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二十章 生死徘徊

未央再也顧不得寒冷,從床上一躍而起,身上的云錦長袍微微有了些零亂。閃舞小說網她胡亂的拽了兩把,人就已經走到了門口。

清觴酒莊的掌柜林飛,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性情沉穩。他原也是大家世族的嫡子,看過世間所有繁華,家破之時幸得公子問痕救下一命,自此死心踏地的為他鞍前馬后,不辭辛勞。

門開處,林飛神色不甚好看,“少主,嫣然姑娘回來了……”他猶豫著看了一眼未央,又道:“不太好,三爺回水月山莊去向寒少主求藥去了。”

未央觀他神色即知事情怕是比他說的還要嚴重,她回身緊走幾步,扯過自己的白狐大氅拎著就往樓下走,邊走邊問:“有無性命之憂?”

“雖無性命之憂,但恐怕……”林飛話未說完,未央已經從眼前消失了。他緊鎖著眉頭,一時憂、一時嘆。

未央將輕功提到極致,頂著飄零的雪花從朱雀大街一陣風般刮向了北城門。深夜里,她一身白裘融入茫茫的天地間,竟有些辯不分明。

安玉卿隔著紫昭橋遠遠的盯向那瞬間從眼消失的白影,驚嘆不矣。也是從這一夜開始,他不遺余力的追查未央的身份,到死也沒查明白。

碧水莊園,未央微擰著眉落在一處院落里,她本能的以手按在腹側的傷口處,有溫熱透出衣袍,黏膩著慢慢冷卻。她知曉是內力提得過急,將初初愈合的傷口又崩裂開。

她將身上的大氅裹緊了些,腳步聲響起,向著亮燈的那間房直直的走了過去。

“少主!”青衿聽見腳步聲立刻將門打來,迎了她進去。

未央也不說話,欲往臥房去看嫣然。

青衿攔在她身前,眉頭深鎖卻欲言又止。

未央冷冷的覷了他一眼,“有話就說!”

“少主,嫣然她、她傷得有些重,昏迷未醒。是七九以兩處暗樁為代價硬是將她送出了鹿城的,不過……”

未央看他吞吞吐吐頓時就惱了,難得一見的森寒之色籠在面上,側半身從青衿身旁過去,進了內室。

封祭立在窗口,未央進來他都沒有回身,如冰雕一般矗立在那。

床上垂著一層厚錦帳,未央走過去掀開半邊,只看了一眼瞬間就怒了。35xs她終于知曉為何林掌柜的滿臉憂色;終于知曉為何青衿要攔著她;她黑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咬牙問道:“誰說?”

從鹿城回京,她昏迷不醒之下需要十天時間。嫣然芙蓉一般嬌艷的臉上,仍被白布層層包裹著,左耳至唇邊有一指寬的血痕洇濕了白布。

青衿跟在未央身后進來,斜了一眼凍成冰塊的封祭,無奈的道:“嫣然臉上的傷與您身上的傷口來自同一柄劍,是天下兵器譜排名第十一、幽冥鬼族仇風的裂魂;其它傷口較之于此,倒也不算什么。”

“幽冥鬼族?”未央字字嚼出血來,恨恨的道:“自今日起,收集所有幽冥鬼族的消息,我要拿他全族的命來祭今日嫣然這一劫!”她聲音里有著透骨之寒,眼眸里的火焰漸斂,卻血紅一片。

封祭和青衿躬身應下:“謹遵少主之令!”

“既無性命之憂,幾時會醒?”未央放下錦帳,有些神思不屬。

青衿安慰她道:“蒼辛給她灌了藥,雖然已經退了燒,但她中毒已深,能保住一條命回來,已經是是萬幸。”

未央臉色越來越淡,就在她斂盡余怒之時,慕輕寒到了。

他看了看未央青白的臉色不悅的皺眉,卻也沒說什么。給嫣然診了脈,將上次給她用的方子稍加改過,讓青衿去煎藥。

“毒已入了內腑,一時半會也不能祛除干凈,需慢慢靜養,一年半載也說不定。”慕輕寒神色極淡,凈了手拉著未央往外邊走邊說。

未央臉上已看不出剛剛曾發過怒的痕跡,只是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慕輕寒一語成讖,嫣然昏迷了一年,醒來后足足養了三年才恢復武功,又苦練了年余才回到未央身邊,可臉上的那道疤痕卻一生未能扶平,毀了她的花容月貌。

