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夜話
第20章
那韓府的丫頭忙屈身行禮,語氣里頗見急切,“回兩位小姐的話,奴婢是平章政事韓大人府上的,在韓夫人身邊當差。[]您手上這只獅子狗名叫玉團兒,是我們夫人的心頭寶貝,一向都是奴婢負責照顧的。可今兒早起不知道怎么不見了……”
她眼神直往獅子狗身上瞅,片刻也舍不得挪開,“門上的小廝想起來,大人上朝的時候,似乎看到了玉團兒跟著官轎也一并出了門的,幸得貴府門上的大哥說玉團兒被府上收留,奴婢這才斗膽求見,想將玉團兒請回家去。”
弄丟了主人的寶貝,一頓重罰是跑不掉的,若在那等規矩嚴苛的人家,發賣打殺都不好說,怪不得她那樣著急。
明萱忙將玉團兒還過去,“原就是怕狗兒在街上亂跑,或者為別人帶走了去,我五哥才將玉團兒帶回來的,既是你們夫人的寵物,趕緊拿回去復命吧!”
那丫頭歡天喜地接過,又千恩萬謝地跟在婆子后頭出了去。
琳玥便揣揣看著明萱臉色,雪素也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明萱不由好笑,“你們這是做什么?”
倘若是從前的明萱,遭遇過被未婚夫成親當日悔婚的慘痛,縱然時隔境遷,已過三年,但乍聽到有關韓修夫人的事時,總也難免會有幾分悲慟不甘的吧?可她不是原主了,這話雖然不好明說,可她借由失憶也幾次表明過自己心意的,對韓修尚且能做到無喜無悲,更何提是他的妻子?
更何況,他總是要娶妻的,不是嗎?
琳玥見明萱笑容不似作偽,便知曉她果真是沒有了心結,便將方才的擔憂丟到一邊,拉著她進了內屋,“過幾日是朱家大表哥生辰,恰好是與媛姐兒同一天過壽的,因不是什么大生日,輔國公府便不大辦了,聽五表哥說,只請了親戚里頭的兄弟姐妹,并一些世交好友去了國公府熱鬧一回便成,帖子已經下了,約莫這兩日便能收到。”
她滿面笑容說道,“聽說受邀的幾家公子里也有給萱姐姐遞上求親名帖的。”
明萱微愣,隨即便覺心上倘佯過一陣暖意。
昨日她僥幸奪過一劫,祖母歡喜不勝,告訴她原就替她看好了一門親事。那男子姓顏,名喚清燁,是工部營繕清吏司正五品郎中顏增的次子,去歲秋闈時中了頭名解元,乃是今科大熱的狀元人選,今年方才十八,少年得意,容貌也甚是俊偉。
她心里知曉的,先前祖母請朱家大表哥探過顏清燁的口風,想是顏家意動了,因此祖母和舅祖母才會借著大表哥和媛姐兒生辰這機會,特意讓她能夠看上一眼那位顏公子,倘若她也滿意,那這門親事便可繼續做下去。
明萱不由心想,祖母實是多慮了,光憑這顏公子非五服內親眷,身家清白,年貌相當,她便不會有異議的。她年歲大了,能挑選的余地本就不多,更何況還有后頭妹妹們的婚事壓著,原本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到了晚間,朱老夫人使人叫了琳玥過去問話。
過不多久,又使了婆子來漱玉閣回話,“老夫人說天色晚了,外頭寒凍,便留了表小姐在安泰院歇下,請七小姐不必給表小姐留門,也早些歇了。”
丹紅送了那婆子出去,便讓季婆子關緊門戶,進了內屋。
她笑著說道,“怪哉,表小姐在時,總覺得耳邊嘰嘰喳喳個不停,略嫌吵鬧,可她這一不在,卻又覺得屋子里冷清。”
明萱一邊進了凈房洗漱更衣,一邊說道,“既如此,今晚上咱們三個人一塊睡可好?這些日子事忙,都好久都不曾與你們閑話家常了。[]”
內屋里暖炭充盈,床上的錦被俱是上等的新棉,這大冷天,丹紅和雪素自然樂得一塊擠大床暖和的,便都笑著道好,等洗漱過后,便與明萱一道躺在榻上說話。
明萱視這兩丫頭為姐妹,有些話便不打著彎繞著圈地問,只直截了當地開口,“九小姐定了建安伯,這事你們兩個俱都知曉了的。八妹仍在莊子上養病,這便可不算,但我的親事恐怕這些日子就要定下來,你們皆是我貼心的人,我便先問你們一句,是跟著我一塊走,還是留在侯府?”
