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隨口胡謅出的師父“醫仙”,這世界上并沒有此人。
齊妙暗地里松了口氣。
如此便好辦的多了,既不存在的人,別人問起,她只隨意回答也就是了。若是真有此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好辦,她說出的情況若是和真實的情況不能相互符,再或者那個醫仙心血來潮找來質問,那事情豈不是麻煩?
齊妙放下了心,便與曲太醫和胡太醫說起驗血之法。
她所說的這些現成的道理其實很簡單,但是在總結出道理的時間里程之中,也是經過無數人無數實驗才得成的結果,現在驟然說來,令人覺得匪夷所思,卻又不得不相信。
曲太醫連忙去取了紙筆認真記錄,中間有不明白之處就會提出問題。而胡太醫則是不敢置信。
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將自己獨門絕學告訴別人。
胡太醫一直不說話,卻也找了一張紙來,將要緊之處都記錄下來。
待到三人討論完,齊妙又開了自己的行醫箱,將里頭毛竹做成的枕頭,和用牛筋融成的膠管拿出來給二人看。
“這就是那日輸血用的管子,人體的血管……”
齊妙又比劃著給二人講起靜脈動脈,輸血時要如何消毒,如何扎針,認真的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了二人。
待到一切說完,都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曲太醫感激的道:“齊大夫,多謝你!”
一聲大夫,已是對身為女子的齊妙最大的肯定。
這世上,女子的地位低下,大部分的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庸,要將就在家從父,出家從夫,夫死從子,自己不能有太過出頭的地方,在內宅繡花煮飯教導孩子就是好女子,若是大家閨秀還拋頭露面,那就是不守婦道。
從前萬貴妃說齊妙醫術高明,允許她自由去太醫院走動。這消息傳入太醫院后,他的那些同僚們就沒有人服氣,背后怎么說她的都有。有懷疑她醫術的,有質疑她人品的,更有甚如胡太醫這樣的,還說齊妙不守婦道。
是以,齊妙從醫術曝光的那一日,她救了大流血的姐姐,治好了天生癡傻的姐夫,還將自己丈夫從鬼門關拉回來,又治過自己公爹,這樣的醫術被傳的神乎其神,卻從來沒有人尊稱她一聲大夫。只因為她是一個女子。而女子無才便是德。
曲太醫的這一聲大夫,是對齊妙的尊重、佩服,是由衷的認可。
齊妙心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這是來到古代之后,第一次在人前找到了身為一個女人的自尊。她在現代過慣了女人也頂半邊天的日子,來到古代受壓抑哪里能習慣?
這一刻,齊妙心內更加堅信自己的價值。或許她即便是在古代也能夠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曲太醫太客氣了。”齊妙屈膝向曲太醫道。
曲太醫搖頭道:“不,哪里是我客氣,這種絕學你能夠毫無藏私的告訴旁人,這種精神和品質,足以讓我們敬佩。齊大夫的心胸,讓我等慚愧啊。”
“曲太醫謬贊了,我不過是將知道的一些說了出來,大家交流罷了。我一直認為,所謂醫道,造福天下之術,為的便是治病救人,當初學醫的那一日起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夠更好的活下去。是以將一些末微之技告訴給更多人人,若能讓更多人得益,那便不辜負了當初學醫的初衷了。”
曲太醫感佩的豎起大拇指:“齊大夫說的是,是以當初老夫向你請教針灸之法,你才沒有藏私保留。”
齊妙笑著道:“我向您請教了許多湯藥方子和民間土法,您也沒有保留啊。”
一句話說的曲太醫內心熨帖,哈哈大笑起來。
就連一旁的胡太醫,聽聞二人的對話心內都有所動容。
當日學醫,一切過往似乎依舊歷歷在目,他曾經也有躊躇滿志的時候。可是在太醫院當差,在宮闈之中見多了那些見不得人的秘事,慢慢的功利彌漫了雙眼,名利成了心中第一要緊的事,他不但要自保,還要家族興旺,自己飛黃騰達,倒是忘記了當日學醫之處那個最簡單的目的。
濟世活人,這才是醫者之道。
而他們這些人,都已經被功利污染了。倒是不如這個女子的目的單純。
