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扔下令簽,他接了,帶馬自去尋消息營。
東方風玨要下了中軍令,拱秦衍為帥,上得戰場一切聽他指揮。
至晚方歇,將士飽食早早睡下。
膳食營由楚瑾主動要走了簽令,眾人都歇下后他仍舊親自跑前跑后張羅著準備干糧,忙得不可開交。身上的錦袍被煙火氣熏得變了顏色,有幾處地方近火,燒得殘破了也不自知。
五更天后,秦衍整隊完畢。
楚瑾不負重望,膳食營將一日所需的干糧準備停當,分發至各營,他早已經累得沒力氣起身,依靠著灶臺睡著了。
他從出生起享受的便是錦繡繁華,大富大貴。而今為國征戰,他卻也彎得下身軀,狼狽至此一聲抱怨沒有。
秦衍都看在眼中,暗暗了贊了他一回。
大軍整裝待發,城西不足二十里的西唐軍營旌旗獵獵。
秦衍深深的看了一眼,大手一揮決絕的拔營而去。
急行軍,一個時辰后已經能看到晨光中的棲霞關巍巍而立。入南詔一年有余,眾將士從來沒覺得這處關隘如今日這般神圣過。
秦衍停了馬,消息營傳遞了消息出去:暫緩行軍,原地休息。
向天祺一騎而至:“將軍,我去瞧瞧!”
秦衍點頭,向天祺一騎又出,帶著百十號人快馬而去。
須臾間回轉:“將軍,棲霞關處設置了陣法,風云詭異,我等入不得陣去。”
“蔣淘,傳祁公子來見!”秦衍喚道。
祁殤已經拍馬而出,“祁殤在此,且容我先去瞧了再議。”聲落,馬已經去得遠了。
東方風玨心知此一戰絕少不得慕輕寒的相助,早晚都要請了他來,遂以他和秦衍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讓人去請慕輕寒!”
秦衍略一猶豫,他揮軍南下,西唐兵強馬壯又豈會不去攻城,慕輕寒身上的擔子不輕于他,若請了他來,武陵城怕有危機……
“無妨,武陵城有他無他都是一樣的,他留在那邊只為防著左擎入城。”東方風玨先時和慕輕寒交流甚多,慕輕寒也不隱瞞,該讓他知曉的事情一概都說了,包括未央其中的一部分。
秦衍心中十分想去尋那左擎的蹤跡,恨不能他一時就來;慕輕寒的武功連他都摸不到底,左擎根本就是送上門的菜。
沉吟著,也猶豫著。
東方風玨知他在等祁殤回來,遂也不再說話。
一盞茶的空兒,祁殤策馬歸來。
“將軍,棲霞關外的陣法十分繁復,我試著走了一程,不十分敢深入,這陣中另有機關。”祁殤身上帶著些被勁風襲過的狼狽,無恙。
秦衍一聲不響,兩腳一踢馬腹鐵騎突出,向著棲霞關奔跑前行。
祁殤怕他有危險,亦步亦趨緊隨而出。
向天祺帶著先鋒營快馬相從。
東方風玨壓陣中軍,不急不燥,沉穩的氣場很是能安定人心。
一行數人在陣外站得一站便能感覺撲面而來的勁風帶著些陰冷之氣,可是這陣法和先時的陣法又不相同,更添了些威壓。先時不管陣中如何,陣外總歸是風平浪靜;如今盛夏,可透陣而出的蕭瑟感讓人不寒而栗。
“祁公子,你有幾分把握?”秦衍沉著眉,似認定了祁殤可以做到一般。
祁殤沉吟了一下回道:“七成!如陣中另有謀劃再減三成。”
秦衍知他從不妄言,一時也不接話。
眾人都沉默著。
“蔣淘?”秦衍突然喝到。
蔣淘在他身后的三步遠,正愁眉不展的看著大陣,聽到喊他嚇了一跳。
“公子公子,小的在這!”蔣淘小跑著上前,一嚇又忘了叫將軍。
秦衍瞪了他一眼說道:“去回公子玨,本將軍與祁公子入陣,以一個時辰為限,若本將軍不回來就讓他去請該請之人。”
“將軍、將軍萬萬使不得!”蔣淘墊著腳又向陣中望過一回焦急著阻攔:“將軍,這陣一看就詭異得緊……”
秦衍截斷他的話茬:“速去,三十軍棍打得還不夠疼嗎?”
