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忽然重病,就是從這一年的臘月里開始的。
剛過完了臘八,當夜太后就昏厥了。
起先,她絲毫沒有一點不對勁的。
半夜里,雅利奇和四爺被叫醒,都匆忙趕去了慈寧宮。
都顧不得怎么打扮,勉強能出門。雅利奇頭更是直接弄成了一個大麻花辮。
太后從昏厥中醒來,瞧著他們兩個就笑了:“哀家這一病倒,瞧著兒子兒媳都孝順,也就不愁什么了。”
四爺緊緊抿唇:“額娘是怎么了?”
“哀家沒什么,想來是大限到來了吧。”太后笑了笑:“方才哀家瞧見先帝爺了。這一想啊,也十年沒見了。”
過了這年,就是雍正十年,而不用過年,先帝爺就已經去了十年了。
“娘娘說哪里話,您才多大呢。”雅利奇道。
“哀家身子虧空了。小時候家里窮,吃都不夠。進了宮又餓了幾年,哎……”她笑了笑:“人這身子啊,虧空起來容易,補起來就難了。哀家一輩子要強,怕自己跟不上人家,怕孩子們過不好。”
她看四爺:“哀家年輕時候沒身份,先帝爺說把皇帝抱去承乾宮,哀家也不敢攔著。哀家的第一個孩子,心頭肉啊。哀家白天一滴眼淚也不敢掉,夜里才能偷偷哭。”
她想了好些年啊。
等老四大了,又怕他恨她這個額娘,又怕他不肯認她。
“后來有了老六,哀家眼珠子似得瞧著看著……可還是去了。都長成了,還是去了。哀家哭都哭不出來。又接連沒了兩個格格。哀家心痛。可這宮里頭,哪個嬪妃沒喪子之痛呢?”
“惠妃死了幾個孩子,才留住一個老大,先赫舍里皇后也沒了一個嫡子。榮妃死了三四個,才留住那一兒一女。宜妃的十一阿哥夭折了,還小產了兩個。哀家還算好,到了還留住兩兒一女。”
“可女人生孩子,死孩子,那是錐心的疼。賞賜多少也沒用。哀家近來是老了,總是夢見孩子們小時候。皇帝小時候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老六小時候淘氣……”
“額娘別想了,太醫來了,給您瞧瞧,沒事的。”四爺嗓子干澀。
太后笑著點點頭。
她其實知道,自己就是一股精氣神泄了。
她也沒什么遺憾,活著自然好,可是身子不行了。
她之前一直顯得精神,可事實上她做妃子的時候耗費心血太過,先帝爺的后宮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四爺登基后她一直補養,可歲數大了,也補養不起來了。
如今只是那股子精氣神散了,也就到了時候了。
雅利奇其實知道,太后委實是個厲害的女人,要強的很。
強撐著那一口氣,一輩子都不肯松懈。
但是這回,什么事都沒出,她怎么就忽然這樣了?
雅利奇和四爺不知道,事實上所有人都不知道。太后正是那天聽四爺和皇貴妃逛花園開始松了那一口氣的。
她想,她這一輩子身份有了,地位有了,兒子也做了皇帝了。
老十四也出息了。
似乎一下子就覺得沒有什么可要的了。
人啊,緊繃著的時候是好的,一旦松了這口氣,往往就倒下來了。
太醫看過之后,只說是辛勞過度,需要修養。
太后只是一笑,并不在意太醫們的假話。
避開了太后,太醫跪在四爺跟前,戰戰兢兢說的卻不一樣。
都說是心疾突,十分嚴重,只能靜養。雖然沒說的太明白,但是意思隱晦表達清楚了,只能靜養,也就是半年八個月的事了。
“朕為何今日才知道!”四爺將茶盞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太醫們嚇得不輕,卻吶吶說不出話來。
還是曲嬤嬤:“你們……你們這幾年給太后娘娘請脈都是怎么說的?”
劉太醫道:“臣等以前給娘娘請平安脈,確實沒什么事,就是今年大半年,娘娘……娘娘都不肯召見臣等……”
這才大半年,怎么一下子就……
“這心疾……本就是突的病,娘娘以前確實沒有。如今忽而添上這一病,臣等……臣等實在是……”太醫們都要嚇死了。
雅利奇嘆氣:“已經這樣了,你們太醫院好好商議用藥。”
其實雅利奇倒是能理解,心臟病什么的,之前都沒有,忽然就有了也是有的。
何況,她又說滿人的飲食是真的不健康。
太皇太后當年死于三高,也是因為飲食不健康。
太后好一點,但是誰知道這心臟的毛病是什么時候有的?
再說了,就算是現代醫學,面對多種多樣的心臟病效果也一般,不是控制就是手術的。也不敢保證能好。何況是古代?
這不就是等死嘛……
太后本人對自己的病倒是很淡定,還反過來勸四爺和雅利奇。
四爺卻無比自責。
這半年他不在京城,才叫太后偷懶不看太醫……
太后見他這樣想就笑了:“哀家也不是個孩子,怎么還用你費心思?生死有命,哀家就是現在立刻去了,也不虧了。”
“兒臣馬上傳旨,叫十四爺回京。”四爺啞聲。
“胡鬧!”太后板著臉:“他是將軍,如今正是好時候,豈能隨便離開?哀家又不是就真的立刻去了!便是喲立刻去了,不見他也罷,有你這個做哥哥的,他還能差的了?”
雅利奇有點恍惚,歷史上的德妃是在四爺繼位初期就去了。
一度被傳言她是因為不滿四爺登基。
并沒有享受過作為太后的尊榮。
而現在的太后,按著真實歷史上的那個時間點,是早了幾年。
畢竟四爺登基的時間提前了十大幾年。反倒是叫太后享受了十年。
“皇貴妃也不必難受,哀家眼下沒事。”太后見雅利奇出神,就笑了笑。
“娘娘說的是,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病癥。好好的修養不就成了。日后臣妾多操心,娘娘只管養著就是了。”雅利奇道。
“瞧,皇帝你就不如她想的明白。”太后瞪了四爺一眼。
四爺勉強笑了笑,面色卻不好看。
兩個人快天亮才從慈寧宮回來了景仁宮。四爺更衣之后還要上朝。
雅利奇也了無睡意,坐到了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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