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來,桃花紅,杏花白,梨花處處開……”
路王府的后花園里種了許多的杏樹桃樹梨樹,不過這卻不是為了吃果子,而是為了春天看花才栽種的。自從吃好了羅莞的嫁接果子,徐王妃也曾突發奇想,想讓羅莞把后園里的果樹都給換成嫁接品種,卻被委婉的拒絕。羅莞的意思是:“還是留著這些樹看花好了,要吃果子,果園里有的是。”于是徐王妃也就打消了念頭,同時不忘腹誹兩句:哼!有的是?哪里有的是啊?過年的時候為了幾斤大紅棗,她和太后娘娘這對姑嫂都差點兒搶惱了。
此時幾個姑娘正和羅莞一起游園,看著園子里杏花桃花梨花競相綻放,幾個女孩兒都覺著還是羅莞說得對,園子里的樹看花就好了,吃果子就要吃果園里的嘛。正想著,就聽羅莞哼起小調來,謝玉秋忍不住笑道:“羅姐姐,你怎么這樣高興啊?”
羅莞還不等說話,謝玉婉便笑道:“這還用問?三姐姐難道忘了?今天是世子哥哥班師回朝的日子啊,只怕這會兒部隊都開拔了。”
謝玉芳道:“是啊,真盼著哥哥早點回來,只怕哥哥也是歸心似箭,呵呵……”說完故意看著羅莞笑。
羅莞聽見她們打趣自己,卻也不分辯,這幾個女孩子都是古靈精怪的,自己要是急著解釋,反而更要讓她們笑話,有數的,解釋就等于掩飾嘛。
見她只是笑,謝玉秋和謝玉芳正想著再拿什么話刺激刺激。就不信這個姐姐能一直溫如止水。偏在此時,就聽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叫。接著一陣嚎哭聲響起。把幾個姑娘都嚇了一跳,謝玉秋便皺眉道:“是誰這樣沒規矩?這也是大哭大叫的地方?”
三姑娘說完,便要去興師問罪。羅莞忙攔著道:“罷了,也許是她有什么悲痛的事,終歸都是人。下人們就沒有喜怒哀樂了嗎?做主子的也該體諒體諒。”
她說完,謝玉秋果然停下了腳步,只是仍嘟囔道:“雖如此說,也得收斂著些啊,她這是在這里,若是在老祖宗房外,就這一嗓子,還不得嚇到老祖宗?”
話音未落。忽聽另外一個地方也起了哭聲,不久后又是一處。這下連羅莞心里也發毛了,忙拉著謝玉秋等人道:“咱們快出去看看,事情不對勁,不可能這么些下人都遇到了傷心事吧?”
因幾人匆匆出了園門,恰好就見園子外聚著幾個婆子仆婦,正在那里一邊議論一邊抹眼淚,看見她們。也顧不上行禮,其中一個就撲過來跪下哭嚎道:“姑娘們,不得了了。天……天塌了,世子爺……世子爺戰死了,嗚嗚嗚……”
“你……你說什么?”羅莞覺得肯定是自己沒聽清楚,連忙又問了一遍,只是身子卻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那婆子還在哭,謝玉秋已經上前氣急敗壞的一腳踹在她身上。尖叫道:“你這老婆子胡說什么?怎么可能?哥哥……哥哥是戰神,他怎么可能戰死?是不是你聽錯了?就敢在這里散布謠言,你……我殺了你……”說完四處轉著,然后猛然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作勢就要砸下去。
那婆子卻也不知道害怕,淚流滿面哭叫道:“老奴也盼著是我聽錯了,可……可這信兒是從王妃娘娘屋里的柳嬤嬤那里傳來,王妃暈過去了,若不是世子爺,王妃焉能疼暈了……嗚嗚嗚……”
那婆子語無倫次的還說些什么,羅莞已經聽不清楚了。她怔怔看著面前幾個同樣愣怔著的女孩兒,忽然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澀笑容,喃喃道:“是不是……是不是你們串通了來騙我?世子爺……青鋒他……他可是戰神,呵呵……他怎么會戰死?神哪里會死?你們……你們怎好拿這話開玩笑?這……這不是咒他嗎?最多不過受傷罷了,不可能死,是不是?他是神啊……”
“姐姐……”
謝玉芳怔怔流下淚來,小姑娘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而她的眼淚似乎終于刺激了羅莞,她茫然看著面前幾張同樣蒼白呆滯的面孔,耳朵里是下人們止不住的哭嚎聲,那聲音忽然間就變得好大好大,如同潮水般涌進她的耳朵,潮水中夾雜著“這是真的,世子爺他戰死了……”的叫嚷聲。
“是……是真的?青鋒……死了?他……他死了?”尖銳劇烈的痛楚瞬間如同成千上萬根鋼針般猛然扎進了心臟,羅莞扶著園子旁邊的大樹,只覺喉頭一片腥甜,“噗”的一口血噴出來,她自己卻茫然不知,意識恍惚間,身子已是軟倒下去。
“羅姑娘……羅姑娘……”先前嚎哭的婆子再次叫起來,剛剛扶住羅莞,卻聽身旁又響起了驚叫聲:“四姑娘,五姑娘……”
嚴格說起來,謝青鋒并不能算是路王府的頂梁柱,雖然他是世子,然而路郡王爺也絕不是個在家吃干飯的閑散王爺,加上這里是太后的娘家,還有謝家二老爺,那也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謝青鋒戰死,其實不會對路王府的地位造成什么影響和打擊。
