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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廂房那層走下樓去,便是與寶閣相反的方向。
拐角那處棕漆的柱子邊,一只大手探出來,正絞著一縷吊在柱子上的紅穗兒把玩,隨意的動作之間頗有些心不在焉。
待他食指一拐,又索性移出身子負手直行。
幾乎是同時,另外一頭,有侍女獨自一人提著深青色的琉璃燈盞趨步而來。她端著臉色,但分毫不影響腳步的莊重,一副凝重的表情反倒平添了幾分莊貴姿態,惹得對面走來之人無端抬了抬下頜。
衛迎錚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他只是下意識多瞧了幾眼。
在松鶴堂里,時不時傳來的喧嘩與咄嗟容易叫人習以為常,遠遠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叫,也并不足以打亂他人現時的狀態。
此時此刻,侍女又羞又氣,以手掩面恨不得自己能直接暈死過去,臀肉隱隱作痛,但她可沒臉敢捂著!
慌忙溜走之際,先前那股子倩麗早已在張皇失措之下被丟得魂兒都不剩。
衛迎錚抬著下巴,侍女落荒而逃的背影盡數落入眼簾,方才女人那雙酡紅的面頰也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慢慢地,直到磋磨著手指回憶起方才那股盈滿于掌的手感,他才忍不住扯開嘴角玩味地笑開,沒承想,肩膀即刻就被人錯身撞開,一個不察讓他不防跌開一步。
他不耐地扭頭看去,片刻后,卻只是瞇了瞇眼,“現在的小姑娘怎么了,一句對不住也沒有。”
語氣淡淡,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卻分明意有所指。
見那人沒有要理睬的跡象,他若有所思,也僅僅只是懶散地晃著腦袋,略顯淡定。
“誒!——站住。”
一個轉身,他突然喝止一聲,這才看到那人恍惚之間回眸,頓時腦中嗡地一聲所有聲音都幻化遙遠。
他后知后覺,腦中鬼使神差地跳出一個認知。
一只被驚醒的林間麋鹿。
像極了。
他如是想到。
“沒喊錯。”見人只是怔怔站著,并沒有什么真切的反應,他有意拔高了聲音,語氣不善眼神卻軟綿了許多,“是在喊你呢。”
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走來的男人身上,直到看清人,宋知熹才想起事由。
她道了句對不住,低頭就打算繼續離去,眼角余光不防留意到那個男人仿佛越走越近,她步子微頓,垂下羽睫瞇了瞇眼,順帶掠過他微妙的神情。
衛迎錚一手背過腰,另一手平齊抬袖信步走來,銀白織錦的圓領衣袍將他的身形包裹服帖。
腰帶以革為質,外裹青綾上綴犀玉,兩側各有細鈕貫帶于中,革帶是虛束的,帶寬且長卻束不著腰,略作整飭裝點而已。
那般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一副不禁受力隨時都能掉落的樣子,叫宋知熹看得沒由來有些難受。
怎么說呢,心里著實不舒坦。
“姑娘是想就此揭過?”衛迎錚故作和善道,“公子我可是客人吶。”
宋知熹盯著他看,并沒有開口,正疑惑著,這才想起自己額頭上的花鈿忘了擦去,竟還是讓人將她誤會成了松鶴堂中的侍女。
“不如,你陪我,玩一個……”
思索不久,男人略微眨眼,不比先前的溫善,此刻的話暴露出了幾分輕佻,“返璞歸真?”
遠遠細看,此刻的場景便是,女孩子不說話,她只是亦有所思地往后退幾步,男人也跟進了幾步。
他低頭滿懷期待地看著她,明明方才撩撥那個婢女的時候都不曾有過這么濃烈的興味,說不上來自己怎么就突然動了凡心。
驚喜與隱秘的意趣在此刻交雜,盡管念頭在蠢蠢欲動,他卻尤怕驚嚇了她,輕輕一笑,“知道姑娘臉皮子薄,便容我悄悄告訴你。”
“紅浪漲衾窩,將蘭心玉體,通宵贈遍……”不知何時,一句耳語忽地響在耳畔,驚得宋知熹渾身一抖下意識避開。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宋知熹不覺啞然失笑。
分明衣冠楚楚,怎么是這般與女人打交道?
初次一見只是以為此人不是個好相與的,現在看來,完全談不上正經。
相比起親眼目睹那些醞釀著廝混與實戰的香艷場面,宋知熹并不覺得現在能有多難堪。這些公子哥兒都是逞逞嘴皮子上的功夫罷了,權當討個快感。
暫且不管對她來說,會不會有辱沒名節之嫌,眼下她確實沒吃虧,又能矯情什么。
她別過眼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想到什么趣事被逗樂了,落寞才終于在臉上被浮現出的笑意取代。
二人之間隔了幾步的距離,說遠不遠,衛迎錚清清楚楚地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他隱忍住將要低呼出口的驚艷,心下好生驚喜。
見此處無人經過,宋知熹以手抵額遮住眉眼,撐著手臂用單指敲了敲側著的腦袋,索性丟掉那些所謂的禮節歪頭嘲弄道,“公子的嘴是被高人開過光嗎,怎么能做到這么放浪。”
他忽地笑了,寸步不讓。
“姑娘很活分啊。”
她后退一步,他便跟進一步,幾個回合下來,宋知熹著實有些惱了,便不再與他周旋直接撩裙走人。
誰知還沒走兩步,一個壓沉的嗓音仿佛天生裹挾著威嚇,在她的身后盡顯憤懣。
“莫非松鶴堂生意見紅,低賤的下人也能跟著水漲船高?區區一個伺候人的丫頭,居然還碰不得了啊。”
不比方才對峙之時,好歹能佯笑著你來我往,此刻的氣氛一瞬間僵化,有威壓噴薄而出。
宋知熹怔在原地,再也繃不住神經。
攥著裙擺的手倏地垂落于身側,像被抽干了氣血有氣無力地站在那兒,再也邁不動一步。
不知不覺,瞳眸已被一層薄薄的水霧浸潤,她垂眸,有一滴濕潤掛在了眼睫上。
隨他去吧,要鬧什么盡管鬧去,與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是啊,有何干系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像她一樣,在他人眼里頂多像個跳梁小丑一樣,鬧夠了,就該醒神了。
鬧夠了就能醒神了。
奈何決然離意抵不過步步緊逼,僵持的局面總歸是她落了下風,宋知熹細眉微挑,不再后退,伸出一根食指抵住男人的胸膛。
衛迎錚難得很識相地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順著瑩白的手指往上流眄,泛粉的指甲被裁得圓潤又精致,他神色愈發收緊。
以他御女的經驗來看,是天生該被男人呵護的尤物。
“兄臺適可而止吧。”她收回手。
他譏誚地看著她,口中無意道,“難不成……”
她靜靜地抬眸,點頭,“是,你動不了我。”
“我啊……”她喃喃啟齒,神態自若地繞過他。男人站著不動,跟前的人緩緩與他錯身而過,目光也緊隨著她的身影而動。
她回眸一笑,“是舞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