頭是指定那向上彎入內里的,可是這細致的上面要略有不同,方不顯得呆板,里頭的花紋,可以繡雙纏枝花的,也可以繡并蒂的,多是要成雙成對的。因著如此,一般的也就是里頭繡一種紋樣,有的心思靈巧些的,在里頭繡個雙纏枝玉堂富貴,或是成雙的喜鵲登梅的,也都是合宜的。”
“這般東西,還真真是精細的很。”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里,又是細細看了花紋,果真是照著張氏所說的一般,十分別致而端正。敏君由不得道:“娘分明曉得我們不知道這些的,怎么都不與我們先分說清楚了?”
“歷來都是如此的。”張氏聽得笑了笑,也是思量起當初自己做這喜服的時候:“這起頭要磨一磨性子才行。所以素來做喜服,要姑娘自己想了后,才能再找人問清楚的。當初我那會子,也是如此的。習俗如此,母親自然不會起頭就是說了的。”
“這習俗也是怪,明擺著也就是稍稍為難一二罷了,到底還是說了個明白的,難不成,這還真是能磋磨人性子不成?”敏君聞言笑了笑,看著張氏將另外的遮頭喜帕、繡花鞋、擺出來,口中便隨意道。
“若說這個,當初我母親也是說過的,這原是點出一件事兒罷了——做姑娘家的,和做媳婦的不一樣。做姑娘時自然是千嬌百寵的,家中得意人兒,可是做兒媳婦,就是要受得住苦拿得住性子,不能隨心所欲做事兒。這一磋磨,也是娘家想著女兒知道事兒罷了。”張氏聽得敏君這么說,抿著紅唇笑了笑,方又道:“且不說這個習俗,這剩下的幾樣看看完,你們的事兒也算齊全了。”
敏君繁君兩人定睛看去,這張氏的喜帕繡的是金燦燦的榴花石榴百子花紋,繡花鞋則選了五色并蒂荷花雙魚戲水花紋,也是極精細的。一側的張氏更是笑著道:“這頭蓋并鞋子的紋樣原是沒什么講究的,只要是吉祥花樣兒都是合宜的,不過因著頭蓋在上面,也是顯眼的,多是要繡各色花卉的吉祥圖,鞋子則是自己想著什么就算什么,只要合適喜歡,也就妥當了。”
“原是如此。”敏君繁君兩人聽了這話,都是點頭,看著張氏將這些都令丫鬟一一收綴妥當,她們相互說了幾句話,便又是隨著張氏重頭坐下來,吃了一盞茶,說了半晌子的話,方起身告辭而去。
張氏留了她們幾句話,也便不再多言了。敏君繁君兩人扶著丫鬟相攜而去,卻在拐角的地方偏頭看見一側的角落里,站著錦葵并素馨兩人——錦葵身著桃紅繡喜上眉梢花紋的褙子,下面系著淡紫滿繡海棠羅裙,已是換了婦人發髻,頭上插金帶銀,正是說著什么話,而那素馨則是秋香綠的衫子并淺青色綢裙,正是低著頭,仿佛恭敬地聽著吩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