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十八章講經首座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十八章講經首座
曲妮瑪娣乃是洞玄境巔峰,無數年修行功力極為深厚,手段老辣至極,在修行界里有極大的名望,然而與如今的寧缺相比,她實在是算不得什么,而且本命鐵杖在庵堂里便被寧缺斬斷,此時聽憑一雙肉掌又能做得什么?
感知著身后天地氣息的驟然變化,寧缺握著刀柄的右手一提,嗆啷一聲,樸刀出鞘,然后如一道閃電般,自腋下穿過,深深刺進曲妮瑪娣的小腹。
曲妮瑪娣臉色蒼白,緩緩向地面坐去,她的雙手卻死死抓著樸刀,臉上帶著極癡狂的笑意,似乎根本不在意刀鋒正在割切著她的手指。
在寧缺的認知里,這位佛宗輩份極高的姑姑,行事狠辣無恥而又怯懦,不明白為什么自已放了她,她卻還要偷襲自已,問道:“為何?”
曲妮瑪娣一邊咳血,一面笑著說道:“因為我要你死。”
寧缺想了想,明白了這名老婦的用意,右手把樸刀向前一送。刀鋒切斷老婦數根手指,穿透她的身體,迸出一蓬血花。
他今日殺人太多,殺至麻木疲憊甚至有些惡心,所以他不想再殺人,但這不代表他不敢殺人不能殺人。
曲妮瑪娣痛呼一聲,眼睛緩緩閉上,身體依然掛在刀鋒之上,就此死去。
多年前在荒原王庭里,寧缺第一次看見這名婦人,從那天開始,便開始了怨恨的故事,無論在修行界的輩份,還是快速提升的實力,他都沒有在這名老婦面前吃過虧。然而那時的他哪里會想到,有朝一日隨意一刀便能殺死這名老婦?
這些年,他偶爾會想,哪日在山河相遇再次爭執之時,自已可以用曲妮瑪娣的名字來羞辱對方,氣壯山河地喊一聲去你媽的,然后再如何如何。只不過今日之后,遺憾或者不遺憾,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抽出樸刀,看著曲妮瑪娣的尸身,想起她一家人竟都是被自已殺的,默然想著,希望你們一家團聚,無論是冥界還是佛祖開創的凈土。
七枚從人群里走了出來。看著已經躺在血泊里的曲妮瑪娣。雙手合什,顫聲說道:“我佛慈悲。”
陸晨迦緩緩走過來,跪坐在曲妮瑪娣身旁。伸手把她抱進懷里,微低著頭,顯得很是惘然。心里有悲痛,卻說不出話,流不出淚。
寧缺轉身望向人群后方,感覺到那道氣息越來越近,確認自已無法離開,便開始做準備,把右手伸到身后,手指微微顫抖。
有輛馬車緩慢地駛入了白塔寺,來到了人海的后方。拖著馬車的十六匹駿馬已經累到白吐白沫,快要脫力而死。
一名戴著笠帽、手持錫杖的老僧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當他的右腳落到地面上時,那輛由精鋼打鑄的馬車,竟是彈離地面半尺的距離。
那名老僧手持錫杖,在數十名苦修僧的陪伴下,緩步向著后寺白塔的方向走去。
白塔寺里到處都是人。人們好奇地看著這幕畫面,極為禮貌的行禮,猜測著那名老僧的身份,漸漸有個消息在人群里傳播開來。
月輪國是佛國,朝陽城民眾都是佛宗信徒。忽然知道懸空寺講經首座這等當世之佛降臨人間,不由震驚的無法言語。紛紛讓開道路,跪到兩側,狂喜興奮地叩首行禮,顯得極為虔誠,片刻之后地面上竟全部是斑斑血漬。
老僧緩步行至何處,人海便漸漸分開,如波浪一般,露出海底的沙面,有風自湖上來,老僧身上的袈裟隨風輕舞,如行走在海中央。
在人海的那一頭,寧缺持刀殺人,也硬生生在人海里殺出了一道血路,兩條意味截然不同的道路,相對而延,終有相會的那一刻。
兩條道路終于相會,人海被分成了兩邊,中間貫通,相看無礙。
老僧看到了那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看到了他背上的冥王之女,看到他在挽弓。
寧缺看著了袈裟輕飄的老僧,看到了他手中的錫杖。
老僧看著他微微一笑,緩緩落下錫杖。
寧缺手指微松,弓弦自指間彈回。
殺死曲妮瑪娣之后,寧缺便知道自已無法避開那道強大的氣息,于是他把手伸到身后,不是想要安慰桑桑,而是從桑桑手中接過鐵弓。
人海漸分的時候,他已經拉滿鐵弓,一直在用箭簇瞄準著那個方向。
寧缺的手很穩定,就像他此時的心境一樣。
他知道自已面臨著此生未遇的最強大的敵人,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心存任何僥幸,期望能夠用任何戰術,一朝面便動用了自已最強大的武器。
嗡的一聲,弓弦劇震,鐵箭箭尾綻出一道白色的湍流,然后驟然消失。
下一刻,鐵箭便來到了數十丈外,來到那名老僧的身前!