胡太醫并沒有說話,但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心內的天平已經開始偏向齊妙這一方。
曲太醫道:“齊大夫,將來若得了閑,可以經常來太醫院走動。太醫院之中不只是我們這些老朽,還有許多年輕的醫者,可以多多探討研究啊。”
“那是一定的。”齊妙笑著頷首。有了此番醫治三皇子的事,她也算是給她的醫術打了個名聲,想來若是到時候在去太醫院,看不起她的人能少一些,“大周朝醫術界的未來都在哪些年輕的醫者身上,我想到時候我也可以講自己知道的一些,拿出來與之交流,互贈長短。這樣才能使所會所學傳承下去,才能讓更多的人收益。”
“好!”曲太醫重重的頷首。似乎與齊妙認識之后,他一個老頭子都快要恢復年輕的心態了。
而與此同時,門外也傳來一陣撫掌之聲。
齊妙、胡太醫和曲太醫都被嚇了一跳,回過頭,正看到皇帝帶著蘇名博和二皇子推門而入。
格扇開合之時,有寒風卷著請縹緲的雪花吹了進來。蘇名博麻利的上前來,為皇帝取走黑貂絨毛領子的灰藍色福壽紋披風。二皇子也自行將披風除下,搭在手臂之上。
皇帝雙目看著齊妙,眼神熠熠生輝。
齊妙、胡太醫和曲太醫連忙行了禮:“皇上萬安,德王殿下。”
“免禮吧。都起來。”皇帝有些發冷的手,走到正位坐下,蘇名博立即送上了暖手爐。
二皇子則是對齊妙笑著點了點頭,轉而在皇帝身旁站定,從蘇名博手中接過熱茶遞上。
皇帝啜了一口茶,這才笑看向齊妙等三人,道:“原是打算來看看老三,到廊下卻聽人說三位在研究醫術,已足有一個多時辰了,朕不忍心打擾,就站在廊下等了片刻,卻讓朕聽見了三位方才的話。這一番話,著實讓朕身心動容。齊大夫,這一聲大夫,當之無愧。”
齊妙被皇帝說的臉上羞紅,心下卻是極為快樂,忙行禮道謝。
皇帝擺擺手,感慨道:“你不必謝朕。這天下三百六十行,若是每一個行當都能有齊大夫這般品性的人,這樣品性的人多一些,那么每一行的傳承就都不會有因為藏私而產生的丟失,我大周朝又如何能夠不強盛?”
被皇帝如此一說,齊妙臉上便覺發燒,到底是皇帝,隨意一句話也能分析的出上綱上線的意思來,她并不覺得自己不過一句話,就能有多么的高尚了。
可是齊妙自己不覺得如何的一句話,卻叫皇帝心生感慨。
一個內宅女子,在醫從醫,甚至沒人叫她一聲大夫,她卻能夠固守本心,只想著自己是醫者就不該藏私,不該只顧著名利,只想著如何能夠將所學所知傳承下去。
可是一些人,譬如說皇子,卻忘記了自己身為皇子的本分,不在乎整個國家的前途和昌盛,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地位尊崇,只想登上那個位置,甚至不惜做出有損國本的事來。
這些大男人,連齊妙一個小女子都不如。
一這樣想,皇帝就越發覺得方才在外頭聽到的那些話讓人心潮澎湃,無法不去佩服。
“今日可那日如何輸血的法子都告訴曲、胡兩位太醫了?”
“都已經告訴了。”齊妙有些奇怪皇帝的問話方式。這么一問,怎么聽都覺得皇上對她是充滿袒護的,倒像是她和皇帝是一伙人,太醫們成了外人。
如此一想,齊妙就不著痕跡的抬眸打量皇帝的神色。
皇帝卻是沒如齊妙想的那么多。
在他的眼里,這姑娘比跟他兒女年紀差不多,又是白希云的妻子,那白希云可不就跟自己的子侄一般么,是以心理上將白希云當做子侄,齊妙自然也就是子侄的媳婦,都算做一家子人。
才剛這丫頭的話說的太讓人佩服了,救治三皇子時表現的也太令人滿意了,皇帝現如今是怎么看齊妙都順眼,就禁不住問道:“回去之后,你打算去太醫院怎么傳授這些?”
齊妙連忙道:“皇上言重了。說傳授的確不敢當,太醫院的太醫們各個都是一門心思求學至今的,只有我一個是野路數,說是傳授,還不如說是切磋最為恰當,我回去若是得了閑,倒是愿意去與太醫們學習交流,相互長進。”
“嗯。不驕不躁,頗有大將之風,看來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皇帝撫須大笑。
這話說的,就連曲太醫都聽明白了。
看來白希云在皇帝的心目之中地位極高啊!
曲太醫的心頭就是一動,一時間就覺得背脊上發冷。
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白希云的脈象與萬貴妃的脈象……
不不不,他什么都沒發現。齊妙給萬貴妃診治都沒診出不對來,他何必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