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五十一章歌以送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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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神殿聯軍方面,南晉皇帝停留在成京,開入荒原的南晉部隊由南晉太子親自統領,在先前的血戰中,遭受了極慘重的損失,劍閣強者死傷無數,天諭大神官受了重傷。但聯軍真正的實力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還有很多像大河國墨池苑一樣的道門客卿力量沉默待發。
血色神輦里的裁決大神官葉紅魚今天還沒有出手——她在前些天的戰斗中,殺死了三名荒人戰士首領,展現出極恐怖的實力境界——要知道那些荒人戰士首領的實力已經接近武道巔峰的水準。
西陵神殿掌教的高大身影,一直停留在那座巨大的神輦里,大唐帝國的鐵騎在數次沖鋒里,也并沒有展現出全部的實力。
而荒人部落元老會死傷殆盡,大元老當場陣亡,第一高手唐身受重傷,十余名強大的戰士首領或傷或死,此時西陵神殿聯軍方面還保存著如此強大的實力,還留著這么多的后手,荒人如何能不絕望?
戰場漸歇卻歇不多時,神殿聯軍方面鼓聲再起,軍隊再次集結,準備向北方的荒人部落發起最后一次攻擊。
數萬名荒人戰士死傷慘重,因為強韌的身體與意志,重傷居多,已經沒有戰斗的能力,族人們看著荒原戰場中央單膝跪地的唐,知道滅族的時刻,終于將要到來,千年來的艱辛掙扎與夢想最終都將化為泡影。
荒原間一片死寂,然后不知是誰領頭唱起歌來,悲傷的歌謠在風中飄蕩,粗獷的歌聲在荒原上回響。
“天亦涼,地亦涼,蒼鷹不敢望北荒。”
“熱海落。熱海漲。熱海之畔獵雪狼。”
“雪狼逐,雪狼亡,握刀尋鹿終日忙。”
“何處生。何處死,何處能將白骨葬。”
“岷山雄,岷山壯。岷山才是真故鄉。”
“踏過茫茫雪,踩破萬里霜,終日南望。”
“踏過茫茫雪,踩破萬里霜,不再南望。”
“我先去,你再來。”
“我先戰,你再來。”
“我先死,你再來。”
“歸途近,歸途遠。歸途踏上。”
“我已去,你快來。”
“我已戰,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這是荒人部落流傳了千年的故土之歌。歷經千年風雪,他們終于離開了極北寒域。離了開熱海與雪原,回到了故土,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鮮花與熱情,而是冷漠的眼光與血腥的廝殺,以至滅族的悲慘境遇。
以往荒人唱起這首歌時,會有悲壯的情緒,甚至只是壯而不悲的平靜從容,然而今天數萬荒人戰士或死或傷,坐臥在血泊原野上,聲音或嘶或啞,歌聲無法整齊,時起時落,顯得格外悲愴,直沖天穹。
忽然有馬蹄聲響起,然后是車輪聲響起,轆轆之聲融入荒人的悲歌之中,歌聲的節奏沒有被打亂——此時荒人的歌聲已經沒有節奏——反而被賦予了某種節奏,一種平靜穩定顯得非常漠然的節奏。
云層覆蓋著原野北方的天空,一輛黑色的馬車在云下緩緩駛來。
荒人看著那輛馬車,相互攙扶著艱難站起,無論頭發花白的老戰士,還是面容青澀的少年戰士,無論是斷腿重傷的壯年男子,還是渾身是血的婦女,看著那輛黑色馬車,神情變得敬畏恐懼,然后出現最后的希望。
驕傲的雙膝落在被血打濕的原野上,黑色馬車所經之處,荒人紛紛跪倒,叩首行禮,有些身受重傷的荒人戰士,一旦跪下便再也無法起來,就此死去。
唐單膝跪在荒原戰場中央,左膝頭深深陷入泥中,擠出無數黑色的汁液,不知道是荒原的乳汁,還是部落同胞的鮮血,他沉默盯著遠處那座巨大的神輦,看著樓臺里若隱若現的高大身影,緩緩調息著氣息。
荒人面臨著滅族之災,他身為魔宗天下行走和荒人的戰斗首領,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至少在死之前,他要讓西陵神殿付出一些極沉痛的代價。
在此時的荒原上,最尊貴的、對中原諸國來說最重要的人,自然便是那座巨大神輦里的西陵神殿掌教大人,那他便是唐生命最終的目標。
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后遠處傳來的族人歌聲有些微亂,然后他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回頭望去,看見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馬車的表面覆著一層淺淺的霜,車廂內部覆著一層厚厚的冰,黃銅盆里的符火被寒意凍凝的有若鬼火,隨時可能熄滅。
桑桑體內那道陰寒氣息早已蘇醒,如今終于開始暴發,只是無論她還是寧缺,都不知道她體內冥王的烙印,最終會演變成什么物事。
寧缺的眼睫毛上掛著雪霜,從車窗處透進來的幽暗天光,被這些雪霜折射成七彩的光線,他聽著窗外飄來的荒人歌聲,說道:“我先去,你再來。”
