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五二章 異想天開

似是感應到有人靠近,慕輕煙未曾睜眼已先蹙眉,“琥珀?”

安玉軒放下帷幔,昂立在床邊,“慕貴妃,璃皇有旨!”

慕輕煙心中鄙夷了楚璃一回,他自楚玨打進宮去后,連面也不敢露一下便已出逃,這五年不知藏在何處,竟還有臉自稱為璃皇。

她非常配合的忽然坐起來,鞋也不及穿便來掀床帷。手重了些,一把將帷幔拽下半邊攥在手心內,顫抖著聲線急切的問道:“楚璃讓你來的?”

安玉軒見她的急迫更勝自已,心下安穩下來。

“璃皇有意回京,特讓我來告之貴妃早做安排!”

他試探著慕輕煙的心思,“貴妃生下皇子一事璃皇已經知曉,為你及太子以后的歸屬,璃皇費盡心思,無奈之下才決定回京。”

慕輕煙非常想戳破他的謊言,心底為楚璃的天真早已笑得有些收斂不住,她雖然極力隱忍,可唇邊眼角仍微微上挑。

安玉軒見她喜笑顏開,頓時又放了三分心。看來這慕家輕煙小姐果真如坊間所傳,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子,卻又恰恰生在慕家這樣的氏族,怪不得璃皇想以她為突破口而得慕輕寒的助力。

慕輕煙更加放肆了笑意,卻不發問。

“貴妃,璃皇待你之心我親眼見知,這五年他無一日不思念著你,貴妃可有辦法助璃皇回京否?”安玉軒雙目不離慕輕煙,慣有的謹慎不容他有半點疏忽。

慕輕煙忽以安玉軒能看懂的憂愁布滿眼底,“自從楚璃舍我遠走,皇上雖赦免了我卻仍禁我在這瀾煙閣內不得輕出,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安玉軒果然沉思起來,半晌后才又試探著問道:“璃皇回京,貴妃便能封后,那太子也就名正言順了,于慕氏一族只有好處并無半點不妥。”

慕輕煙兩眼忽現兩束貪念,“我真的能做皇后嗎?”轉眼又如煙花般寂滅,悲哀的嘆息,“我怎樣才能助他回京?沒有寒哥哥我是出不去這個院子的。”

她壞心眼的一再提到慕輕寒,垂下頭完美的掩飾了眼底的所有情緒,將裝傻進行到底。

她的一喜一悲盡入安玉軒的雙眼,他忽然有些急迫,“貴妃,翼王或許有辦法助璃皇回京,到時候大事即成他何止一個翼王,還是皇后太子至親,合族榮耀。”

“你是說寒哥哥?你可有和寒哥哥說起嗎?他可有答應下?”慕輕煙一句緊跟一句,一句比一句問得興奮。

安玉軒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他略沉了沉自已激動的心神,“我今日才入京中,翼王還在宮中未曾見過。不過……”

“不過什么?”慕輕煙迫不及待的問他。

見慕輕煙果然急切,安玉軒唇角上揚,“不過這件事若由貴妃促成,想必璃皇會更看重你些,不如貴妃和翼王提上一提,如何?”

慕輕煙裝做為難的在地上來來回回的踱步,一會抓頭發,一會扯衣裳,折騰了好一會才又回到他近前,咬唇吞吞吐吐的說,“寒哥哥其實不象他外表那樣溫文,我、我有點怕他……”

安玉軒強忍著心底的鄙夷,“到底是至親,你就將我方才所述盡詳說與他便是,成與不成全看貴妃用心。后位虛懸,璃皇還未冊封太子,這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如若有人搶在貴妃之前助璃皇完成大業,到時候璃皇追究起來,先有慕輕寒助東方風玨篡位,后有你生子隱而不報,件件皆是滅族之罪。”他狠厲的覷了慕輕煙一眼,“貴妃請細思量!”

慕輕煙頓時嚇得跌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的顫抖著,“我、我試試……”

“極是,明日晚上我讓人來聽貴妃好消息。”安玉軒一刻也不敢多留,轉身往外間走去,仍從來時的窗口出去走了。

殘影盯著他出了水月山莊后將陣法開啟后,又回到瀾煙閣。

“主子,如何?”

