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們站在臺下,好不容易等安靜了,想要繼續跳舞,然而她們都發現,氣氛有些詭異。
所有人都看著黑著臉的司馬懿,這下就是傻子都明白,曹無跟司馬懿一定是有仇的。
之前就聽說,曹無給司馬懿剛出生不久的幼子起名,起的都是侮辱的名字,現在真正見到,才知這兩人原來恩怨已經如此之深,曹無的人竟然在公開場合頻頻羞辱司馬懿。
更離奇的是,北府一個婢女,伶牙俐齒,反復羞辱丞相府的紅人,卻不見絲毫懼色。
司馬懿不怕別人看他,但當曹植又看過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道:“河內司馬,確實精通音律,但世家子弟,哪個不是精通音律的,這算不得什么出彩處,仲達自是沒什么可表演的。”
曹植又是“哦”了一聲,他也沒搞懂自己這個叔父怎么就如此針對司馬懿,但身為文士,他更關心曹無的新詩。
“仲達兄,若叔父的詩好,你便奏上一曲,助助興而已,也沒什么的。”
曹植淡然的語氣,讓司馬懿心中涼了一截。
他自負一身絕學,之前不愿出仕,是因為官渡之戰后,曹操已經事實上定鼎中原,這時候出山,已經拿不到像荀彧、荀攸、程昱這些從一開始就跟隨曹操的謀士那樣的地位,所以干脆不出來。
后來又選擇出仕,一是因為曹操屢次來請,讓他難以應對,二是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讓他擁有足夠地位的機會。
那就是做曹丕的從龍之臣。
和在場眾人一樣,他也看到了曹操急需接班人的現狀,但和在場眾人又不一樣的是,他選的,是身處困境的曹丕。
雪中送炭,永遠好過錦上添花。
騙曹植南下勞軍這件事,做到了曹丕心坎里,等回去之后,他就是曹丕的真正近臣了,也將是曹丕最為倚重的人。將來曹丕接管曹操手下的一切,他便是堪比荀彧的權臣。
但也因此,曹植不會替他擋曹無對他的羞辱。
先是劍舞,又是奏樂,曹阿六明顯找茬,也明顯是曹無對他各種針對的延續。
這連番攻擊,饒是司馬懿智計百出,也只能暫時硬著頭皮繼續推脫。
推了幾次后,曹植不樂意道:“仲達兄婆婆媽媽,一點也不爽利。”
他終于還是放過了司馬懿,看向阿六道:“阿六姑娘,快念吧,大伙兒都等著呢。”
阿六笑著環視一圈,見大家的胃口早就被吊起,不禁對計劃了今天所有事情的諸葛亮點了個贊。
她眼光看向一處,又快速收回,繼續道:“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鄧艾一邊寫,一邊對照詩中景色浮想聯翩。
眾人細品這詩,寫景自是不錯,一個暗字,將雪山山色形容的淋漓盡致,而孤城遙望,又像剛才那首詩一樣,有一種蒼老古樸的韻味。
“對比前一首,這兩句終究是差一些。”
孔融撫須道。
曹植也點頭道:“只是普通寫景,且看下去。”
阿六一字一句道:“黃沙百戰穿金甲。”
曹植頭都沒點完,已頓住。
“黃沙……金甲……好詩,好詩!”
他仿佛看到一位將軍,身穿金甲,在萬里黃沙之中縱橫捭闔,又看到他一次次在沙漠中血戰,七個字,給前邊的景色賦予了更深的情感,人的存在,讓景色更有意義。
“不破樓蘭終不還!”
阿六最后一句說出,曹植的臉上竟然露出了近乎扭曲的狂喜神色。
他把四句詩連在一起,瞬間看到了更廣闊的景色,那百戰的將軍,不再是死物,而是鮮活了起來。
曹植拍案而起道:“好詩!今后千年,立志之詩,當有此作一席之地!”
阿六再次環顧,“好”字不絕于耳,饒是她早有預料,仍然心有飄飄然。
自家將軍,才是那個經天緯地的不世出之才,只是他淡泊名利罷了,這些小貓小狗三兩只,也敢跟將軍比?
她卻不知,曹無這些詩,都是千古流傳的,經歷過考驗的詩。
在場諸人,也有些文才,但放在千年這樣的維度上,除了孔融、王粲等建安七子,和三曹之一的曹植,剩下的,能留下痕跡的又有幾個?
就算七子和曹植,也主要以文章出名,詩上留名不多,更何況,他們都是四言、五言詩。
所以,當他們見到新奇的七言詩時,自然會因為其獨特魅力而折服。
最喜寫詩的王粲興奮道:“我會把這兩首詩都記錄下來,整理成冊,傳遍十三州,讓天下都知道,又有好詩出了!”
擅長文章的陳琳卻道:“仲宣兄,你且別急,看看這小囡囡還有沒有其他好詩,沒有念出來的!”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期待的看著阿六。
阿六飄飄然道:“自是有的,不過……”
“彩頭,彩頭!”
曹植喊道:“仲達兄,麻煩交個彩頭吧!”
全場所有人再次盯住司馬懿。
司馬懿連退數步,被逼的急了,臉上陰晴不定,終于道:“好,好!我司馬仲達,今日便舍命陪君子,若曹阿六再能作出好詩,我愿下到場中,為舞姬奏樂!”
就連這種時候,他還不忘詆毀曹無,說這些詩是阿六寫的。
然而事到如今,大家已經都信了這是曹無寫的。
試問天下有誰,能寫出這么好的詩,卻讓別人替自己出名?
一首倒也罷了,這可是兩首,甚至是還有第三首。
這時代的文人,都是愛惜羽毛的,誰愿意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
曹植道:“好,爽快!阿六姑娘,速速把新詩念來!”
阿六不慌不忙的再念一首涼州詞,說到“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時候,在場眾人幾乎全部站起,轟然叫好。
等全詩念罷,鄧艾竟然只寫了四五個字,實在是沉醉在詩中,寫不下去了。
眾文士亦是沉醉其中,接連三首傳世之作,震驚的無以復加。
王粲道:“這一首,也必須收錄!近日我正在整理英雄記,現在才知,我漏看了天下英雄!我將把曹北府的三首詩全部寫入英雄記中,讓后世觀看!”
徐干道:“好!好事,好詩!”
七子中的劉楨則看向孔融道:“文舉公,這首又怎么說?”
建安七子雖然名稱七子,但其實是在鄴城時才有了交情,其中孔融年齡遠比其他人要大,文名也傳播的更廣,因此他被曹無欺辱,才有那么多人憤憤不平。
但今日,他似乎完全站在了曹無的這一邊,他感慨道:“我等作詩,喜用四言,乃是傳自詩經、樂府。年初我聽說有樂府收集詩歌,拿到了一首孔雀東南飛,乃是五言絕唱。然而今日,曹北府以七言入詩,詞匯更多,修辭更密,表達的意思也更廣泛,朗朗上口,意境天成。這三首詩,都堪稱傳世之作。今日名士大會之后,七言詩將名震天下。北府將軍曹無曹破天,在世人眼中,也不應再是那個跟老夫爭論的紈绔子弟,他該是……”
孔融端著酒杯站起道:“七言圣手曹破天!”
曹植舉杯:“為我叔父,當浮一大白!”
眾名士紛紛起身應諾,舉杯暢飲。
而阿六笑瞇瞇的盯著遠處的一個席位,那席位上坐著的諸葛亮也笑著對她遙遙舉杯。
阿六舉杯,也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臉色微紅,她把杯子往地下一丟,“啪”的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