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四十四章 暮光下,拖著車,牽著馬

天色晦暗如夜,風雨凄跡如訴,風雨中,黑色馬車不停淌著水,寧缺若有所思,然后瞬間醒來,走上了馬車,抱起昏迷中的桑桑,伸出手指掐著她細細的手腕,感了感脈,將她緩緩放平在被褥上,看著她緊蹙的眉頭,蒼白的小臉,他的眉頭也忍不住蹙了起來。..

確認天窗的擋板遮的嚴實,他走下馬車,來到先前自己一拳打破的車廂壁前,雙手拉著有些鋒利的鐵皮邊緣,用力拉回原處,大致恢復原狀,至少不用擔心會有雨點從洞里飄進去,打濕桑桑的臉。

大黑傘在車旁的水洼里,被寒風吹的不停顫抖,他拾起傘,走到屈著前蹄跪在雨水的黑馬前,單膝跪下,用傘替它遮著,然后低下身,抱住它強壯的脖頸。

大黑馬的頭側被紫墨重拳擊中,骨頭沒有碎裂,受到的強烈震蕩,卻讓它感到十分難受,不停痛苦地喘息著,此時被寧缺抱在懷里,感受著主人的那絲溫暖,似乎稍好了些,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寧缺輕哼一聲,單臂用力摟著黑馬的脖頸,幫助它從污濁的雨水里站起,然后撫著它,慢慢走到火勢早熄,只剩焦黑廢墟的火蓮寺內,借著殘存的雨檐,讓它暫時避雨勢,至少保證馬身的溫度不會下降的太過厲害。

然后他消失在風雨中。

片刻后,秋雨終歇,天地在黃昏到來之前,再復清明的模樣。

寧缺的身影出現在紅蓮寺前,右手緊緊握著十余枝黝黑的鐵箭,鐵箭的前端明顯有些變形,此時正在不停向下滴著雨水。

元十三箭是他強大,也是最可靠最珍貴的武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都不可能容許失散,先前便是去青陵四周尋找。

看著明顯變形的鐵箭,他知道如果不經過細心的修復。這些箭應該是沒有辦法再用了,想著先前把匣中的鐵箭全部射光,居然都沒有辦法當場殺死隆慶皇子,他的眼中流露出濃郁的警惕神情。.

雖然今天這場戰斗到最后,隆慶皇子依然敗的一塌糊涂。但寧缺清楚,這場勝利和自己的關系并不大,那個注定與自己只能有一個人在世間生存的家伙,如今確實強大的難以言喻,如果不是最后蓮生大師留下的意識碎片起了作用,那么現在自己只怕早已死去,根本連警惕的機會都沒有。

從焦黑的破廟里找到幾塊打翻在地的肉塊,寧缺走到大黑馬前,溫言細語地勸它勉強嚼了一塊。然后替它蓋了一件毛毯。

打開車門,他佝身走了進去,把沉重的鐵箭扔到車廂一角,忽然覺得自己的牙齒里似乎塞著什么東西,非常不舒服,皺眉伸手摳了出來,發現原來是一條肉絲,那肉絲看著很新鮮。卻帶著熟肉不具有的韌勁。

這是生肉。

這是生的人肉。

這是隆慶頸上的肉。

先前寧缺在隆慶脖子上啃了一口,吸吮了很多的鮮血,意識恍惚之下,自然也啃了些肉下來,便塞在了他的齒縫里。

看著手指間微紅的肉絲,寧缺皺了皺眉,難以遏止地產生了惡心欲嘔的沖動,這畢竟是人肉,而且是他最厭憎的隆慶的肉。

這種惡心欲嘔。大部分是因為人類的本能,還有很大一部分,卻是寧缺在意識里對自己的摧動,因為他不想自己的胃里有這些東西。

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像孩子一樣瑟瑟縮在被褥里的桑桑,稍一沉默,用強大的意志力壓制住嘔吐的,只是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寧缺走到桑桑身旁坐下,替她把被褥壓實,然后取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開一道血口,放在了桑桑的唇邊。