依著未央錙銖必較的性子,這件事情必定不能善了。

年前頭一天晚上,慕輕煙才只身回了水月山莊。早上剛一起來,就帶著院里的所有人往錦祿苑去了。

錦祿苑今日客滿。

還沒到早膳時辰,所有慕家的管事都帶著一家老小都往老太爺房里來了。三個一群、五個一堆的安靜立在廊下,候著。

慕征并不在內室,喜鵲和杜鵑正指揮著小廝們往大宴廳里搬桌椅。35xs慕輕煙帶著瀾煙閣的一眾人進來,瞧不見爺爺,就拉著喜鵲問詢。

“一早小姐來了,伺候著老太爺起身,往后花園去了。”喜鵲口齒伶俐。

慕輕煙穿過慕征往的屋子進了后院,往里走去。

凝星湖邊的暖閣里,兩個身影對座,也無丫鬟伺候,卻是在下棋。

“爺爺和姑姑好興致啊,錦祿苑快被踩平了,難不成你們都不曾瞧見?”慕輕煙也不怕那二人嫌棄她,一屁股坐在慕征身邊的錦凳上,隨意的瞄了一眼棋盤,嘆氣道:“姑姑,左上角危極,不解此危就此輸矣。”

慕征屈指就去彈慕輕煙的額頭,圍了一大早上,好不容易要贏了,這只小鬼卻來搗亂,苦心全都白費了。

“觀棋不語,我沒教過你嗎?”慕征一臉的兇相,怒目瞪視著慕輕煙。

慕輕煙不防備,被他彈個正著,疼得眼酸目澀,淚就下來了。頓時不依了,一抬手把棋盤扯落,“爺爺你就會賴皮,有本事你跟我下!”慕輕煙一副英勇抗敵的樣子。

“煙兒別鬧了,爺爺,姑姑早安!”卻是慕輕寒來了。

“時辰不早了,讓人通知下去,早膳依舊例吃素,就罷在宴廳,愿意來的就都來!”慕征說完話,任由初涵扶著手臂往正廳去了。

慕輕煙和慕輕寒二人緊隨其后,一同去用早膳。

慕家祖例,除夕這日早膳吃素,飯罷就去祭祖,要擺過年的供品。中午餓一頓,以此表明祖先曾經也是貧苦出身。

由慕征親率著,一眾姓慕的主子和下人都往祠堂去了。仍然由慕遠山親自去開了門,指揮著老成的家丁把供品香案都擺上。慕征當頭,初涵隨側,慕輕寒和慕輕煙兄妹居后,老爺子親手上了果品祭禮,回身跪倒,身后一眾人等齊齊跪了,焚香祈禱拜了祖先。

折騰到午后才算完事。初涵往廚房去準備晚膳,慕輕寒往宴廳去招呼一眾人等,只有慕輕煙扶著爺爺的手臂,半依半靠著往內室去了。

眼見著太陽落下去了,前邊宴廳的喜慶聲音就傳進來了,聽風得了少莊主的命令來請慕征,前腳剛進院門,初涵后腳也跟進來。

鴛鴦和鸚哥正在伺候老太爺洗漱,初涵親自去取了新衣,暗紅金絲緙燈籠福字夾襖,黑色金絲緙春字紋狐領長袍,厚底短靴,腰上一條寬帶,正中一塊透雕福字白玉。

光衣料子就寸抵十金,言家尚品。就算水月山莊和畫眉山莊幾輩的交情,也是要預約才能得,精工細織,年產就那么幾匹,有錢也買不到的。白玉價值不菲,再去細瞧那雕工,東楚國除了金石坊的薛問魚怕是也沒有第二個能有此本領之人。