蔣淘嚇得忙噎住話頭,一縮脖轉身上馬就走。
“本先鋒統帥愿與將軍一同入陣見識見識!”向天祺將背著的厚背薄刃大環刀擎在手中,張揚著不羈的笑意。
秦衍看也不看他,拒絕道:“你不行!”回頭看了一眼跟來的人,從中點了十個人,轉頭問道:“祁公子可愿一試?”
祁殤也不接話,將殘虹劍握在手中,當先往前走了十幾步,劍在凌空虛劃了幾下,一道門便開在了陣的東北角上。
眾人咋舌的空,他一貓腰閃身而進。
秦衍緊隨著他身后半毫也不猶豫跟了進去。若換做從前,大敵當前之際他肯定不會以身犯險,畢竟身為統帥要以大局為重。可如今卻又不同了,有東方風玨親自統兵,又有慕輕寒那等卓越人物相助,就算沒了他該有的結局半絲不會改變。他雖心性沉穩,那不過是被事世所迫。必定還年少,對未知事物一樣充滿了好奇和好勝。
他如此心急,還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一點原因:南詔國主擅養蠱蟲,或許和未央有些淵源。她身世成迷,他不是沒查過,卻無出處。
一想到她在生死間徘徊,他的心都碎了。此時的他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雖臉上的霜日漸厚重,可心里早已是天翻地覆,如扔進了熱油里。
早一日攻破南詔的防線,或許還來得及。晚了,只怕她等不起……
被他選出來的十個人雖沒有他二人的身法,卻都是些功力深厚的好手,次第進了那扇門。也不過彈指間,那門突然就憑空消失了,而進去的那些人入泥牛入海,半點不見動靜。
半個時辰后,向天祺便不能冷靜了。他在陣外一圈一圈緊急的踱步,不時抬頭向陣中觀瞧,仍是先時模樣,半點未因吞進去十幾個人而生出些許波瀾。
“滾過來一個!”他怒著吼道。
向天祺雖然武功了得,可上了戰場脾氣卻也真真越來越暴怒。一個先鋒營的跑腿硬著頭皮上前,“統帥!”
“去和東方說……”向天祺忽然住了話頭,擰緊了眉頭不知該要怎么說,說秦衍被困?秦衍入陣時說過以一個時辰為限……
那個跑腿的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他,“統帥,說、說什么?”
向天祺撓了撓頭,“不用說了,去看看他那邊如何了!”
跑腿的上馬將去,又聽到向天祺怒吼一聲,“滾回來!”嚇得他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只得又爬下馬背,靠邊站著去了。
蔣淘接了秦衍的命令急不可耐的奔回到中軍前,哭喪著臉,“東方公子,我家公子與祁公子進陣去了。”
東方風玨微皺著眉,心里忽然沒來由得沉了一沉。
“驚蟄,去請公子寒來!”東方風玨喚來他的貼身隨從。
蔣淘不由的抬頭向那答應的人看去,只見那人身形高挑,一身暗黑緊身衣,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若不是那聲答應,他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在他目光注視中,那人極快的腳程閃身就從他眼前消失了,無聲無息。他有些心虛,想這東方公子平日溫文有禮,一個隨從竟也有這般本事。又忽然想到未央,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殘影,情不自盡的又委屈起來。
暗忖著:自家公子那樣一個人物,自已卻是個半調子,嗚嗚……
沈洛辰不眠不休,日以繼夜的坐在書案前沉思,偌大的書案上零亂不堪。
花露一張小臉苦慘慘的。
自那日秦衍離去后,未央又半睡半醒了兩日,期間折騰過一回,到是沒再流血。
花潯卻更加不堪,半昏半醒又強取了心頭血,整個人只剩一把骨頭。按說這已是入了膏肓,可他偏偏出奇的呼吸平順,心脈正常。
每日花露仍不停的往他嘴里喂些亂七八糟的藥丸,沈洛辰阻止過她,她也不理會,依舊我行我素,只是無人時哭得眼睛也腫了。
二人各自憂心忙碌,樓上樓下半死不活的兩個人渾然不知。
慕輕寒恨不能將這世間所有稀有的藥材盡數搬到沈洛辰眼前,不論是自已所有或是他人私藏,被他知曉但凡有半點用處,也不惜高價購了來。若是買不來的,便將十余年所囤積的人情翻過,硬是逼迫著勉強到手;再不行就搶,就算是搶他也不肯錯過。
他瘋了!
