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相看
第14章
今日正月初九,仍在年節,親戚間相互走動宴請,原是常有的,但公卿權貴之家,卻最講究一個“禮”字,像這樣臨時出門子,除非是有什么刻不容緩的急事,否則就太過唐突了。
倘若建安伯府相邀,必得提前幾日備下請柬,侯府應了邀約,建安伯府才去準備宴請的一應事宜,侯府也有時間準備節禮手信;又或是侯府上門拜訪,也須早先就遞去名帖,彼此方便。
但不論如何,若是有宴請,侯夫人是早該知會的,怎么會這樣匆忙使人來請,還說要即刻出門?
明萱眉心一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不會是建安伯夫人她……
她臉色微沉,對雪素說道,“你讓斗珠進來回話,再打聽一下除了我,侯夫人可還有叫其他的小姐。”
雪素點頭去了。
明萱想了想,將丹紅叫了過來,“你從后院繞出去,替我走一趟安泰院找嚴嬤嬤,就說我將那件灰狐貍毛大氅拉在了暖閣,這會侯夫人帶我出門要用,便差你去取回來。”
她不知道建安伯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多個心眼討祖母示下卻總是沒錯的。
丹紅前腳剛走,雪素便領著宜安堂的二等丫鬟斗珠進了屋。
斗珠臉上的表情很見急切,她匆忙請安回稟,“大姑奶奶昨兒又咯血了,太醫說病情越發兇險,恐怕……侯夫人使了奴婢來請七小姐陪著一塊過去,侯夫人說,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姐妹一場,權當是去送送你大姐姐。”
她語氣微頓,又忙加了一句,“今兒富春侯家請宴,六小姐和十小姐一早出了門,侯夫人便只好請了您和九小姐同去。”
明萱輕輕頷首,“我知道了,你去回大伯母的話,我立刻就來。”
大姐姐這是想看看接替她做建安伯夫人的人選吧?她命不久長,若是撒手人寰,留下兩個六七歲的哥兒的確是可憐,想要看看將來是什么樣的人照看她的孩子,倒也還算情有可原。
人之將死,大姐姐也是個可憐的受害者,明萱并不想責怪她。
可大伯母卻真的過分了。
這門親事,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曾問過她的意思,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只要打著大局為重的幌子,便能欺負她這個無所依靠的孤女,替她決定終身。
這便也罷了,世家大族,最重家族利益,女兒本就是為了鞏固權勢聯姻的工具,若論骨肉親情,許也是有的,但與家族前程相比,又是何其之輕?她知道的,這些規則,在靈魂闖入這個世界時,她便已經謹記在心,不敢有所奢望。
可現在大伯母令她陪同前去建安伯府探視長姐,又偏選了富春侯府宴請六姐十妹不得空的時候去,雖也叫了九妹妹作陪,可明眼人一看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的。到時,旁人不會說是大姐姐想要見她,卻會以為是建安伯想要相看她,倘若在建安伯府里再鬧出點什么事來,這親便就死死得做下來了。
明萱想到六弟元易的生母徐氏,徐氏本是鐘鼎伯的侄女,伯府千金,什么樣的貴介嫁不得,卻給大伯父做了小,雖頂著貴妾的名頭,分例也都比著侯夫人的來,但終究是妾,生的孩子也總是冠了庶出的名。
聽說,便是因為在宴席上弄灑了衣裳去換的時候,走錯了地方……
后宅婦人的陰暗伎倆,雖不像刀箭立時能夠要人性命,卻能將按部就班的美好人生打碎,抽割得面目全非。
明萱的眼中含著微薄怒意,不,她不想這樣,也絕不能被算計到!