然而整個路王府卻因此而陷入了無比低迷悲傷地氣氛中。徐王妃固然是因為心痛兒子而昏倒,然而蘇醒過來后,卻也知道這個噩耗是決不能讓翁老太君知道的。只可惜,這樣大的大事,又怎能瞞得住?不說別的,謝青鋒班師之日,一家上下卻全沒有個笑模樣,且看上去只要一說話,便能哭出來似的。老太太是在后宅中過了大半輩子的人,雖然老眼有點昏花,然而察言觀色的功夫卻不是一星半點兒,看出了端倪,再一番追問,事情就瞞不住了。
當下翁老太君險些沒有活活痛死過去。昏迷了一夜才醒過來。路王爺跪求母親保重身體。然而他自己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徐王妃不用提,謝玉秋謝玉芳謝玉婉都因為悲傷過度而病倒在床。她們從前因為譚芳蕊的事情,和這個哥哥并不十分親近,只是心里那份崇拜和孺慕之情,卻比尋常人更甚。尤其是在接受了羅莞后,幾個女孩兒和兄長的感情急速升溫。私下里還議論過要在謝青鋒和羅莞成婚時怎么鬧洞房呢,哪里想到哥哥去了戰場上,竟然從此便是天人永隔。
羅莞更不用提,她從前,動不動就看見什么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之類的形容詞,雖然知道意思,可總不知那是種什么感覺。她一向都是積極樂觀的性子。自覺世上除了死亡,沒有什么可以把自己打倒。然而今日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錯了,原來這世上,是真的有“心死如灰”這種感覺的。這兩日夜里,她就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來,只恨不得自己跟著謝青鋒死了。去陰間和他的魂魄相聚在一起才好。
從知道信兒后,羅莞在路王府里住了兩天,因為她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徐王妃不放心,便留下她來照顧,又給了她一個“多勸勸老太太”的任務。只是,所有人心中都如此悲痛,彼此見面,不等說話便是淚如雨下。誰又能勸得了誰?明知道根本不可能起作用的。
路王府中是這么一副情景,而皇宮大內,明輝侯府,新安候府,乃至舉國上下,無不為那位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從此后就如同天神般守護著大夏,保住這片萬里河山錦繡繁華的少年名將的戰死而悲痛欲絕。
在遙遠的邊疆,匈奴雖然也失了一名元帥,然而在知道謝青鋒也同樣戰死后,匈奴大軍卻全都陷入了狂喜之中。當日在擔當山的伏兵并沒有從大夏軍的手里討得了好,面對那群不要命的鐵人,最終他們還是退卻膽寒了,大夏可以把這三萬人全部埋葬在此,可他們卻是匈奴大軍中為數不多的精銳,決不能在這里全軍覆沒。所以到最后,終究還是大夏軍隊慘勝。
然而這又如何?謝青鋒死了,大夏的軍隊再龐大,也終究是一只沒了頭領的羊群。匈奴大軍懷抱著熱切的夢想反撲回來,卻做夢也沒想到,他們會遭遇到幾十萬真正的哀兵。
謝青鋒的死,將三軍將士的心緊緊揪在了一起。他們悲痛,他們憤怒,可他們除了為那令人崇拜尊敬的少年元帥戴一身重孝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們甚至都找不到元帥的尸體。
這股氣憋在心里,憋得每個人都成了面無表情的鐵人,他們不哭不叫,每天依然按時訓練,吃飯,睡覺,除了藏著兩把刀子的眼神和那白茫茫一片的“孝服”,根本沒人能想象到這是一支蘊含著巨大怒火和能量的軍隊。
其實軍中不可能為普通士兵制作孝衫,于是官兵們就都把白色的里衣穿在了外面,他們堅認這就是在替元帥戴孝。而那股憋在心中的悲痛憤怒終于在匈奴大軍反撲之后,有了一個宣泄的渠道。
每天都有幾場戰斗要打,毫無章法凌亂的戰斗,所有的士兵,包括統帥在內,似乎全都沒有了理智,腦子里只有三個字:“殺,報仇。”仿佛這就是他們還活著的目的。
這樣的戰斗,就算是謝青鋒在世,只怕也要氣歪鼻子:這還叫軍隊嗎?這還叫戰斗嗎?這他媽純粹是去送死吧?
然而就是這樣仿似是去送死的大夏軍隊,卻把興高采烈斗志昂揚反撲回來的匈奴大軍打的抱頭鼠竄落花流水。也許當謝青鋒戰死的消息隨著時間而被大家慢慢接受后,大夏軍的這股哀兵之氣也終將消散無蹤,或許他們真的會變成沒有了頭羊的羊群。然而在此刻,卻沒有匈奴人敢這樣認為,天知道他們已經要被這些憤怒的羊屠戮殆盡了。就算這些羊之后再軟弱無力,一群被剁了爪子打斷了腰的狼又憑什么到羊群里掠奪?
嗷嗚求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