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淮已經贏了很多局。
沈羲暗里略數了數面前銀票,卻也只有兩三百兩的樣子。
這就顯得他們的賭局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
而桌上氣氛終于漸漸活躍起來。
威遠侯世子靳宵便是最先看到他們的紫衫男子。
鎮北將軍劉賀則應有三十出頭,十分沉穩,雙眼銳利,不多話。但與蕭淮之間頗有默契,往往到開盅的時候只消隨意個手勢,對方便能明了。
而武寧伯世子杜嘉看上去則略有些張揚,與靳宵插科打諢,但言來語往之間又似乎滿是沈羲聽不懂的機鋒。
沈羲看了半個時辰下來,愈覺得這幾個人不尋常。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們與蕭淮的關系定然不是表面上的賭友關系。
蕭淮從始至終也沒曾提點過什么,由此可見,不是過命的交情,想來他也是不會輕易帶她出來這樣的場合。
不過外界關于他們交好的傳言卻并沒有。
這個人簡直將他想捂的東西捂了個透。只不過偶爾灑出來的零星半點,也讓她察覺到他的格局并不僅限于個仗著權勢為所欲為的藩王世子。
“要不要吃點什么?”蕭淮放注的間隙問她道。
對面不多話的劉賀這時看過來,忽然道:“沈侍郎府上是不是在鹿鳴坊?”
沈羲不知道他忽然打聽這個做什么,但蕭淮臉上并無不悅之色。
這個問題靳宵代答了。
當然這個疑問直到她后來回府也還是未解。不知道如何這個鎮北將軍會極認真地問出這個問題?
伙計端了幾盤熱乎乎點心的當口,另有伙計領著王府侍官進來了:“世子,賀蘭大人奉王爺之命來請您回府。現如今大人就在門外。”
幾個人全往蕭淮看來。蕭淮捏著手里骰子,像是完全沒有聽到。
賭局接著開起來。
侍官靜待半晌,無奈退出去。
賀蘭廓騎在馬上平視遠方,聽完侍官稟畢,他說道:“再給他刻鐘時間。”
侍官只得又匆匆跑進來。
蕭淮仍然無動于衷,幾個人顯然也唯他之命是從,他不叫停,他們便不撤。
沈羲心口略有些往上提。
她不知道燕王尋蕭淮什么事,但知道他們父子并不和睦,眼下他當著眾人不給賀蘭諄面子,不知道回頭燕王會如何待他。
“大人,世子他,他不肯走。”侍官緊張得話都已說不利索。
賀蘭諄再定望了前方片刻,便就翻身下了馬,抬步進了院門。
穿過紛紛前來行禮的伙計們他直徑上了廡廊,到了丙申房,推門入內,眼便望見賭桌北面坐著的蕭淮與沈羲。
目光在沈羲臉上停留三秒,他便就緩緩往劉賀這邊走去。
幾個人均停了手,劉賀他們紛紛站起來,口里稱著“大人”。
蕭淮眼未抬,手指夾著兩顆骰子把弄,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
沈羲也不知會是什么狀況,尤其是在上回他因著賀蘭諄吃過那么大醋之后。
今夜的蕭淮是她少見的,這樣的賀蘭諄也是她未曾見過的。
但正想著又忽覺手下緊,他竟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是種不容抗拒的攥握。
賀蘭諄繞過武寧侯世子杜嘉停在他與劉賀之間,拿起骰盅反扣在桌上,抬眼望過來:“三局兩勝,輸了便跟我走。”
他長身玉立,素日全無迫人之氣,但是眼下卻雙眼清冷,隱隱之間竟透著不容人拒絕的氣勢。
蕭淮撫著骰盅沒說話,但瞇起的雙眼里也逐漸有了寒意。
沈羲提著心口望著他二人,立覺他們之間應也有著令她摸不透的矛盾。
在中軍衙門里那回他們倆劍拔駑張,她后來還以為只是基于賀蘭諄是燕王的屬下,但眼下這二人的眼神,卻分明透著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耳畔響起嘩地聲,蕭淮舉起骰盅。
他居然舉起了骰盅!
他這樣的人,面對威脅和挑釁難道不是直接制伏或者是不屑顧?
在沈羲滿腹的疑問里,第局開了,贏的是賀蘭諄。
沈羲再往賀蘭諄看去,只見他背抵椅背,神情冷漠,身軀卻放松,即便贏了局顯然也沒有什么驚喜之色,而像是早就已胸有成竹。
這樣的他看起來太像個運幬幃幄切俱在心中的將帥,好像在等著對手舉旗投降。
再看蕭淮,蕭淮同樣默不作聲,臉上的寒意未曾增多分,也未曾減少分。
他舉起骰盅的手,仍然沉穩得跟他素日持劍的手樣。
“走吧!”
第二局開了,賀蘭諄直接站了起來。
蕭淮居然連輸了兩局在他手下!
沈羲更不能明白了。
當然賭局這個東西運氣成分居多,技巧什么的雖然有但不是誰都能琢磨好的。
關鍵是明知道是運氣,蕭淮還答應跟他賭,他是有多不想在他面前認慫?
他可是權勢橫掃天下的燕王世子!
但他到底認了栽,賀蘭諄走出房門,他便也跟沒事人樣牽著她站起來。
眾人自然也都散了,皆上了后院停著的馬車。
到了院子里,賀蘭諄忽然停步,回頭看過來:“你先回去見王爺,我替你送她。”
蕭淮冷聲道:“老子的女人,為什么要你送?”說完將沈羲牽上馬車,放了車簾,徑直出了院門。
沈羲看不到車后什么情況,但也安心這個局總算完了。
她扭頭去看蕭淮,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多么不高興,當然也看不出什么高興來。
可他就是這樣讓人摸不清楚的表情,恰恰說明他心情不是很好。
而他慣性地蹙著眉頭的樣子,使她很輕易就能看出來他正想著心事。
沈羲端坐在榻上,也回想起他今夜帶她出來的目的。
她始終覺得他這么做并不像是只帶她出來消遣,他骨子里不該是這么孟浪的人。
而且他們幾個人相互之間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談話,似乎更重要過手下的賭局,更有著劉賀那問……
還有賀蘭諄為什么要提出送她……
“什么呆呢?”他忽然搖著她,臉上略顯清冷。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在想你們賭錢的樣子,也挺悶的。”
他低笑起來,抬手撫撫后腦,看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