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庭嬌

第034章 滄海桑田

赫連人統一中原之前,華廈大地原本有大大小小許多民族。

后來經過多年的征戰,弱的民族不是流亡至天山與遠海以外,便是覆滅于強族之手。

最后逐漸就剩下黃河以北的拓跋族,安居東西富庶之地的赫連族,以及有著最大幅員的西南烏馬族。

這三族之間相互不通婚,若有違例,兩國便將人犯推至邊境,一同斬首。

但如此一來,各族之間的避忌也就更深。

據說到后來,各族已到但凡看見異族人便會不約而同群起攻之的地步。

三百四十年前——不,現如今應該說是三百九十年前了。

三族經過幾百年的磨擦交鋒,早已經幾敗俱傷,民不聊生。

那年赫連王祈震玉憑借江南富庶的優勢,悉心籌備了十年,終于借著西南生事,在身邊四位謀士的幫助下,領著數萬大軍揮鞭西去。

先是踏平了烏馬族的土地,時隔數年后又所向披蘼打得拓跋大軍如無頭蒼蠅般潰散。

之后就建立了大秦。

張家先祖就是當年協助祈鎮玉一統華夏的四位謀臣之首。

隨著大秦定都燕京,張家自然也在京師安了家。

張家家規里忠君愛國以禮傳家乃是頭一樁,因此,即便是跨時三百多年,張家也隨著祈家皇朝一樣在大秦屹立不倒,而且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天下最有名望的世族。

當然,也并非一貫如此。

在身為謀臣的先祖之后張家著實興旺了幾代,然而誰人又能做到代代輝煌?

三百多年里張家幾起幾落,可不管張家有沒有人入仕,來自宮里的恩寵總是少不了的。

而到了張盈的祖父這代,子嗣上又忽然艱難起來,除了張解這個兒子,其余幾個竟全是姑娘。

恰逢大秦挺立了三百余年,朝野上下也疲態頓顯。

當朝官員都是遠離戰爭與死亡多年的盛世里養起來的那一輩,經世治國只得紙上談兵四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實際上真能扛起大梁來中興的卻沒有幾個。

而整個大秦國內,民族紛爭仍然沒有從根源上得到解決。

赫連士子一向清高,尤其在秦太祖統一南北之后,當中一些總以為自己才是高人一等的貴族的赫連人,因為階級觀念的固化,始終無法接受與烏馬族和拓跋族人通婚。

于是三族矛盾在經歷過百余年的安定之后,逐漸又變得尖銳起來。

朝廷這邊,自仁宗皇帝往后,又逐漸潰爛腐化。

土豪劣紳橫行鄉里,五軍都督府各級都督幾乎全由赫連人把持。

從前一個百戶長能徒手撩倒三四個大漢,并能閑時幫著老百姓押糧運糧,而變成腰圓腸肥的酒囊飯袋,逼良為娼,強取豪奪的一方地頭蛇了。

當然,這些都是只是呈現在書面上,以及與外來客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上。

那時候的燕京,還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沒有人把看不到的硝煙當成災難。

少年們揚鞭策馬,踏雪尋花,與深閨里月洞窗內,對鏡試妝的少女們一樣,仍然是大秦里一道披著盛世華衣,明媚而婉約的風景。

張家歷代以護國憂民為己任。

局勢如此,當時任職戶部的老太爺便將所有的希望與精力,全都擱在了張解身上。

張解天資聰穎,又自幼在世家環境中接受薰陶,終不負所望,幼時便在國子監大放異彩。

后來未及二十,便就擊敗大江南北無數對手,拿下當年狀元題名金榜。

之后與肖太師的長女結為連理,漸漸頂門立戶,開枝散葉。借少小時熟覽家中數位名臣為官心得,自考入庶吉士起,張解便一路青云直上,四十不至便入了內閣。

而天佑張家,當時的皇帝,又恰巧與張解是幼時好到幾乎拜把子的發小。

皇帝臨終前,曾將太子托付給張解,又在病榻下著禮部執筆,給太子與肖太師的孫女指了婚。

這其實是很險的一步棋。

若不是對張解乃至張家有著絕對信任,皇帝斷不至將輔政大權交給他,還把太子妃之位許給肖家。

太子是年登基,翌年朝綱漸定時張解上表請辭,新皇竭力挽留,但張解在與之一番深談之后,仍是執意交出了官印。

直至三年后皇帝已然通過自己的能力逐漸穩固了皇權,而山東山西民變頻繁爆發,流寇增多,皇帝再次登門請他復出,他這才二話不說又回了朝堂。

這些乃是發生在張盈死前五六年的事,有些是她自己記憶里的,有些是聽母親和皇后表姐說的,還有些更久遠的歷史,便是她自行跑去府里藏書閣翻閱的結果了。

當年亂世的苗頭,終于成為燎原的星火,把大秦收復的這片江山給覆沒了。

而他們張家,終于也淪為大秦的陪葬。

“姑娘。”

元貝推了推她,這聲音像一顆小石頭,倏地投進她的思緒,讓靈魂又在回憶與現實之間起了漣漪,隨著這大周朝的風搖擺起來。

她垂首吐了口氣,搖了搖扇子。“快到了吧?”

窗外的行人與街巷,還是記憶里的樣子,只不過像是披了件滄桑的外衣。

“快到了,前面就是!”

元貝指著窗外。

果然,馬車拐了個彎,就拐上了北城大街。

鹿兒胡同位于北城最為富庶之地,而這里也是大名鼎鼎的韓府的坐落之處。

欠了她一條命,還有張家那么多年付出的溫嬋,就住在這里。

雖然知道此番不可能會見得到她,但是總歸還是得來看看,世人眼里風光體面的韓老夫人,究竟是如何樣的風光。

原本按理說來她應該先回張府看看才是,但輾轉了兩夜,她又終鼓不起這個勇氣。

世事滄桑,物是人非,她近鄉情怯。

越是珍視的事物越是不想輕易觸碰,大抵是這種感覺。

前世里十六年間她都沒有體味過的苦楚,托溫嬋的福,可算是讓她在這半個月里全都嘗盡了!

她漫不經心看著四處,馬車已經拐進了胡同,胡同口分明立了塊玉碑,上書韓府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