是的,他真的瘋了。這十幾年來一直安慰煙兒,娘親的死與生她無關。可慕輕寒心里明白曉得,娘親就是因絕情蠱而亡故。
煙兒是他的至親,他沒能力救回娘親,至少要護得娘親拿命換來的煙兒周全,即使任何代價他都在所不惜。就算被全天下人恥笑怒罵,也不及煙兒仍活著來得重要。
風塵仆仆剛進了清觴酒莊的門,東方風玨的暗衛驚蟄就到了。
將手上一個鼓鼓的天青色上好細絹紗袋扔在沈洛辰的眼前,邁步出去見了驚蟄。
“公子,我家主上有請!”驚蟄彎身恭敬施禮。
慕輕寒一挑眉頭,似自言自語說道:“也對,南詔國師擅用奇門之術,好容易奪下棲霞關,怎容得又失了去呢?”向驚蟄飄過去一眼,“你且先回去,讓你家主子原地駐兵,我自去破陣。”說完轉身出門,也不管驚蟄的去留。
驚蟄寸步不離東方風玨,在寧古關早已見識過慕輕寒的手段,在他走后立刻轉身就回。
“消息營至關重要,你有傷在身,可還能勝任否?”秦衍要他一句肯定的話,卻也給足了他拒絕的理由。
祁殤心中明白,“本公子原是為征戰而來,請將軍發簽!”
葉恒背著一把不知何種材質打造的弓,通體烏黑,看上去就不簡單,不知要幾石之力才拉得動它。這一年多的戰場日月,葉恒也和京中原來的那個世家公子有了顯著區別,更沉穩更謙遜。慷慨激昂道:“我軍之箭從來都是飽飲敵人之血!”接令歸營。
弓箭營感染了氣氛也炸開了鍋:“我軍之箭定要飽飲敵人之血……”
“奚公子請出列!”秦衍客氣了幾分。
奚燕行又施一禮,“謝過將軍,且看奚某手段。”接令而去。
“祁公子出列!”秦衍看著眼前的祁殤的神色,傷似乎恢復得不錯,心下稍安。
祁殤仍舊是謙謙君子書生模樣,深施一禮:“請將軍差遣!”
辰時,秦衍攏著一身殺戮之氣立在高臺之上,練兵場上二十五萬將士被他感染,一片蕭殺。
東方風玨和慕輕寒并身立于高臺東側,同秦衍一起為即將到來的大戰殺場點兵。
“魏城主出列!”秦衍先點了守城的花名。
奚燕行恭身一禮,“奚某甘受將軍差遣,不必客氣!為國為家,奚某不落人后!”
“好,本將軍今日給你一令奇兵,想要什么人你親自去點,數目不限!”秦衍朗聲而語,果然不再象先前那般客套。
緊跟著他營中原有的兩千精兵山呼一般的聲音響起:向統帥戰無不勝!向統帥戰無不勝!向統帥戰無不勝!
“葉恒出列!”秦衍將另一只簽抽出來,“本將軍封你為弓箭營統帥,三萬弓箭手只選優秀的。本將軍也有一個要求:我軍之箭從不落空!”
秦衍一身寒氣,不怒自威,冷冷的說道,“是時候了!”
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往臨時設置的練兵場去了。
魏大鷹不由自主的高聲應下:“末將誓與武陵城同在!”
“向天祺出列!”秦衍聲沉如水:“本將軍今日授予你先鋒營統帥之職,兩萬精兵隨你挑選;但本將軍有一個要求:逢敵開路,只準勝不準敗!”
向天祺上前一步接下了統帥令,“絕不讓將軍失望,我向天祺戰無不勝!”雄赳赳氣昂昂回歸先鋒營。
魏大鷹生得高大粗獷,聲若鐘鳴:“末將在!”
“本將軍與你五萬士兵守城,你且與武陵城共存亡!”秦衍這句話說得一字一句,緩慢中帶著極重的壓迫。
這日,忽然起了些風,秦衍一行三人立在城外眺望棲霞關方向。
慕輕寒先行開口:“似乎兵刃的味道厚重了些。”
“我倒覺得煙火氣息濃得化不開了。”東方風玨說完又用力的嗅了兩下,似乎是要驗證他說出口的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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