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二一二章 繞指柔情

(小說屋)

琉璃兩手各墊著一塊厚布,捧出一個帶蓋的砂鍋,還冒著騰騰熱氣,顯見是剛剛從灶上端下來的。

琥珀撩開簾子小聲的提醒著她看路。

琉璃卻不進門,隔著簾子讓朱砂接了進去。

慕輕煙早就聽見,開口問她,“琉璃你怎么不進來?”

不問還好,被慕輕煙這么一問,琉璃一溜小跑逃也似的往廂房飛奔而去。

“小姐,琉璃說她一身油煙味,洗漱了再進來呢!”琥珀笑著進來,讓朱砂將砂鍋蓋打開,“她這鍋湯從進門就煮上了,直到現在才肯端出來。”

慕輕煙深深的吸一口氣,開懷道:“嗯,這世間也只有琉璃的花生燉豬腳最合我心意。”

秦衍被她喝湯時滿足的樣子牽動了心弦,他滿眼寵溺的將自己那碗放在她面前,“喜歡就多喝點,以后讓那丫頭只負責給你煮湯就好,人手不夠再買就是了。”

再簡單不過的一頓家常飯,于秦衍卻是第一等的滿足。

膳后漱口凈手,琉璃捧著剛沏的茶進來。

慕輕煙打發了房內的丫鬟們下去吃飯后,與秦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府里的閑事。

“王府的修繕已近尾聲,明日我也該上朝去,你且尋兩個能干的掌管家事,蔣淘不是那塊料。”秦衍雖滿眼柔情,可聲音仍清冷著。

慕輕煙瞪了他一回,無奈的轉頭。人已經嫁進了虎王府,就算她再不想管這府里的事,也不能任由王府就這么散亂著,沒得讓別人看笑話。

秦衍將她攬在懷中靠著,“若悶了就往外書房尋人熱鬧看,總會有那自愿送上門來的。”

“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慕輕煙作勢要扒秦衍的衣裳,“能出入你虎王府的,自然只有東楚的權貴,你今日看了人家笑話,也不怕日后人家再看回去?”

秦衍傲慢的神色瞬間外溢,“想看本王笑話的自然大有人在,可本王的笑話哪有那么容易就被看了去呢?”他輕點慕輕煙的鼻頭,戲道:“還有王妃你,怕是比本王惹眼得多。”

慕輕煙輕捶了他兩下,瞪了他一回,自己卻先忍不住笑了。

沈雋窩在慕輕煙的懷中睡著了,薄唇緊抿,濃密的眼睫低垂,象極了秦衍睡著時的樣子。那只賴皮的小熊貓猶自抱著他的小腿,睡得香甜。

蔣淘來了兩回,畫堂上一片寧靜,他在廊下不敢進門,也不敢出聲,急得跳腳。

玲瓏翻著白眼過來,蛾眉高挑低聲兇他,“蔣總管你若將我們家小姐吵醒了,仔細我跟你沒完!”

蔣淘慫的不敢還嘴,討饒的看向琥珀。

琥珀勸道:“蔣總管先請廊下喝盞茶,我進去瞧瞧。”

“琥珀姐姐你且不要進去,讓他等著。”玲瓏氣鼓鼓的嘟著兩頰,上午進府時在大門外被侍衛攔了馬車,正與出門送客的蔣淘遇著了,橫沖直撞慣了的她不滿的頂了兩句嘴。

琥珀看著蔣淘,總覺得哪里別扭,又瞧不破。她甩開玲瓏的手,好脾氣的勸道:“玲瓏別鬧,看耽誤了王爺的事兒,我還是進去給他瞧瞧罷。”

琥珀進來,瞧著難得一見的溫馨,瞬間有所感觸,紅了眼框。輕聲的回稟道:“王爺,蔣總管來了。”

“嗯!”秦衍不舍的看向枕在他腿上已經睡著的左凝,久久錯不開眼眸。

慕輕煙將沈雋抱在懷中,起身要往內室去。那小熊貓被扯離了沈雋的小腿,隨后不依的抱緊慕輕煙的腿,被她一路拖著進了內室。

秦衍輕輕的抬起左凝的頭,將一方靠枕塞在她頸下,站起身后又扯了榻上的一床薄毯蓋住她,輕聲吩咐:“看著她,別摔下來。”

慕輕煙出來時,秦衍已經自己整好的衣袍,叮囑道:“閑了就到外書房尋我,東楚的國事沒有哪一件是你不能過問的。”

“你扔下這么破爛個王府讓我收拾,還指望我去過問國事?”慕輕煙嗔了他兩句,給他重新束了腰帶,“你去罷!”

