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四十三章 密語 下

這話一說,紫云登時一怔,忙是低下頭來,低聲道:“真的?若是這么著,咱們竟也不必做個出頭鳥。我瞧著這新奶奶,真真是心狠手辣的,雪云不過稍稍露了一點兒,便是被打發了出去。在外頭叫爹喊娘,哭天哭地都沒個人理會。”

“怕什么,只說咱們院里,有幾個是省事兒的?就是這會子歇了心思的碧珠碧釵兩個,也是抓著事兒不撒手,旁的數下來,碧簪、紅云心里可不知道存了什么,另外的綠云那賤丫頭,生得好不說,先前又是露了那么一個臉兒在新奶奶面前,我便不信,她們都不會做點什么來。你只看著,不出三五日,這屋子里必定要鬧騰的。”碧環說起這些,唇角微勾,一雙眼眸便是寒光凜凜,十分地森然:“到時候,我們只看著那新奶奶究竟有幾分手腕幾分能耐,看菜下碟兒便是。說到底,這事兒還是要看在二少爺身上的,竟不必將眼神只擱在她那身上,先是把住了二少爺,才是情真。”

“姐姐果真是好心思。”紫云聽得一陣心驚肉跳,卻又舍不得那一點爭榮夸耀之心,當下腦子轉了轉,卻又說不得什么,只恬著臉恭維道:“想來日后必定能得償所愿的。到時候,只指望著你提拔提拔妹子了。”

“若我得了好,自然不會忘了你。”碧環心思閃過一絲不屑與鄙夷,既沒有容貌,又沒有手腕的一個小丫頭,倒是想著攀高,若不是自己須得交好她,成了自己那一番算計,跟著這種還有什么說頭的:“我們素來交好,平日里我可曾虧待了你?自是你也好,我也好的。”

這紫云忙就是低頭應是,暗地里卻有幾分遲疑:這碧環原與另外兩個姐妹好的,從來對著自己是不屑一顧,怎么這一段日子卻是換了個模樣?若是往日,自己倒也不說什么,或是什么地方得了她的青眼,可現在看著她算計人一套一套兒的,會不會……

想到這里,這紫云由不得打了個哆嗦,心底暗暗有些戰栗,一面又盼著自己想差了,當下臉上便有些兢兢戰戰的味道。碧環看在眼底,卻不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一時聽了大事兒,受不住罷了。暗地里又有些鄙夷,只面上不顯,依舊是照著往日的法子,與她嘻嘻笑笑,說起旁的事來。

這兩人正都是各有所思的時候,外頭忽而來了個婆子,一口一句紫云姑娘,喚得這紫云心里一陣哆嗦,忙就是與碧環認了個錯,先趕著過去了:這好端端的,怎么這么叫喚起來,會不會是新奶奶那里又是想著拿著她作伐子?

一面思量著自己近來有做錯了什么不曾,紫云一面忙是高聲應和,等著繞過兩處,她便看著是這院子里的老嬤嬤宋婆子,當下心頭一震,忙就是道:“宋嬤嬤,您喚我什么事兒?”

“哎呦,我的姑娘,真是找著你了,快快跟我過來,有緊要的事兒呢。”這宋婆子素來與屋子里頭一干丫鬟好的,平日里多有與她們傳遞東西,或是送些吃食點心的,一應的信息她也有些看著,便知道的多些。此時看著紫云過來,忙就是一把拉住了她,將她拉到一側的角落無人處,才是低聲道:“你家可是出了大事了!”

“嬤嬤不要嚇我,我家,我家能出什么事?”紫云聽得臉色蒼白,額間也有些冷汗滲出,只緊緊拉住宋婆子的手,看著她神情顏色,臉上也有些慌亂,心底那些驚恐便更是涌了上來:“是、是我娘怎么了?還是我弟弟他,他怎么了?”

“唉,真真是造孽!”這宋婆子往日里與這些小姑娘交好,此時自然也有些欷歔,當下也不瞞著紫云,只從頭到尾將事兒說了出來:“旁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娘只是叮囑我,說是你弟弟與你一個表姑家的姑娘好上了,偏生那個姑娘卻是個姑娘身邊做大丫鬟的,本就是預備著日后的陪嫁,兩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要私奔。這會子已是沒了影子了!”

紫云聽得雙目翻白,差點兒就是要昏闕過去,卻又念著自己老娘的一條性命,生怕她也出事兒,只死死咬著唇,半晌兒才緩過來,當下踉蹌兩步,也不顧那地上泥土骯臟,就是跌坐在上面,怔怔道:“這、這可怎么是好!”