慕輕煙一手輕攏著披散的頭發,掀著半邊唇角,“異想天開!”忽然想到安玉軒從前的謹慎,“現在看來,當初那一招引蛇出洞還是有效的,他們果然還是賊心不死呢!這樣也好,將線再放長些,且引條大魚來。”

“主子,他還在我們的掌控范圍,也不怕他生什么事端。”殘影將近日的事情和安玉軒的行動簡略說了說,“安信樓雖還在安玉軒手里,背地里卻被安玉卿控制著,這大概也是安井然和安井吉的意思,確保安信樓的地位和根本不動搖。”

“影,密切關注他都與朝中的何人有往來,又與哪些人見過面,跟緊一點千萬不能讓他再失了蹤跡……”慕輕煙忽然住了口,向殘影遞了個眼色。

殘影點頭,閃身從窗口飄了出去。

一個十分陌生的腳步聲停在瀾煙閣院子外頭,慕輕煙從內室出來往外間的榻上歪下,隨手扯了個靠枕墊著頭,假寐。

殘影從東側院墻上溜到院門口,在那顆金樨上隱住身形,透過樹葉間隙往那腳步來源瞧去。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女孩子,蹲在墻轉角那不住的往院內張望。

正在這時,朱砂抱著一個柳條筐走回到院門首,瞪了仍在張望的女孩一眼,冷聲問她:“你是哪個院里的,在這處看什么?”

女孩明顯嚇了一跳,瑟瑟不語。

“還不快說,再遲了便讓小姐攆了你出去!”朱砂警覺心起,語言也就犀利起來。

女孩垂著頭,半晌才怯懦的開口:“我是……”趁著朱砂皺眉的空,一溜煙跑了。

朱砂看著遠去的身影忽覺一陣風從面前刮過,怔了一怔。她平日里也是個不管閑事的,索性丟開手,仍舊抱著筐子進了院中去了。

珍珠正在給慕輕煙梳頭,只松松編了兩條辮子攏住兩鬢的碎發,在后腦處盤結,以一只玉釵鎖住。自從玲瓏和琉璃被送去碧水莊園照顧小主子后,瀾煙閣一下子清靜了許多。

“小姐,寧安公主讓人來接,您真的不去嗎?”珊瑚將未縫制好的衣袍在慕輕煙身上比量著,左一眼右一眼,深一眼淺一眼,看個不住。

慕輕煙斜眼看去,“珊瑚,你這件衣裳不是我的罷?”

“當然不是!”珊瑚也不抬頭,飛針走線,“這是去歲畫眉山莊送來的衣料,裁了小姐一套還剩下一些,卻不夠一件衫子的。”她以牙咬斷了線頭重新穿了一根線,“原本去年就收進了箱子里,那日見了左菱忽然就想到這個。裁了一件小袍子,大是大了些,明年應該就能穿了。”

珍珠聽聞,扔下盤了一半的頭發湊過去扯了珊瑚手中的半片衣袍,“給我瞧瞧!嘖,那小丫頭又白又嫩極襯這個顏色,珊瑚你繡了些什么?”

珊瑚一把搶回來,輕輕撫摸著繡面,“小姐自幼愛竹,左凝大概也會有些隨了小姐,我便將那只小熊貓抱著筍給繡了,袍角繡上些竹也不惹眼。”