她語氣微頓,補充著說道,“我的事,你們兩個盡都清楚的,想來將來的夫家未必是咱們家一樣的高門大戶,你們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去到尋常官宦人家做婢,想是有些委屈的。倘若你們要留,我便與祖母說,還將你們調回安泰院去。”
雪素急著說道,“還是頭一回聽說有要將貼身用慣了的人都打發走的主子,小姐您若是離了我們,在姑爺家人生地不熟的,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該怎么過日子?”
丹紅也有些著急,“小姐在哪,咱們就跟著去哪,難不成您還不要我和雪素姐姐了不成?”
明萱聽得出她們的真心,便笑著說道,“我自然舍不得你們,說句實話,要真離了你們,日子該怎么過,我心里還真沒有個數,可這些該說的話,我卻是要說在前頭的,不論如何,跟了我陪嫁出去,日子總不會比侯府過得更體面。”
她探出手去,一手拉著雪素,一手拉著丹紅,“但既然你們都說愿意繼續跟著我,我便也不再矯情說些有的沒的,只一句,不管身在哪里,我顧明萱都不會讓你們兩個因為我而受委屈。”
這傾心而護的意思,雪素和丹紅俱都聽懂了,但那話中的惆悵,卻也不曾有所遺漏。
雪素便安慰明萱,“小姐多慮了。”
她眨了眨眼,半是俏皮半是認真地說道,“咱們府里的小姐,嫁得最好的是貴妃娘娘,按說當初跟著貴妃娘娘入宮的閔黃和宋白際遇該是最好吧?可閔黃甫進宮就沒了,宋白去歲末的時候也得了急病暴斃了。”
宮中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步步驚心,門戶低些的宮妃都朝不保夕,何況那些跟著進宮的丫頭?微小如螻蟻,生息全仰賴他人。
雪素頓了頓,接著說道,“素來大伙都說,四姑奶奶嫁得最差,四姑爺雖入了翰林,但這么多年了,一直都只是個七品的編修,再無進益了。可前些日子四姑奶奶回來家宴,陪嫁過去的瑞蓮和瑞蘭也都回來與大家敘舊。瑞蓮嫁了四姑爺府里的二管事,連生了兩個大胖兒子,日子過得和美,瑞蘭也與鋪子上的管事作成了親。”
她婉轉聲音中透出濃濃向往,“高門大戶縱然尊貴,可咱們當奴婢的,又能夠尊貴到哪里去?小門小戶日子平淡,可卻也有平淡的好處。”
明萱轉頭望著雪素,這丫頭不僅能干,心思也通透。
她便笑著說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瑞蓮和瑞蘭的日子,你也能過上的。”
丹紅心思單純,聽了這話便撓了撓頭,“我可沒有雪素姐姐想得那么多,我老子娘和哥哥們都在江南的莊子上,府里也沒其他的家人,原本就無所謂去哪的。回泰安院當差自然好,可哪里及得上跟著小姐舒坦?我不如雪素姐姐能干,除了會給小姐梳頭,再做些雜事,別的都不會的。”
她輕輕笑了起來,“難得小姐不嫌棄我笨手笨腳,我當然要賴著您啦!”
從與建安伯的結親中僥幸逃脫,明萱心情很好,縱然她不曾明說過,但這份明朗的心情,卻也真切地傳送給了雪素和丹紅。夙夜寒冷,可屋子里溫暖如春。
一切,好像都在往著美好的方向行走。
可剛閉上眼,不知怎么的,明萱卻又想起了那雙冰冷鋒利的眼眸,那分明不帶一絲溫度,可卻又偏偏能體會出眼神中的百樣情緒的,那位春風得意的韓大人的眼……
她不由低聲問道,“可曾聽說過韓修的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雪素一愣,隨即想了想回答,“好像是承恩侯的獨女。”
丹紅與闔府的丫鬟婆子都走得數捻,對外府的消息也知曉得要多一些,便接著雪素的話說道,“是承恩侯盧家的獨女。”
她想了想又說,“小姐這三年來都不理外頭的事,也從未問起過,怕是不知道這些。今上的生母原是宮女出身,老家只有一位嫡親兄弟,后來今上登基,便封了這位盧國舅為承恩侯。承恩侯只有一位嫡出女兒,疼寵非常,今上對母家隆恩盛寵,便破例封了她作惠安郡主。”
今上出身單薄,當初原本就無實力問鼎九五,乃是裴相一手將他推到至尊寶座的。如今朝政被裴相把持,一時雖然相安無事,但長久總要心生不滿,因此他扶持做大母家,倒也是情理之中。承恩侯的隆寵正盛,韓修能娶到惠安郡主,想必助益良多,否則他也不會在短短兩年之內,便升做平章政事。
顧明萱眼中帶著幾分嘲諷,“原來如此。”
棄了自己,是要明哲保身。娶了惠安郡主,算是另擇高枝。這位韓大人精于算計,也無怪乎那般年少,便能成為權臣。
她心念一動,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說起來,我都不記得當初是怎么與這位韓大人訂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