“要我說,竟是趕著先將你娘勸著些。旁的什么,還得看天意。你老娘經了這么一遭,已經是病了。你可早點兒尋出空擋,好生過去伺候伺候。唉,這也是遭罪的事,你說說……”宋嬤嬤說了兩三句話,正是有些感嘆的時候,卻看著這紫云臉色青白,不敢再多說什么,只又勸了兩句,又拍了拍她的手,將一個荷包塞到她手中,只說保重后,便徑自去了。

紫云坐在那涼地好半天,才是打起精神來,當下也不顧旁的,先就是飛也似地起身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她那小屋里頭原是與碧云等三人合在一起的。此時屋子里也就一個綠云,正是低著頭做著針線活兒,看著紫云來了,臉上也不大好,但也就瞟了一眼,并不在意。她們素來說不到一塊兒的,自然不會多問什么。

誰想著,紫云卻是將自己的箱子四角提起,倒了個底兒,一干衣衫物品都是咕嚕嚕滾了一地。綠云見著,猛然一愣,便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瞅著紫云動了動唇。這紫云素來愛打扮又是愛新鮮精細玩意兒。自己的箱籠看得如同珍寶閣一般,素來是不讓人動一個指頭的,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今兒是怎么了,竟是這么翻江倒海起來?

她這面想著,那邊就瞅著這紫云將自己所有的金貴東西都是收拾到一處包袱里頭,另外有些瑣瑣碎碎不大重要的也是放在另一個包袱里頭,后頭甚至除卻幾件衣衫,旁的也都是收綴在包袱里頭了。綠云瞅著越發得奇怪,又是想著當初自己也是與紫云一并進來的,多年都是睡在一處,吃喝一塊兒,便咬了咬牙,探頭道:“你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收綴什么呢?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我、我家里、家里出大事了!”紫云渾渾噩噩只顧著收綴東西,半晌才仿佛聽清了話,腦子里轉了轉便是爆發出來,當即兩行淚便似雨珠滴答落了下來,抽抽噎噎將事兒說了一通,卻是顛三倒四的,說得十分不清楚。然而綠云聽著她娘病了,她弟弟也是做了逃奴。都是做奴婢的,心里自然也有幾分憐憫,當下想了一想,就是打開自己的箱籠,從中取出平日里積攢的五兩銀子,遞與紫云道:“旁的我也幫不得什么,只這一點銀子,算作我的一點心意。你也不要哭了,緊著收綴收綴,先是去看你娘吧。”

她雖有幾分憐惜,可平日里與這紫云關系不過平平,自然也說不得什么軟話,只淡淡的兩句而已。但紫云此時已是心神大亂,又是想著突遭大難,連著日后也是不敢想了。這會子綠云送了銀子,又是這么說了一通,她倒是有些通竅了,當下只推拒道:“你說的是,這會我得緊著我娘。但這銀子我不能收,這可是你攢了好久的,我這里有的。”

“你收下吧。我自然還有留著的,怎么說,咱們也算是同甘共苦過的。你既是遭了難,我便不能裝著沒聽到沒看到的。再者,這銀錢總是有用得著的時候,你娘病了,弟弟那里還要瞧著能不能打點。這會子正是用得著錢的時候,等著事兒過了,你手頭寬松了,還我便是。”綠云聽得她這么說,心里對紫云的感官稍稍好了一點,便越發得將那銀子往她手中塞,一面道:“拿著,我幫你收攏收攏,這會兒時辰早,又沒什么大事兒,趕緊與少奶奶說了,回家照料你娘是正經兒。”

紫云含淚應了,又是手忙腳亂地收綴了一通,便忙擦了擦臉,又是趕到敏君那里求出去一趟。敏君聽的是她老娘病了,弟弟又是不在身邊,便也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道:“橫豎也是無事,你過去照料老娘也是應當的,兒女孝心,我自然不攔著的。你這會子出去,與那看門的嬤嬤說一聲,便也是了。”

對于這種事,敏君自然是不攔的,雖然說這個紫云,她先前也略略注意一點,貌似與那不省事兒的碧環有些首尾,又是跟那個綠云同居一室。只是事兒沒出來,她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當的,只淡淡兩句打發了,后頭還讓青雁給了點銀錢,與她老娘看病。

紫云先是得了宋嬤嬤給的一個荷包,里頭有些銀錢,又是得了綠云的贈銀,后頭還有敏君送的一點錢。三者都是她有些看不起,或是有些看不中的人,反倒是那碧環并素來好的姐妹,都沒個聲響的,讓她心底暗暗生出了些許慚愧。

也是因此,后頭她方做出了那么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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