只見西墻臨湖的窗下擺著一桌兩椅,皆是花梨精心打造,邊角棱沿雕花綴鈿;北墻下一張極大的紫檀千工拔步床,里頭有妝臺秀凳,隔著一層煙羅紗床帷隱約看見一人睡在床上。

他挑起帷幔再去看時,正是楚璃惦念不已的慕輕煙,一臉厚重的脂粉,眉濃唇艷。湊近了細看時,她其實并不難看,或許除去妝容會更清麗些。

如今忽然又生出與慕輕寒聯手奪位之計,明知并無半數把握卻仍要試試才肯死心。或許慕輕煙答應下來,由她去說服慕輕寒比任何人都更有效用。

唯今之計只有放手最后一搏,成者王侯。即使是敗,再也頹不過目前之處境。

一路行來所遇之人寥寥,若不是暗樁早已說過水月山莊的下人并無多余閑雜,各房各院人數皆比別家少上許多,按他的謹慎怕是早已疑云叢生。

只有最西的一扇開著,安玉軒將本就無聲的腳步又悄了些許,慢慢的挨了過去。房內只有一道安穩的呼吸聲,似乎是睡著了。

他從窗口翻了進去,卻是一個格間,成排的衣柜軟榻以及箱籠妝臺之類,也有個書架,擺些女子玩器。有一道樓梯從下邊上來,盡頭處是同窗戶一樣的雕花格扇木門,半開半合。

安玉軒小心的走進去。

將水道上的陣法關閉,為的就是等著安玉軒自已送上門來。

來人正是安玉軒。

今日皇上大婚,慕輕寒與慕征自然不在府內。他回京后這十數天早已通過先時埋在水月山莊中的暗樁了解了大致情況,只撿這一日進府為的只是不與慕輕寒碰上。

來在瀾煙閣的墻外,飄身從東北僻靜處躍入。院落頗大,比他在安信樓的院子精致了不知多少倍。他不禁嫉妒慕輕寒的財力,也不難看出慕輕煙在慕府的地位。

東側墻邊種了兩排高大的樹木,皆有幾十年樹齡,合抱粗細。又另有兩排海碗口粗細的小樹,枝繁葉茂,樹下又有叢生的薔薇,攀爬在搭出的花架上,與小樓只隔一條三尺寬的小路。他小心的貼進樓角飛身上了二樓,一整排格扇窗皆是楠木所制,透雕出巴掌大的玉蘭花。窗欞與格扇之間漆色各異,內心碧綠,花萼托著紫白相間的花苞,精致中不見奢華卻盡顯細膩優雅;窗內襯著水碧蟬紗,雙面繡著紫竹。

若不是安信樓當年為自己留了一條后路,早年間將西北邊境外的一個偏僻小鎮秘密收歸羽翼之下,趁著兵慌馬亂之時出逃,豈還能有命在?

這五年他舍棄了世間所有繁華,與楚璃窩在那閉塞的小鎮中韜光養晦,心中早已后悔了不知千百遍。眼看著楚璃大勢已去,偏他又不知人間疾苦,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累了他不知多少耐心勸慰。

殘影快步進了瀾煙閣,心下嘆服,“主子,安玉軒果然從水道進來了。”

“你去將水道外出的陣法也關了罷,即使要抓他也不在莊內,關門打狗多沒意思。”慕輕煙將手中的胭脂扔進妝匣內,對著銅鏡瞧了自已一回,笑著凈了手。

在得知她帶著兩個孩子行走江湖的消息開始,楚璃已經許久閉口不談的奪位熱忱忽然又沸騰了起來。他猶記得那日楚璃酒后的狂言:“鹿城若沒有慕輕寒他東方風玨何德何能攻城略地?武陵城若沒有慕輕寒的奇兵相助早已淪為西唐的囊中之物;那南詔的王城若不是慕輕寒與憤怒的秦衍,怕也是無功而返了。如若慕輕煙生下的孩子當真是我的、只要慕輕寒助我奪了皇位,我必然許那孩子太子之位。到時候慕家一族榮寵,他能不為自已的家族勢力及子孫后代考量,豈不比現在的異姓王強出千百倍?”

安玉軒受命而來。

安家雖然并不認同楚璃的計劃,怎奈當初選擇了助他得天下之時便注定了要捆綁在一處,一榮俱榮。囚禁太子后助楚璃稱帝,所有事情皆按他當初設想的一般順利進行。正當收復鹿城,南詔旗開得勝安家正準備一展胸懷抱負之才時,楚玨橫空出世。明澤皇正統繼位之人不但未曾夭折還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更得了慕輕寒與秦衍的相助而一舉奪了皇位。攻城之時,楚璃甚至連抵抗也未曾便從密道潛逃,一躲便是五年。

他自知武功心計皆不如慕輕寒,可心下又有非入水月山莊不可的理由。月前便得到消息,慕輕煙帶著兩個四五歲的娃兒途經錦官城回京。

他身負楚璃所托,務必要查清那孩子生于何日。幾乎動用了安信樓所有的勢力,卻無從查起。自從五年前她被新皇特赦,一直就在瀾煙閣閉門不出,埋在水月山莊里的暗樁費盡心機卻連瀾煙閣的門也未能靠近。

水月山莊東北角的流溪水道,一個疾風般的身影穿過拱墻踏水而上,身手矯捷的落進內院,唇角嘲諷的上揚。

來人其貌不揚,衣袍半舊,卻身如松柏,挺拔昂首。

他輕彈去衣擺因過拱墻穿花叢而沾染的灰塵,四下里打量一回確認下自已所在的位置,按著知情人所給的地形圖往慕輕煙所在的瀾煙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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