無論是小刀刀鋒深深割破手腕,險些割斷筋骨的痛楚,還是昏迷中的桑桑無意識里開始吮血所帶來的可怕的抽離感,都沒有讓他臉上的表情有絲毫變化,他就那樣沉默地坐著,平靜甚至憐愛地看著桑桑。

桑桑身體極為虛弱,又中了奇毒,昏迷中根本沒有太強的吮吸力,不多時,寧缺手腕上的傷口便漸漸凝結,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臂,拿起小刀再次用力地深深割下,然后再次放到她的唇邊。

他先前吸了隆慶的血,隆慶血肉里蘊含的通天丸的至強藥力,有一部分也進入到他的體內,他計算的很清楚,在揀箭的這段時間里,通天丸的藥力,應該剛剛從胃部進入自己的血液,卻還沒有完全被自己吸收。

換句話說,只有這時候他的血液,才有救人的效果。

確認桑桑已經吸了足夠多的血,寧缺移開手腕,走下車廂,向著殘廟檐下的大黑馬走去,最后的幾滴雨水,落在他蒼白的臉上,仿佛要洗至透明。

走到大黑馬前,他掏出十一師兄準備的最珍貴的一根黃精,然后看著極為粗暴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擦了擦,便放到了大黑馬的嘴前。

那根黃精里面本來就蘊含著極飽滿的藥力,除了書院后山的老黃牛,大白鵝,大黑馬這些血力旺盛的畜牲,沒有誰能夠直接這樣吞服,即便是入魔之后的寧缺也不能,此時混著他那帶著通天丸藥味的鮮血,黃精的味道愈發刺鼻。

大黑馬疲憊地抬起頭來,看了寧缺一眼,抽了抽鼻子,聞著黃精上的血腥味,心想這么血糊糊的東西誰愿意吃,實在是不符合自己書院憨貨的品味。

它極為嫌棄地扭過頭去。

寧缺下意識里抬起手來,像從前那樣,想要暴揍它一頓,然后看著它委頓可憐卻強作精神驕傲的模樣,卻是心頭一軟。

“趕緊吃了,對身體好。”

他輕聲哄著。

大黑馬疑惑看著他,心想這人今天怎么和以前不一樣?

大黑馬吃了染著血的黃精,桑桑吸了半腹的血水,都在消化里面的藥力。

趁著這段時間,寧缺把馬車的車輪做了簡單的修復,然后看著馬車鋼鐵鑄成的車壁,沉默無語,他都不知道,先前自己怎么能一拳便把車壁擊穿,即便是魔宗的真正強者,要做到這一點,也極為困難。

最終他只能歸結為,這是修行者初入知命境時的一次暴發。

車壁上的破洞可以勉強補好,師傅顏瑟刻在車壁上的神奇符陣,卻因為那些線條的斷裂,而不可能簡單地修復。

桑桑和黑馬傷勢漸寧,卻不可能馬上好轉,依然需要地方治療,現在的情況是車要修,人也要修,在這種局面下,自然不可能直驅爛柯寺。

暮時將至,雨后的青陵天光黯淡,然而透著一股清新的生命的鮮味,那是斷草茬口的汁液的味道,也許是草中斑駁血漬的味道。

堅硬的車輪碾壓著雨后疏軟的泥土,竟似要沒入小半個車輪,沒有車壁符陣的力量,這輛用鋼鐵鑄成的馬車,沉重的難以想像。

至少需要八匹最精壯的駿馬才能拖動這輛馬車,以前大黑馬完全健康的時候,可以做到,然而現在它已經受了傷,哪里還有這個力氣。

寧缺右手牽著韁繩,左手拉著黑色馬車,向著草甸下方行去。

韁繩后是疲憊的大黑馬。

黑色馬車車廂里躺著桑桑。

(嗯,少些,請大家體諒,我能說的就是,我本來是要明天去成都的,但是為了能多寫些,我不去了,西安也不去了,我十二號就回家,然后到家了,就讓大家高興一下,希望大家不要像我今天這樣心情低落,祝大家開心,能牽馬拖車而行。)(小燕文學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