秦衍點頭。

慕輕煙目送著秦衍的身影自甬路上消失后,自在廊下舒展著腰身。以手遮在額上擋住午后驕陽,細看院中情景。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氣:這虎王府真是新到一定境界了,院子里連一棵樹一朵花一株草都沒有,回廊內外光溜溜一片。

慕輕煙搖頭不矣,甩開袖子往院外邊走邊嘆息。

這宅子原本是楚璃的王府,她曾深夜暗探過一回。現在她住的這處院落是當年楚璃寢院,外接議事書房,繞湖有抄手游廊可通后宅。在內與外之間獨立存在著,四下里又沒有其它院子,空曠獨立,出入十分便捷。

秦衍按著慕輕煙給的圖紙,拆除了東側的廂房,修一條甬路直通外書房,再不用從正門出去繞過半面院墻;西側增建了一處跨院,門窗新上的油漆還未干。前邊一進有穿堂,分左右兩間。秦衍剛接了這府時便住在東側那間房里。他又在原本兩進的基礎上又加蓋了門房,可做待客廳用。

慕輕煙出了院門四下里遠走了幾步,簡略的四處瞧了瞧。回身時一眼便看見院門楣上那塊空著的彎月形匾額,她歪著頭咬著指尖打量了一回,忽然頓住腳步。

“玲瓏,去拿筆墨!”她身上的慵懶似乎一下子消失怠盡,緊走兩步惦著腳試了試門楣的高度,擰著眉吩咐:“朱砂,讓人抬一張桌子來!”

兩人自去準備她要的東西。

片刻后,玲瓏先跑回來了,墨已經磨好,機靈的將一支大筆遞到慕輕煙手中,嘻笑著看向她。

“偏你心眼最多!”慕輕煙好笑的屈指彈在她的腦門上,接過大筆。

玲瓏委屈道:“小姐,疼……”

兩個小丫頭抬著一方桌子放在門楣下,人就站在桌邊未走,雙手緊緊的扶著桌子。

慕輕煙腳尖點地,輕飄飄躍上桌子,矮身將筆在玲瓏手中的硯中沾飽了墨,左手擎筆,右手攬袖,往那空匾上落下兩個字:錦繡

玲瓏左歪一下頭,右斜一下身子,上上下下都看了一回,一個字不認得。她將硯臺塞進朱砂手中,叉著腰問道:“小姐,你畫的是鎮宅符嗎?”

慕輕煙旋身落在桌下,筆尖點在她的眉心,嗔怒道:“我先給你畫個符,別讓哪個不開眼的小鬼把你捉了去。”

玲瓏也顧不得去擦,不服道,“那為什么一個都不象字?”

“那是因為你笨!”慕輕煙將筆遞給了朱砂,“回頭我寫在紙上,去尋個人雕刻出來。”

玲瓏答應著,看了兩眼匾,又去看朱砂。

朱砂搖頭,“你別問我,我也不認得。”她喊著兩個小丫頭,“把桌子抬進去罷。”跟在慕輕煙身后也回了院子。

琥珀正指揮著兩個婆子收拾西跨院,身后跟著小四兒,小手緊緊的攥著她的衣角。

慕輕煙走去看了看,幾間屋子里堆滿了她的嫁妝,門上有鎖,貼著喜字樣式的封條。她心下暗忖:西廂滿打滿算不過三間屋子,前一進明顯還沒有人住過,這幾日那幾個丫頭難道全都擠在西廂不成?

“讓人盡快把這里收拾出來。”她一指屋內,“那些破箱子該哪去哪去,別占著人的地方。”

琥珀答應著,攆她道:“小姐您先回屋去,小凝兒睡在畫堂上,待會小王爺醒了怕是會吵醒了她。”

慕輕煙伸手要抱小四兒,他往琥珀身后躲了躲,倒是沒哭。她溫柔的遞出去一只手,招呼道:“走,帶你去找沈雋玩兒!”

小四兒看了看琥珀,見她點頭,這才主動牽住慕輕煙的手,幾個人一同進了畫堂。

剛進畫堂,沈雋揉著眼睛從內室出來,迷迷糊糊的往慕輕煙身上靠。

慕輕煙捏著他的小鼻子,寵溺的問他:“小四兒看著你呢,你那小王爺的氣勢可還在嗎?”

