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會(二)

李金花背著手在大堂之中走來走去,她現在的心緒煩亂之極,不得不說,趙石的決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當年初見時,兩人地位有云泥之別,一個門閥出身的大小姐,雖是不受看重,但也做到了校尉的位置上,手下軍兵近千人,再往前一步,就可獨領一軍了。

  而趙石那時只是個小小的旅帥,寒門出身,毫無背景依靠,小小年紀,還是被人硬塞進護糧軍的。

  但之后呢,慶陽兵變,護糧軍孤立無援,她這個領軍校尉則是驚慌失措,手下將校狐疑而不知進退,猝然遇襲之下,那個初入軍旅的少年卻是陣斬西夏悍將野力齊,勉強保得護糧軍不致潰散。

  接下來又屢出奇計,雨夜奔襲西夏大營,全殲西夏鐵騎,接收顯鋒軍余部,虛布旌旗,一舉解了慶陽之圍,之后詐稱大將軍折木河親臨,騙得慶陽將軍李繼祖孤身入營,斬其首而號令慶陽鎮軍,到此竟是將內憂外患一舉平定,平涼援軍竟還沒出平涼一步。

  當年那個少年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驚才絕艷,令人不敢正視。

  再然后呢?太子日夜兼程入慶陽,本來以為是來宣撫眾軍的,不成想卻是來奪這解圍之功,本來她自認乃女中丈夫,處處仿效當年香侯行事,但到了那時,她才認清,自己實是少了香侯的錚錚傲骨,首鼠兩端之下,竟是受了太子逼迫,私下將功勞讓給了堂兄李武,當年那少年也是決絕。竟無一言怪罪或是找她分說,直接離了慶陽回鄉去了。

  這些年追悔之下,老是想著要彌補當年錯處,午夜夢回都是當年軍帳之內的旖旎情形以及寒夜中那少年的溫暖手掌,當初小時的雄心壯志漸次消磨,竟是覺得當了這個將軍很是無味。

  趙石在家鄉組織團練之事,多有她地暗中相助在里面,幾年之后,趙石突然來到慶陽府。卻是未與她見上一面,追之不及之下,她才明白,趙石實是對她恨之甚深的,甚至已經到了警惕的地步,心中難受。回去還小病了一場。

  之后長安武舉,她才得知當初無根無基的少年已經當了景王府護衛都頭,前去相見,等了一天卻是被拒之門外,自此她也算是心灰意冷了,大不了她這一生便孤老在慶陽。再不回京師罷了。

  但世事無常,二伯被削職為民,大伯出兵潼關,李家聲勢一落千丈,若是大伯在潼關出了什么事情。李家便呈土崩瓦解之勢。

  她對李家沒什么歸屬感。李家這些長輩以及兄弟姐妹除了大伯也沒將她當個李家之人看待,李家門閥之興衰自也不放在她心上,但京師風云突變,太子謀逆,正德皇帝病逝,竟是景王登基為帝。趙石護駕擁立有功。水漲船高之下,一躍而成國朝第一寵臣。數年之內,竟是將別人一輩子也別想走完的路給走了。

  大伯在潼關來信,也是深感李家前途堪憂,讓她找這位曾經的屬下,如今的四品羽林大員走個門路,旁人的話可以不聽,但大伯自小對她愛護有加,又有撫育之恩,當初慶陽府之戰,她身邊的親信軍兵可都是大伯調撥給她地驍騎,別說血脈相連,便是這簡拔之恩也是不得不報的。

  如此這般,再加上西軍到潼關增援,那就要受潼關守軍節制,到了戰陣之上,難保不被人當作梯子踩上幾腳,李任權等人都不怎情愿,慶陽府援軍的領軍之責便也被她順利得了過來,借此順道路過長安之機,來尋趙石,期望能見上一面。

  這里的來龍去脈看似復雜,但卻也比不得她現在心情之萬一,她本就是外剛內和的性子,少了幾分秦川女子之剛烈和潑辣,到了這個時候,心中柔腸百轉,想的都是一會兒若是見到那人,該說些什么?這一別經年,那人是不是變了很多,如今人家已是朝廷四品大員,放在軍中那是要單領一軍地,比之自己的職位還要高上許多,若是給自己些臉色,又該怎么應對,當年的恩怨又該怎么解釋……若是冷然相對,出言譏諷,如對敵手,又情何以堪?

