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山莊。
瀾煙閣內,慕輕煙素白著絕麗姿容依偎在東方風玨懷中昏然大睡。
玲瓏瞪著那個抱著自家小姐回來的東方風玨,一串淚珠滾落,小嘴微張只不出聲。
“珍珠珊瑚,帶小姐先上樓。”琥珀見小姐無恙歸來,掩不住欣喜,“琉璃,去準備姜湯和熱水!”安排完事情,又轉向東方風玨,“東方少莊主,請坐!”
“不了,我先行回府,煙兒受了寒發著熱,需盡快請大夫來瞧瞧!”東方風玨淡聲說道。
“謝謝少莊主救回小姐!”琥珀一恭到地。
東方風玨虛撫一下,“請起,不必多禮,好生照看她!”說完話滿目不舍的抬頭往樓上看了又看,這才轉身大步往門外就走。
琥珀忙喊了守在門口的三九,三九點頭,一路不動聲色的送了東方風玨出府。
三九回轉后立刻直奔錦祿院。
片刻,錦祿院里快步走出三個老者,兩人疾步往莊外上車就走,一人往瀾煙閣,走了半程卻倒轉腳步,挺直腰板又回了錦祿院。
直到出了水月山莊,東方風玨的心還在熱烈的鼓動著。那般出塵的美,那活潑頑皮的性子,讓他自十年前初見便被她吸引。到如今,早已深深的愛慕進了骨子里。自從撞見了她的絕色真容,再不敢輕易見她,見一次渴望便多上一些,心思便如荒草,瘋長許多日。
兩年前初春,他和慕輕寒夜里宿飲,醉在知悟院中。晨起時去和榭上練功的慕輕寒辭行,誰知水榭上舞劍的并非慕輕寒,可劍法甚是眼熟,他似是在哪里見過卻又說不出來,不由得多瞧了幾眼。便是這幾眼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惶惶然了許多時日。
直到又一次見到她時,卻是厚重的妝容掩去所有靈氣,變成另外一個人。他一時恍然,一時開懷,她的美自己若非親賭說破大天也不會相信,這脂粉下竟藏著絕色。
慕輕寒得了消息后仍放心不下,回府的第一時間便去了瀾煙閣。
在門口正遇上三九,他停了腳步,還未等問話,三九便彎身低語道:“是七公主的人,北漠部族的勇士,擅騎術與弓箭,皇上早幾年賞下來的。”
“嗯!”慕輕寒不動聲色的上樓去看慕輕煙。
慕輕煙還在睡,唇色蒼白,眉頭緊蹙,臉頰因高熱而泛起嫣紅。她睡得并不安穩,不時踢著被子,囈語不斷。
慕輕寒心疼的看了她片刻,扯過她一只手細細酌脈。她自小身子弱些,三天兩頭小病小痛不斷。“只是受了些涼并無大礙,留兩個人看著她,讓她多睡些便好了!”吩咐了琥珀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一亮慕輕煙便醒了,一只手摸著自己的肚子咬唇皺眉。
玲瓏在床前小榻上安睡,不時的囈語,聽不真切說的什么。
琥珀進來便看見慕輕煙正看著玲瓏發呆,“小姐你醒了?”聲音里透著濃濃的歡喜。
“琥珀,我餓!”慕輕煙委屈并渴望的看著琥珀。
琥珀近前拍了拍玲瓏的臉,“玲瓏起來了,玲瓏?”
玲瓏瞬間坐起,哇的一聲開哭,“嗚,小姐不見了!”
慕輕煙翻著白眼瞥了她一眼,伸腳剛想踹她。
玲瓏回頭看見自家小姐正在床上懶散的歪著,驚得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對哦,小姐回來了!”自言自語后,瞬間又開心起來,從榻上爬起來就去收被子。
珊瑚端著水上來,琥珀挽好紗帳接過珊瑚遞來的衣裳,伺候著慕輕煙起床,“小姐,先洗漱了,琉璃正在煮粥,馬上就能吃了。”
這一日,水月山莊訪客不絕。
慕輕煙被玲瓏咋咋呼呼不停傳遞著廳上的事情弄的心煩不已,“玲瓏,你去食錦香給我買些桂花糖回來,要新做出來的,放涼了再裝盒。若拿回來不脆了,你晚上就不用吃飯了!”她才不管誰來了,反正她誰也不用見,只管優哉游哉在書房里看書。
玲瓏拉上朱砂,還未出門又被珊瑚喊住了,“玲瓏,你順路再去一趟云裳坊給我拿些絲線回來,上次和言掌柜說好的。”珊瑚曉得小姐是想打發她出去玩一會,省得鬧騰著煩人,她也故意支使她,想讓她在外多留些時候。
玲瓏歡喜的答應下來,拉著朱砂跑出去了。
慕輕煙扔了手上的書,攬起荷葉袖,自己在那塊青玉風字硯中磨開了墨,填飽了畫筆,閉上眼睛略一沉思,落筆卻是昨日莫愁湖上的龍舟競渡。
十二葉小舟,東側的三艘畫舫,西側的熱鬧景象,一一羅列。皇家畫舫的華麗,長公主府畫舫上的長衫公子,甚至可以看見靖王府畫舫上姑娘頭上的首飾。西側畫舫船只眾多,卻每一只又不相同,慕輕煙只在各種獨有處著筆,一眼即可辨別是哪家所有。
右手三條指縫各夾一指畫筆,左手上那只最細的筆正在左下角署上‘公子未央’四字款識,寫完后打量了片刻,忽然把那只筆咬在嘴上,左手自腰間把常用的那塊玉填上朱砂蓋于署名一側,卻是‘未央’二字殷紅的一個名章。
一幅長卷細微精致,筆墨濃淡相異,上至天色,下至湖波,無一不入木三分,絕妙非常。
收筆入洗,懶懶的舒展著腰身,忽然想到了答應慧嗔之事。
“琥珀,我落水受了驚嚇,需到別莊養些時日,明日就走罷!”慕輕煙認真的說著。
“可是小姐,玉小姐再過三日即將大婚,你不用去送嫁嗎?”琥珀提醒著她。
“哦,對哦,我倒是落水嚇得忘了此事!琥珀,準備下東西今晚便去!”慕輕煙往窗口走了兩步,眼睛落在湖面上,心煩突至。
琥珀收拾了書案,畫卷收入暗格,邊洗筆邊勸:“小姐你在生病啊,今日不妥!”