“不在了,被滾滾偷吃了。”他閉著眼睛,小手抱著慕輕煙的腰,往她懷里拱了拱。

幾個丫鬟全部被他逗笑,珊瑚捧了針黹出來,也跟著笑了。

“沈雋你的臉皮呢?”左凝仍閉著眼睛,咕噥了一句。笨笨抱著一條桌腿睡得正香,被她說話聲驚得摔在地上,傻乎乎的樣子惹得眾人又笑了一回。

琥珀近前,將左凝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接過珍珠遞來的溫水湊到她粉嫩的小嘴兒前,哄著喝了兩口。

忽然慕輕煙說話,“琥珀,你去尋蔣淘要內府的對牌鑰匙來。”

琥珀放下左凝,起身出了畫堂,順著那條新修的甬路去了東邊的外書房。

珍珠忙將貼在手腕處的鑰匙解下來,蹲身放在榻前的矮幾上,“小姐,這是西邊那間屋子的鑰匙,首飾、金銀器物及銀票地契都在那里。”

“小姐,這是跨院的鑰匙,所有的貴重衣料皮貨、瓷器及貴細藥材都收進了跨院。”珊瑚也上前幾步,將腰上一個嶄新的荷包解下來,扯開封口,倒出一串七八把鑰匙來。

朱砂在她身后也交上一串鑰匙,說道:“西側游廊邊的那間院里子,都是些笨重搬不動的東西,這院中也無處放置,就先鎖在那邊了。”

慕輕煙也沒說話,連問也沒問上半句。

琥珀回來了,將手中的對牌鑰匙放在桌上,“小姐,王爺說咱府里不分內府外府,都由小姐一人說了算。”

“嗯!”慕輕煙一一拾起鑰匙,全部都交到琥珀手上,“琥珀,從今日開始,虎王府由你掌家!”

琥珀嚇得不輕,一時怔愣住忘了說話。

“怎么,你不敢應?”慕輕煙淡淡的問了一句。

琥珀結巴著說道:“小、小姐啊,我、我沒有管家、家的經驗啊,這么大的王府,我……”她為難的看向慕輕煙,手臂顫抖,連帶著鑰匙在她手心里不停的輕響。

“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的,你小姐我還不如你呢!”慕輕煙安撫地拍拍她的肩,“大不了給你借兩個懂這事的婆子來,學個幾天也就會了。莫慌,先照著咱們瀾煙閣的規矩來就是了。”

琥珀知道這件事落定在她頭上了,她應不應都得應!遂將鑰匙在手心里握緊了,暗暗的想著:若是找個跟小姐不是一條心的人來管家,那還不如自己呢,至少自己是一心向著小姐的。

“好,那就依小姐所說,先照著咱們瀾煙閣的規矩來!”她將手里的鑰匙全部系在一起,要了珊瑚那只新荷包先裝了收進懷中。

慕輕煙知她想通了,慵懶的靠在榻上開口:“你自明日起,不用上來伺候了。今日天色將晚,明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挑一間看上的院子,以后帶著小四兒一起住。”

“小姐,我還是住在這院里的好,也方便些。”琥珀不想住到內宅那些院子里去,離得遠了她不放心。

慕輕煙也不勸,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沈雋以后在這府里的時間怕是會多些,小四兒也需要一處落腳的地方;再有你管家后,偌大的王府人來人往,總往我的院子里跑也不成體統。”

琥珀立刻就懂了,她點頭應道:“小姐我省得了,也不用選,就游廊邊上那間就行,從游廊過來也方便。”

“最好不過!缺什么少什么,這府里有的,你盡可以挑撿著用。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的臂膀,禍福相依,可知曉了嗎?”慕輕煙第一次以如此鄭重的語氣與眾人說話。

琥珀立刻跪下,雙目淚涌,“奴婢從小蒙小姐厚待,從不以下人約束,我們幾個與小姐生死都是要在一處的。”

剎那間,地上跪倒一片。

秦衍進來時,慕輕煙雙目泛紅。他不舍的將她攬進懷中,將地上跪著的人都打發出去后,低聲問道:“怎么了?”

“秦衍,你隨我去趟無極王府。”慕輕煙牽著他的手往外要走。

秦衍扯她入懷,“現在?”

“嗯!”慕輕煙點頭。

秦衍也不問原由,喊著讓蔣淘備了馬,雙人一騎,出府去了。

慕輕煙說話算話,當天夜里便從無極王府請了兩個懂王府規矩的嬤嬤來。