  她這里心緒如同亂麻相仿,坐立難安,那個親兵也是前恭后倨的,這時竟是將她扔在這里,連杯茶水也沒有就這么不聞不問了,想來是受了他的命令,讓她更是難受到了極點。

  不過好在還能進了大營,估計是能見上一面的了,一別多年,也不知當年地少年長成個什么模樣了,他性子冷漠深沉,也不知現在改了一些沒有,想到這里,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臉上卻泛起些紅暈,當年他可是大膽的可以,在軍帳之中竟敢對自己無禮,后來竟是連身子都給他看了,若不是有太子作梗,結果又會如何?自己會不會嫁給一個小自己許多的孩子?

  想到這里,英氣地眉毛也皺了一起,淡藍色地眸子中蘊著水光,顯出些迷離之色,但隨即便已將這小女兒態收了起來,李金花呀李金花,這都是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但……他若是真愿娶自己呢?自己會不會答應?

  若他能不計前嫌,愿意讓自己陪在他的身邊,便是不作這個勞什子將軍,她也是愿意的,心底的一個聲音立即回答道。不過這一等卻是直等到日落西山……

  “大人回來了,快準備熱水,你們幾個趕緊去告訴廚子,備好地吃食都熱熱,你,去告訴李虞侯,大人要見他……

  外面一陣紛亂,等地已是焦灼難耐的李金花立即站了起來,來到大堂門口,緊抿著嘴唇向外看去。

  那個帶她進來地胖胖的親兵正直著脖子一陣亂喊,自己已經直直朝營門外迎了出去,營中校場上的禁軍士卒正在列陣,從她進營的時候就在列梅花陣,一遍一遍,軍官充滿火氣的怒吼聲不絕于耳,并不因為指揮使回營而有什么反應。

  這個她看了幾眼便也沒興趣再看,一來的她有心事,二來嘛,梅花陣是大秦對付敵軍騎兵的最常見陣法,十人為一組,刀盾長槍俱全,散若梅花,聚若蛇盤,前面加以車陣或是身穿鐵甲之步卒,擋騎軍之鋒銳,這樣的大陣若是以萬人運使,則能擋數千騎卒之沖擊。

  若是從前她自然還會看上一看,但如今她也領軍數年了,見識便也不同以往,深知戰場之上,若墨守成規,照搬這些陣法兵法,必然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果,尤其是見到那些軍官,都是惡形惡狀,身后簇擁著一群手持軍棍的軍兵,只要有人稍有不對,拖出來便是一頓板子下去,著實嚴酷的很了,這樣練兵哪行?不說手下軍兵有怨言不說,練的東西也是無用的,也不知那人打的什么主意……

  營門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她這里位于軍營后面,自是瞅不到營門前的狀況,不過事到臨頭,心卻是跳的跟打鼓似的,雙腿也覺得有些無力酸軟,到了這個時候,心里反而空洞洞的,方才諸般心思都沒了蹤影,素白的手掌死抓著門邊兒,連被木刺扎破都仿若不覺。

  又等了半晌,腳步聲伴隨著鎧甲摩擦的聲響雜亂的響起,說話聲也漸漸能聽得清晰。

  “今日有四十七人被罰,還有兩個不服氣的,被職下狠狠打了十板子也就老實了,按大人的吩咐,也沒下狠手,養上兩天就能好的,還有幾個當眾口角生事,都關在后面的黑房子里面。

  軍規戒律還是每天早晨兩遍,背不熟的已經沒有幾個,我私下里也聽一些軍兵說了,訓練雖是嚴苛了些,但吃食不錯,比他們在禁軍時可好的多了,怨言也就少了許多。

  那些從大人親兵中挑選的旅帥隊正都不錯,這些天來已經讓手下軍卒信服,相信指揮起來便也事半功倍……還是大人慧眼,這些殿前司禁軍的士卒都很強健,也能吃苦,就是有些不服管教,我手下的軍兵這些天揮板子都累的不行了,楞是還有人挑頭生事,不過大人放心,再過個幾天,我保證沒人再敢視軍律如無物的……

  說話聲中,一群身著淺紅色軍服,身上泥跡斑斑,灰塵滿臉,但身子卻挺得筆直的軍兵簇擁著趙石遠遠走了過來。

  李金花乍見趙石身影,身子不由一軟,斜靠在了門邊上,眼睛像是黏住了一般,再也離不開那個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人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