慕輕煙似未聽見,眼睛盯著窗外出神。
晚膳也不用,合衣睡在書房榻上。半夢半醒間窗口飛進來一人,落地無聲卻帶來一陣香風。
慕輕煙斂起初時的警覺,繼續懶散的窩在榻上,一動不想動,似未感知有人進來一般。
來人如入自家,幾步走到榻前一屁股坐在她身邊,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怒道:“死丫頭,滾起來!”一個就算是罵人也好聽的軟糯聲音響起。
“來就來唄,我這瀾煙閣沒有門嗎?”慕輕煙不情愿的半睜著眼睛,嘟囔了一句。
那人也不在意,摸著黑自己在幾上倒了杯茶慢慢的喝著,“沒事養一大堆丫鬟,人還沒進來便天下皆知了,麻煩!”
“你瞧著哪個大家小姐不是一堆丫鬟,我若不養得多些,那紈绔之名哪那么容易就落在我頭上了!”慕輕煙半翻過身,不以為然。
來人也不和她爭,扯過她的手細細的診了一回脈,“練了那么多年武功,怎地身子還是如此的弱,落個水也能受了寒涼,沒用!”
“我若回回遇到危難便能用武功抵御就好了,總有迫不得已的時候!”慕輕煙無奈的嘆了口氣。
二人在樓上細聲細氣的說著話。
三九在暗處仔細的聆聽了半晌后,放心的回了自己的房間。那人來時他便知曉,只她輕功甚好,來去竟無風聲,若不是親眼瞧見,怕也不知她從何而來。
知悟院。
慕輕寒來來回回的在書房內踱步,他從未這般心焦過,去也不是,不去又舍不下。二更鼓響了很久,他仍是立在窗口,猶自出神。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的鼓聲響得那樣突兀,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慕輕寒整衣推門往外就走。
“少主?”墨玄知曉慕輕寒還不曾歇下,一直在廊下候著。
“不用跟,天亮前我自會回來!”慕輕寒聲音里不帶任何情緒,說話間腳下已是幻影之舞的步法,轉瞬間從水月山莊后墻失去蹤跡。
墨玄本不是多話之人,瞧著慕輕寒消失的方向,施展開輕功在后相隨。這些時日里少主的反常他自是知曉原因,遂不動聲色的在少主要去的那處遠遠守候。
夕染居。
玉染晴近日來總是睡不安枕,如今肩頭又受了那狠厲的箭傷,傷口雖只及皮肉,卻也是疼痛難忍。今夜的方子里加進了一味安神的藥材,總算是喝了心里平定些,早早上床睡下。
現下的玉府內,江湖人眾。正廳里燈火通明,散落在整個盟主府里的盡是些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慕輕寒微皺著眉,躲閃著不停出入的人群,輕身落在夕染居內。
隱在暗處,他略一思量便已明了玉徹打的什么主意。如果真的鬧將起來,最受傷害的不外乎眼前內室里的人。明渝皇若非心謀了得,又怎會兵不刃血便居了帝位?他所思所想怕是早把各種可能都顧及到了,以玉徹在江湖上的地位,這府里的狀況他焉能不防?
心鈍鈍的痛開,為那個他放在心上的女子。她和煙兒秉性不同,或許不能按照慕家的方式處理她的婚約,可是這么一折騰,她要承受多少苦難?原來,玉徹的親情也不過如此。
想到此處,慕輕寒的眸色暗了暗。
和往日一般縱身從窗口躍入內室,無聲的來到床前撩開薄紗帳,在玉染晴發覺前伸手在她身上迅速的點了兩指,一矮身坐在床外側,靜靜的看著她的睡顏。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細絹中衣,左側肩上纏著棉布,撐開衣領微微露出白嫩的頸骨。慕輕寒眼睛有些無處安放,越是不想看向那處就越是糾纏著離之不去。
合衣躺在枕上,輕輕的把她攬進懷中枕上他的手臂,伸手自然的把散落在頰邊的烏發掩去耳后,一張芙蓉面細膩而干凈。
玉染晴睡夢中那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努力的讓自己清醒,卻怎么也醒不過來。她能感知那人懷里的溫度,也能清楚的明白此時的處境,甚至那人的呼吸就近她的唇畔。掙扎與急迫間眼淚突至,她卻未知。
慕輕寒怔怔的看著平日里明亮的大眼睛里此時洶涌的淚,一時間心疼得碎了一般,手指溫柔的去抹,卻怎么也抹不干,他想也未想薄唇便蓋在那雙閉著流淚的眼眸上,啞著聲音輕道,“別哭,求你別哭,我心疼得都要碎了!”
許久后,玉染晴終于掙開被點的穴道,卻因他一句話半分不敢動。任她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他,真的是他,是心上愛慕了許久的那個他。
不知哪來的委屈,她竟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