慕征身上的這套衣袍從選料到剪裁再到成衣,上邊的一針一線都是初涵親手完成,以往這樣的待遇只有慕輕煙才有,今年卻是穿在了爺爺身上,慕輕煙那火辣的性情,要不氣都奇怪。

老爺子伸開雙臂,任由初涵在他身上穿齊戴齊,一臉得色,滿目喜悅。

慕輕煙立在一旁撇著嘴道:“琥珀,我們回去換新衣服,走了!”一甩手上捏著的那方雪蠶絲的帕子,從后園出了錦祿苑。

老爺子穿戴整齊,初涵身前身后又轉了幾個半圈,頓時雙目含淚,輕輕的喊了聲‘爹’,慕征瞧她,知她動容,這一聲爹怕是十足的真心,拿自己當了親爹。

慕征伸手去摸她的頭,就象對待慕輕煙一般,“乖,這是我們爺倆的緣份,人前人后都得喊我一聲爹!”慕征使勁的抬他的眉,拉開眉眼的距離。

初涵被他的樣子逗笑了,轉身拿衣袖拭了淚,“爹,您請先往前邊去,女兒回去換了衣裳就來。”

慕輕煙帶著琥珀和珊瑚回了自己的院子,脫了身上的半新的舊衣,任由珊瑚把那親手繡縫的新裝抱了來,她挑了一套簡單些的,自去穿戴。

仍是慣常穿的紫云錦,慕輕煙向來不喜花色,因是年節的衣裳,珊瑚還是繡了些同色的花朵蝴蝶在衣襟袖口處,用四股銀線勾了邊。對襟高立領的小襖,一整排龍眼核大小的珍珠搭扣,下著一條同質長裙,后擺長些,前面稍短,露出一雙小蠻靴,腰下垂下一條碧綠的禁步,腕上一只冷翠手鐲,頭上一只冷翠鳳鳥長簪綰著烏黑的發。

“琥珀姐姐你快說,小姐好看不好看!”珊瑚圍著慕輕煙繞了一圈又一圈,不是抻抻袖口就是抖抖裙角,她有些小小的潔癥,慕輕煙的衣裳一概都是由她親手收管著。

琥珀也不說話,她心想:那也要小姐不畫妝容,只要她自己上了妝,也只能是‘看’而已了。

“你二人先換了新衣,再去替了其她人也回來換,過年的衣裳就要過年穿!”慕輕煙吩咐完,竟自往妝臺去了,緩身坐下,開了妝奩自己動手上妝。

二人無聲的嘆息了下,見怪不怪的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去換新衣。

慕輕煙自己動手上了厚粉,又畫寬黛眉,腮上勻了淡淡的胭脂,又咬了朱紅的口脂,滿意的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

剛想要起身去凈手,院子里熱熱鬧鬧的進來很多人。

玲瓏挑了簾子蹦進來,“小姐小姐,你快看我們的新衣裳好看不好看?”

除了翡翠和水晶在鳳凰城外,這六個大丫鬟齊齊都進來了,各色的閃緞衣料,比著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穿得還好些。

琥珀喜歡杏紅,珍珠喜歡淡藍,玲瓏喜歡水粉,珊瑚喜歡雪青,琉璃喜歡櫻綠,朱砂喜歡大紅。

慕輕煙瞧著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們都出落得貌美如花,心里自然歡喜。

“讓婆子們守好了院子不許隨便出入,明日各自厚賞。琥珀你去啟動了陣法,我們去姑姑那瞧瞧去!”慕輕煙以未央的身份行走江湖,雖極為隱匿,但總是小心些的好,她的院子里有太多東西不能被世人所知。

初涵回到自己的院子,簡單的沐浴了,從里到外全部換了新衣:雪白的細絹中衣,銀紅色交領夾襖,右側腰部前后各留一條絲帶,合系了垂下長長的兩條,同色的長裙,厚底鞋,裙上懸著一塊透雕蝴蝶白玉,下邊綴著流蘇。頭上一只白玉蝴蝶釵綴著碎玉流蘇,幾粒珠花。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膚脂細膩,白凈無瑕;細眉大眼,額上畫著梅花,唇色嫣然,似有著無盡的風情。只可惜這幾日事情繁多,她日夜張羅,眼中有著微微的疲色。

初涵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小兄妹二人身上,她誓要替姐姐守護著他們長大,守護著他們一生喜樂。現如今認了慕征為父,她有了做女兒的那種依賴,內心很滿足。

悄悄揚著嘴角,上了些妝,差不多是時候要往前邊去,該要開宴了。

清芷和清若看著自家小姐容貌秀美,毓秀聰賢,如今又認了老莊主為父,她們也跟著被這府里的人高看一眼,自是歡喜。各自也都換好新衣,伺候著小姐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