寧缺沒有說一個字,沒有一絲表情變化,沒有問對方是誰,來此何意,沒有求情,沒有憤怒的喊叫,沒有說書院道佛宗,管你是誰,先射你一箭再說。
白塔寺里的數萬民眾,來自懸空寺的苦修僧,遠處的西陵神殿的人們,還有月輪國的官員,沒有任何人能想到,戰斗開始的如此突然。
因為突然,所以令人心寒。
寧缺敏銳地注意到,在自已松開弓弦之時,那名戴著笠帽的老僧,依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一時間不禁有些惘然。
無論如何強大的修行者,面對集結著書院智慧和大唐資源的元十三箭,都不敢如此無視,在過往的戰斗中,那些接下寧缺鐵箭的強者們,都是在寧缺出箭之前,甚至只是隱約感知到兇兆,便要提前做出應對。
無論是葉紅魚的妙算萬冰,還是隆慶的黑色本命桃花,又或是羅克敵如山崩垮,都是如此,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戰勝元十三箭代表的絕對速度。
然而,那名老僧卻什么都沒有做。
寧缺隱隱興奮,因為他相信,就算是劍圣柳白,也沒辦法就這樣站著不動讓自已射一箭,就算是大師兄,也必須提前移動。
然而他隱隱警惕,因為他相信這名老僧絕對是自已遇見過最強的敵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便讓自已活活射死。
興奮與警惕變成不安,最后變成惘然,無論是哪種情緒,其實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比佛宗所說的剎那還要短暫無數倍。
在那段極短暫的時間之后,所發生的事情,讓寧缺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種情緒,那就是震撼,極度的震撼,除了震撼之外,再也沒有其余的想法。
嗖的一聲,鐵箭射中了老僧的心窩。
鋒利的箭簇卻未能進入老僧的身體!
這枝鐵箭仿佛射到了一塊鋼板上,然后堅硬的箭身驟然彎曲!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勁風四濺,老僧身上的袈裟隨風而舞。
那根射到他胸口的鐵箭,像意圖刺破冰塊的稻草一樣,落了下來,跌落在老僧腳前,發出一聲脆響。
風落,老僧身上的袈裟不再飄舞。
一塊布片從老僧胸前落下,似是枯葉。
這便是元十三箭能夠造成的所有傷害。
元十三箭威力極大,足以開山破石,就算是射中真的鋼板,也能輕而易舉法刺破,然而此時卻無法射穿那名老僧的身體!
看著這幕不可思議的畫面,寧缺握著鐵弓的左手微微顫抖起來。
先前背著桑桑往西城門外逃亡時,他感覺到那道強大無比的氣息時,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來者是誰,只不過他不想讓那個推測動搖自已的戰意,所以當人海漸分,看到老僧第一眼時,他便射出了元十三箭。
然而最終的結果證明,無論他的戰意有多么強大,無論他怎樣絕決,怎樣不去思考對方身份,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那些都沒有意義。
白塔寺里所有人都已經跪倒在地,對著那名老僧叩首不止,在月輪國民的心中,這位老僧便是佛,而先前老僧以身承箭的畫面,更是令他們敬畏興奮。
寧缺看著那名老僧,沉默了很長時間,聲音微啞說道:“懸空寺乃不可知之地,講經首座更是當世之佛,真沒有想到,您居然會涉足紅塵。”
懸空寺講經首座,自然是佛宗的至強者,在修行界里的地位,與知守觀觀主以及書院夫子相若,這樣的人親自出手,又豈是寧缺能夠應對。
講經首座看著寧缺背后的桑桑,緩聲說道:“冥王之女都出現在人間,我又如何能不來?倒是你,為何還不離去?”
寧缺再次沉默,然后說道:“我為何要離去?”
講經首座望向寧缺身后那滿地尸首,無盡的鮮血,神情微憫問了兩句話。
“世人無辜,為何受如此痛苦?”
“行本無果,你為何如此冷酷?”
寧缺看著這名可怕的老僧,用極堅強的意志壓抑住心頭的恐懼,說道:“大師你錯了,我還不夠冷酷,不然我便找到自已的因果,先前我殺人之時,殺老人殺婦人,但殺孩童時卻有些猶豫,耽擱了一些時間,不然此時我已離開。”
講經首座嘆息說道:“傳聞你已入魔,如今看來,非但修行,便是一顆心也早已入魔,既然如此,我便送你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