桑桑嗯了一聲,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說道:“我先死,你再來。”
寧缺搖頭說道:“我先死,你再來,或者一起死。”
當看到黑色馬車出現在荒原上,西陵神殿聯軍陣營頓時陷入安靜,正在集結的諸隊變得有些混亂,那些境界可怕的強者各自沉默。
兩年前秋天爛柯寺佛光大作開始,整個人間都在追殺那輛黑色馬車,包括這些天荒原上慘烈到了極點的戰爭,都是由那輛黑色馬車而起,然而今天這輛黑色馬車終于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人們卻覺得有些無措。
沒有誰發號施令,巨輦上的高大身影自仰首沉默,西陵神殿聯軍幾乎是下意識里停止了進攻的步伐。等待著最終的軍令。
黑色馬車在荒人前方停下。
咯吱一聲輕響。車廂上冰雪微震而剝落。
車門打開,穿著黑色裘衣的桑桑走了下來。
她看著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落下時,腳底與荒原地面接觸的地方便會被凍結,形成一團冰雪。
如同走在潔白的雪蓮花上。
暗沉的云遮住了這片荒原大半邊天穹。十余只黑色的烏鴉,在桑桑頭頂上方的空中不停飛舞盤旋不去,畫面異得極為詭異。
看著這幕畫面,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所有人,心中都生出極為異樣的情緒,那是驚恐敬畏厭惡毀滅綜合起來的負面情緒。
血紅色的神輦里,葉紅魚以手撐頜,靜靜看著北方,眉眼間顯得有些疲憊。她沒有像那些普通軍卒一般,被黑色馬車和冥王之女震撼到無法言語,情緒復雜。她這時候只是覺得很疑惑:寧缺在哪里?
忽然間。她的眼睛驟然明亮,如瀑布般的黑發鋒銳至極的向后飄起。她毫不猶豫腰身一折,隨著狂舞的黑發,像被砍斷的樹一般重重倒下。
寧缺不在桑桑的身邊,也沒有在黑色馬車的車廂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悄悄離開馬車,借著荒人歌聲的掩護,來到荒人戰線的最前方,來到那些虔誠敬畏跪倒在地的荒人中間。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被桑桑吸引住的時候,他單膝跪在地面上,右手扳弦,鐵弓驟彎,瞄準南方數里外的西陵神殿聯軍方向,弓弦驟松。
元十三箭凝結著書院的集體智慧和整個大唐帝國的資源,單以威力論,甚至可以與傳說中的那些前代法器相提并論。
元十三箭可以無視空間,無論飛行距離再遠,威力都不會有任何損耗,所以在戰斗中,與敵人相隔的距離越遠,對寧缺來說越好。
因為那些敵人很難從他的動作眼神里預知先機,生出警兆。
因為這些特性,元十三箭是最適合戰場偷襲的武器,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唯一的限制,就是寧缺能不能夠看到目標,能不能瞄準目標。
此時兩軍相隔數里,極為遙遠,普通的羽箭和飛劍無法掠過,但寧缺能看清楚對面連綿二十余里的戰線上的所有細節,能夠瞄準自已想要瞄準的任何人。
锃锃锃锃锃!
寧缺單膝跪地,藏身在荒人之中,連續橫移,閃電般連射五箭。
他知道今天留給自已的機會并不多,自已必須把握而且充分地利用這個機會,這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在第一次箭襲里,完成足夠多的目標。
第一箭最突然,最難以防范,成功的機會最大,選擇的目標,當然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對戰局最有可能造成根本性變化的那個人。
這個目標很好選擇,就如同唐決定燃燒最后生命也要殺死那人一樣,寧缺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把第一箭送給西陵神殿掌教。
一切皆如寧缺所料,戰場相隔甚遠,和在爛柯寺、朝陽城里那些元十三箭的戰斗不同,沒有任何人能夠提前預判到他的行為。
至少在第一聲弦響回蕩在荒原之上時,沒有人知道鐵箭已經離弦,而元十三箭無視空間與時間,那么按照邏輯,便沒有人能夠避過。
哪怕是西陵神殿掌教。
白色湍流在弦后驟生,尚未完全成形,黝黑的鐵箭已經消失,下一刻出現在南方那座巨大的神輦上,出現在萬重紗簾后的樓閣里,射中那道高大身影的頭顱。
紗簾萬重遮清光。
鐵箭射中那道身影的頭顱部位,卻仿佛是射中了真正的影子,無聲無息的穿掠而過,然后現出鐵箭本體,貫穿無數重簾,消失在南方極遙遠的天空里。
那道高大身影微微前傾,向荒原北方望去,似乎沒有受到傷害,反而是覺得很有趣,想要看看發箭那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樣。
(今天第一章,還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