須臾,丹紅回了屋,她將灰色大氅替明萱系上,一邊低聲說道,“老夫人聽說大小姐快要不好了,心里難過,頭又發疼,只好在炕上躺著。嚴嬤嬤將大氅給了我,跟出來的時候說,叫小姐不要擔心,她一會也要跟著去的。”
明萱心里微定,有嚴嬤嬤在,大伯母一定不敢胡來。
她點了點頭,“你留在這里看家,雪素跟著我就成。”
吩咐好了,明萱便上了侯夫人派來的軟轎,一路顛簸到了二門。門上停著兩輛黃花梨木的馬車,后頭跟著輛普通的圓木馬車,嚴嬤嬤立在車前,見她來了輕輕沖她頷首。
她目光里露出感激神色,正要徑直過去,與嚴嬤嬤再說幾句話。
這時,第二輛馬車簾子微掀,明蕪從里頭探出腦袋,“七姐姐,快上來。”
明萱只好頓住腳步,讓婆子幫著上了馬車。
馬蹄聲沉甕,踢踏踢踏的聲調印在耳廓,厚重的府門合上時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明萱便知道,車子已經駛出了永寧侯府。
外面是她心心念念盼望看到的街景,永寧侯府這一方天地之外的世界,只要掀開車簾,她便能見識這座繁華的盛京城景,看看這個與她所知的歷史完全并不重合的世界,但這會,她卻全無心情。
心里很亂,總覺得會發生什么。
顧明蕪安靜地坐在一旁,一雙大眼瑩瑩地望著坐在對面的明萱。
這目光太過殷切,明萱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便只好笑著問道,“九妹一直看我,可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明蕪忙搖頭解釋,“我看到姐姐,便想到祖母壽辰時戴的那副抹額,針繡上頭用點睛的法子反復勾勒,也虧得是姐姐才想得到,我一時有些感慨,就看姐姐出了神,姐姐莫怪。”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著說道,“其實我娘……我姨娘從前也曾教過我點睛技法,可惜我天資愚鈍,不曾學得好。不瞞姐姐,我這幾日在屋里一直都嘗試繡個祖母頭上戴的那種,可怎么也繡不好。”
明萱有些驚訝。
明萱前世也算家學淵源,她自小習字練畫功底本就扎實的,更何況點睛技法經過數百年幾千年的傳承,歷代畫師都不斷地總結創新,她掌握了竅門,要畫出栩栩如生的靈動效果,其實并不太難的。但這點睛技法在這里卻是絕學一樣的存在,據說在唐伯安之后,再無人能夠將這技法用得爐火純青。模仿者雖眾,但深得其法門的卻甚是罕見。
明蕪的生母聽說喚做夕娘,既是花樓魁首的出身,美色才藝自然都是極好的,可竟還會這們技藝,卻著實令人吃驚。
但明萱忽又想到大伯母這樣好的手段,能將徐姨娘鉗制得沒有一絲脾氣,可唯獨卻不能奈何夕娘,心里便又有些覺得理所應當。夕娘的事,她只知道一些傳聞,聽得并不真切,但明蕪養在外頭,卻生下來就序了排行,這總是真的。
倘若夕娘沒有一些本事,留不住大伯父的,也不可能令向來最重利益的大伯父為此破了那么多例。
想到這里,明萱輕輕抿了抿嘴唇,“改日你若得空,可以將繡的圖樣拿過來,我替你看看
明蕪很是驚喜,“那就太好了。”
明萱與她閑聊了幾句,便覺得這姑娘其實并不像素常表現的那樣陰沉。
一路顛簸,建安伯府很快就到了。
馬車停在二門,立刻便有小轎過來接人,雪素扶了明萱上了轎,嚴嬤嬤略跟進了幾步,在軟轎旁邊扶著一路向內院去。因心里有了警誡,明萱正襟危坐,哪怕是在轎中,也不敢出什么差錯。
剛踏入建安伯夫人的蘊春堂,便有個衣著體面的嬤嬤迎了出來,“侯夫人總算是來了,夫人醒著時就讓老奴回府請您來看看她。”
侯夫人忙問道,“茹姐兒現下如何了?”
那嬤嬤的臉上立刻發愁起來,“昨夜又咳了一宿,吐了一痰盂,都是紅色的,不敢令她看見恐嚇壞她,只跟她說嘔的痰,病情也還瞞著一些。但夫人從小就是那樣聰慧的人,我猜她應是知曉了,所以才這樣盼著夫人您過來。”
她眼眶泛紅,一滴眼淚從眼角徐徐滾落,“太醫說,也就這幾日的事了。”
侯夫人臉色微凜,便踏步進了屋,她只令明萱和明蕪在外廂的桌幾坐了等,便掀開珠簾進了內室。
明萱便聽到里頭傳來嗚噎哭聲,隨即便是好一陣咳喘,然后便是盆盆罐罐發出聲響,不一會兒,便有小丫頭神色凝重地端著痰盂出去。
她隱約瞥見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心中又絕望了幾分。
看這陣勢,大姐姐根本就熬不到三月,恐怕這幾日就要不好了。建安伯府不能缺了當家理事的夫人,所以百日之內,必要將新主母迎進府的。
這意味著,她連心存渺茫期待奇跡的機會都沒有了。
珠簾攢動,侯夫人身邊伺候著的迭羅出來請明萱和明薔進去。
建安伯夫人滿面病容地躺在榻上,看起來十分虛弱,許是因為門窗被封住,屋子里又燃燒了重炭的關系,她臉色并不顯得很蒼白,反倒有一絲奇異的紅潤。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明蕪,隨即便將目光投注在明萱身上。
她的目光專注而仔細,雖病成這副模樣,卻仍還有十分犀利,像是要將明萱整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樣。
明萱覺得不太自在,忙福了一福,“大姐姐。”
話音剛落,外頭便有小丫頭急匆匆進了來回稟,“伯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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